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見常笑對趙吟容這般無禮,暗自拉了常笑的袖子低聲勸她莫要這般,以免樹敵,可惜常笑根本不在意,笑慰阿嫵,讓她不用在意,阿嫵見勸不動常笑,只得放棄,然心中依然甚為不安。
殊不知那一邊趙吟容不止恨常笑,更恨阿嫵,她認定是阿嫵指使常笑這般做,落她的面子,好為自己被揭穿的事出氣。
哼,不知好歹的賤丫頭,待到了皇宮,看她怎麼辦,皇上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冒名頂替的賤丫頭!趙吟容在心裡惡狠狠地想著,胖胖的臉上浮起一絲獰笑。
另一側,阿嫵坐在常笑身邊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此事不妥,雖趙吟容與自己勢成水火,一意要把自己不是曲定璇的事抖出來給皇帝知曉,以換取其自身的好處。但說到底,自己本身與趙吟容並沒有什麼過節,只是自己頂替了曲定璇才弄致如此地步。
阿嫵盯著自己那杯尚過動的六安茶,神色變幻莫測,半晌終是端了起來,在常笑不解的目光中移步來到趙吟容的面前,遞過茶道:「趙姐姐,這杯茶給你。」
趙吟容詫異地望著阿嫵,半晌方笑了起來,將那對嵌在肉臉上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笑了好一陣她才伸手去接阿嫵的遞過來的茶。
她這一舉動,可比阿嫵送茶過來的舉動更叫人吃驚,難道趙吟容轉了性子,要與阿嫵化干戈為玉帛?所有秀女的目光都從別處移到了她們二人身上。
卻說阿嫵欣喜於趙吟容的示好,恭謹的將茶放在趙吟容手上,然後縮了手,不想趙吟容兩手根本沒用力,也沒有要拿茶盞的意思,阿嫵剛一放手,這茶盞就從趙吟容的手上滑落,摔在地上發出「鐺」的一聲,好好一個白瓷茶盞就這麼碎了,盞中的熱茶更是濺濕了阿嫵的長裙與繡花鞋。
阿嫵尚在愣神之時,趙吟容已是涼涼地開了口:「哎喲,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手上沒力氣,拿不住這不知裝了什麼的茶盞所以給摔地上了,就麻煩你撿一下吧!」早在茶盞摔落的時候,她就已經將雙腳以及下膝的裙子提了起來,所以一些也沒弄濕。
阿嫵盡自難過,但趙吟容將話成這樣,她又一向不善與人爭辯,所以只得自嚥了苦水,蹲下身去撿那因碎裂而邊緣鋒利的碎片。阿嫵自小侍候曲定璇,做慣下人之事,所以並不覺有什麼不妥,可瞧在常笑眼中,卻是氣紅了臉,大家同為秀女,無分高低,此事明明就是趙吟容故意的,憑什麼還指使阿嫵去撿?莫說是常笑,就連章敏之和齊媛也紛紛皺了眉頭。
看不過眼的豈止是她們,其餘秀女多少對阿嫵抱了幾分同情,只是事不關已,她們也不願惹禍上身,乾脆就做了壁上觀,包括何氏姐妹,她們上次替阿嫵說話證實其就是曲定璇,已經惹了趙吟容,私底下沒少因為這個而受趙吟容的氣,所以這次再不敢吭聲。
常笑拍桌起身,走到阿嫵身邊一把將其拉起:「曲姐姐,別在這兒撿,萬一不小心把手劃破可不得了,叫下人進來收拾就是了。」
「不礙事的,我又不是沒收拾過,你放心吧。」說著阿嫵又要蹲下身去,偏是常笑拉著不放,一時僵持在那裡,恰好有宮女端了盤子進來,常笑趕緊喚過來:「流晶,將地下的碎片給收一下。」
不等名喚流晶的宮女應聲,趙吟容尖著嗓子拉長聲道:「喲,這主子還沒當上呢,就已經先學會指使人了,真是不賴啊!」
流晶蹲下身三下兩下便將地上的瓷片給收在端菜進來的朱盤上,正要起身,忽見阿嫵的裙子及繡鞋俱濕了,逐道:「曲秀女,要不要奴婢扶您到屋裡換身衣服?」
經她這麼一說,阿嫵才發現自己的衣服都弄濕了,便應了流晶的話,不想要出門時卻被趙吟容喚住了:「哎,慢點走,你剛才摔了茶盞嚇了我一大跳,還沒向我賠理呢,可沒這麼輕易就算了。」
見她揪著事不放,常笑氣得柳眉倒豎,正要好好說趙吟容幾句,反正她也不怕,不想卻被人搶了先,是齊媛不溫不火的聲音,她此刻已經起了身,踩著小碎步走到趙吟容跟前,帶著幾分疑惑道:「這位姐姐身為知府千金,想來應該知書懂禮吧,怎的這副模樣。」趙吟容一意找阿嫵麻煩,忘記將提著的裙子及踮起的腳放下來,如今被齊媛一說,趕緊端正了儀態,虛笑道:「姐姐一時失禮,真是多虧妹妹提醒了。」
齊媛謙虛地欠了一下身:「不敢當,不過姐姐,咱們姐妹都是出身名門的,理應講究儀態,萬事都離不了一個規矩,想必到了宮裡也是如此,你說對嗎?」
趙吟容吃不準齊媛這話什麼意思,想想又不覺得有錯,便點頭稱是,齊媛見狀臉上的笑意不由盛了幾分:「既是如此,那妹妹就放心了,想必姐姐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聽她說到這裡,另一側靜觀事態發展的章敏之嘴角微勾了起來,就連阿嫵也隱約看了出來,這趙吟容怕是已經掉到齊媛無形之中在言語間布下的陷阱裡了,只有常笑還瞢懂不知,猜不透齊媛話裡的意思。
「齊妹妹這話是……」由於齊媛說話客氣有禮,對她又謙恭以待,所以趙吟容對齊媛的態度倒還不差。
