河東,大雪。
漫天的雪花,像是碾碎了的玉屑一般紛紛而落,遮蓋住了整個天空。間隙一陣大風揚過,從雪地上帶起了一條白龍,張開了鱗爪,從山脊上逶迤盤旋而下。
姑射山下,一行長長的腳印,跌跌撞撞的,每走出幾十步,就會被鋪天蓋地的大雪所抹去痕跡。
鼓水西側,一座宅子,雖然算不上富貴堂皇,但是倒也端正,看得出是戶殷實人家。只是因為雪正下得大,所以並沒有什麼人出入。
院子南邊的一間屋子,房門輕輕的打開,正在肆虐的風雪,找到了一個縫隙,頓時就朝著屋裡倒灌了進去。一名婦人,穿一身青白色的葛衣,手裡拿著一隻陶盆,正要走出來,見風雪要灌進屋裡,連忙側過身子先擋住門縫,再輕輕的把門掩上。
院裡的水井,井沿上也是落滿了雪,婦人走到井邊,放下木桶,連在桶上的麻繩立刻在井沿上滑出一道深褐色的劃痕。
興許是水桶有些沉重,婦人提到一半,又稍微歇息了片刻,才吃力的把木桶從井沿上移了下來。
剛想要把桶裡的水倒到陶盆裡去,忽得又停下了手,朝著庭院的大門看去。
「咚咚……咚。」庭院大門適時的響了起來,積在門崖頂上的積雪簌簌而落,婦人提起腳下的葛裙,急忙奔了過去,就連失手打翻了剛提上來的井水都不自覺。
院門打開,一個穿著蓑衣的人影,裹著一團風雪擁了進來。可婦人並不急著迎接。反倒是把頭伸出門外,左右看了一圈,才茫然的轉了回來。
「夫君,可請到疾醫來了?」婦人略有些焦慮的問道。
「這風雪下的大,哪裡肯來,只是開了幾個方子,拿了些藥材叫煎服。」剛走進門來的男子搖了搖頭。
婦人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愣了半晌,抬眼看了看漫天的風雪,輕輕的歎了口氣。走回到井邊,重新提了桶水,倒進盆裡。
屋子裡,生了一盆淺淺的炭火,倒也不算太冷。
先拿一隻洗乾淨了的陶罐,就著炭火把藥煎上,又把一條包了邊的絲巾蘸了井水,擰得半濕了,朝著床榻走去。
頭疼欲裂,蕭衍只覺得腦袋幾乎都要炸開了一般的疼,想要試著挪動一下手腳,卻又覺得酸疼無比,絲毫使不上力氣。一些莫名其妙的幻影,不斷在腦海裡翻騰著。像是自己曾經的記憶,卻又毫無來由,但是隱隱間這些記憶又像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般,顯得那麼真實。
恍惚的,好像是有人把浸濕了的毛巾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頓時一陣清涼的感覺從額頭上傳來,酸疼的身體輕微的抖動了幾下,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條縫隙,長長呼出一口氣。
「昭兒可好些了?」洪厚的男音夾著一陣蓑衣抖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還是燒的厲害,盡說些聽不明白的胡話,這已是第三日了。」像是一聲女人的歎息聲,緊跟著又是一陣瓦罐碰撞和水聲。
「讓我來吧。」男子接過手中的水碗,在床邊坐下,蕭衍只覺得有人輕輕扶起了自己的腦袋,一股甘泉順著開裂的嘴唇湧來,乾涸許久的喉嚨禁不住出幾聲「咕嚕」的響聲。
「昭兒向來身子骨弱,只盼著他快些好起來才是。」男子放下了碗,卻又伸出手來,在床上躺著的人影的腦袋上輕輕撫摩了幾下。
「夫君……昭兒……妾身……對不住……」女子輕輕的話語,掩飾不住心裡的內疚和恐懼。
「賢妻何必自責,昭兒雖是有些愚鈍,可也能自理,就算不能繼承家學,也能做一農夫耕種,這一回染上風寒,也怪不得你。」男子擺了擺手,又轉過身去直直的看著床上。
「昭兒啊昭兒,你豈能忍心丟得下父母,只要你能好起來,為父以後再不逼著你去讀書,去寫字了,哪怕只做田間一農夫……」
一陣喃喃的絮語,在蕭衍耳邊小聲的念叨著。
昭兒?夫君賢妻?這是哪一出,看來這次燒得厲害了,盡犯迷糊,蕭衍在心裡暗暗苦笑了一聲。
蕭衍打小是個孤兒,朋友也不多,他根本想不出會有誰在這個時候來照顧自己。
又休息了一陣,蕭衍似乎覺得身上漸漸有了一些力氣,而身邊的絮語聲,也漸漸的低了下去。
估摸著,應該已經是半夜了吧,蕭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摸索著想要爬起身來去擰開床頭的檯燈,再去胡亂找些東西吃喝補充下體力。
可是,就在蕭衍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頓時就呆住了。
天,確實已經黑了,但是一盞豆大的油燈,卻忽明忽暗的在眼前閃動著。更為詭異的是,居然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分坐在床頭前後,看樣子都是已經困得不行,坐在那裡就打起了盹兒。
一扇雕刻鏤花的紅漆屏風,安放在床前,正擋住了大門的方向,顯得屋子裡更加的暗。
而這一切,居然和自己剛才在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可蕭衍一直以為那只是一些沒來由的幻覺,是因為自己燒迷糊了。
「老天……」饒是蕭衍已經燒得四肢無力,頓時也是禁不住一下子蹦了起來。
「昭兒!」蕭衍弄出來的響動,讓身邊的兩人一下子驚醒過來,兩人幾乎是同時,都驚喜的叫出聲來。
「我的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蕭衍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幾乎又要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