齊媛轉了身,繡了紫薇花的手帕甩在身側:「姐姐剛才的舉動中著實犯了不少錯誤,本來妹妹不想說的,但是既然姐姐問起,這要是再不說,未免有些不對,是以就照實說了。」紅寶石蜻蜓髮釵隨著她說話的聲調微微晃動:「其一:有人向你遞茶之時,你應該起身接過,因為大家皆是秀女,份屬同輩,不應妄自尊大;其二:身為秀女應該時時注意自身儀態,豈可隨便將裙子拉上,還踮了腳,這哪像秀女,瞧著倒有些像雜耍的猴子;其三:既是身份相同,怎可隨意指使秀女,就算要指也是使宮女才對,這一點常妹妹做的倒是不錯;再說最後一點……」說到這裡,齊媛忽而將帕子掩在嘴前,發出一聲輕笑:「姐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這一點想必有人教過吧,怎的姐姐坐著的時候,雙膝總不見併攏呢?」
話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了趙吟容的雙膝,雖有裙子遮蓋,但裡面的形狀還是看的出的,果不其然,趙吟容的雙膝之間距離約有數寸。
趙吟容被瞧得面紅耳赤,從未有過的尷尬,拚命想將兩個膝蓋並在一起,可是她大腿內側贅肉無數,硬生生將兩隻腳撐開來,哪能合得攏,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可憐趙吟容還是第一次被人嘲弄的快哭出來了。
沒有半分硝煙,也沒有半點火藥味,只憑著幾句規矩儀態,便為阿嫵好好出了一口氣,看來將規矩學通,也並非沒有半點好處,至少可以用規矩來做一出好文章。
「你們……你們……你們都給我等著瞧!」趙吟容又氣又恨地扔下這一句後,就紅著臉跑回房間去了,從背影望去,身形肥胖的她跑起來搖搖擺擺就像一隻老母鴨,還是剛生完蛋的那種,引得滿屋秀女哄堂大笑,連素來自製的流晶也笑出了聲,不過她很快便斂了笑,將事情默記在心,待會兒好告訴於嬤嬤,秀女之間但凡湊到了一起,便少不了明爭暗鬥,討好踩低,不過這個趙吟容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人同情。
阿嫵由流晶陪著去換了裙子,擇了一件珠光粉藍色長裙換上,腳下換了雙淺色繡花鞋,鞋頭還有綴著幾粒小珍珠,待重回席間時,諸人皆已經在用菜了,至於趙吟容則不見人影。
阿嫵回了原位坐下,赦然說道:「今朝這事,真是多謝齊姐姐和常妹妹了,只是為難你們了,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
「謝什麼,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要怪只是怪趙吟容她自己規矩沒有學好,怨不得別人。」齊媛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然後低下頭繼續喝湯,她的一切動作都是萬分合乎規矩的,且沒有任何碰撞或啜飲的聲音發出。
常笑卻是恰恰相反,隨手就將勺子扔進了湯碗中,然後對阿嫵說道:「就是嘛,曲姐姐,你別老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咱們是好姐妹,當然要互相幫忙了,哪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章姐姐你說是不?」她轉頭去問章敏之。
章敏之聞言抬起了頭,輕拭了一下嘴角卻未說話,良久才微點了頭,見阿嫵仍有不安,又淡淡地說了一句:「惡人尚需惡人磨,你做不得那惡人,只好由別人來做!」
阿嫵被她說的笑出了聲,常笑卻是不依了,苦著小臉越過阿嫵攥了齊媛的手半告狀半撒嬌地道:「齊姐姐,章姐姐說你我是惡人呢!」
齊媛睨了章敏之一眼,沒好氣地道:「虧你還章姐姐前章姐姐後叫得這麼親熱,她是什麼性子難道你不清楚,你別當真就行了,話說你的飯吃好了嗎?沒有的話還不快好好吃,和你說了多少次,老是聽不進去,像你這樣沒規沒矩,入了宮可沒好果子吃。」
常笑被齊媛說了一頓,討了個沒趣,只得垮著臉悶頭吃飯,三兩下便將碗裡的飯扒拉光了,待得她把臉抬起來時,滿桌吃完飯還坐在椅子上的秀女皆是一愣,繼而齊齊笑出聲,連向來清冷的章敏之也掩了嘴輕笑,何琴何音等秀女更是笑彎了腰,花枝亂顫東倒西歪。
常笑愣愣地看著她們,沒明白過來,又轉頭去看另一桌,結果自不用說,另一桌亦是笑岔了氣,有秀女說,這是有始以來吃過的笑次數最多的一頓飯;還有秀女說,常笑這個名真是取的對,讓人想不笑也難。
「到底怎麼了嘛?」常笑只覺得莫名其妙,完全不能理解她們在笑什麼,直到有人摸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給她照了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她只顧著低頭吃飯,沒發現嘴巴四周都沾滿了飯粒,瞧著就像長了鬍子一般。
「你們都取笑我!」常笑不依的跺著腳,面子有些掛不住,阿嫵忍笑用帕子幫常笑把臉上的飯粒一個個給拭了乾淨,然後才柔聲道:「你啊,就是這麼粗心,你齊姐姐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你是應該學著點兒。」
「我這不是正學著嘛!」常笑不依地說著,聲音倒是小了些。
在福州往京城的這些日子裡是阿嫵最開心愉悅的,忘了遠離家鄉的煩惱,忘了母親張氏對她的漠視,因為她身邊有著一群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姐妹,她們會為她出頭,會為她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