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騎留在陽翟(今河南禹州市)由郗超統帶,幫助王龕部轉運糧粟。石青攜了祖鳳、何三娃等二十騎親衛和郗愔一路輕車簡從,於十二月十六回到鄴城。
甫一進城,右長史王亮便領著一位英氣勃勃的中年文士迎了上來。留守冀州的王亮在鄴城出現原本讓石青有些意外,待眼光落到另一人身上時,他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另外那人他見過兩面有點印象,乃是燕國河間郡太守封裕。
果然不出所料,王亮上來稟道:「大將軍。燕國南下拜偈朝廷使者皇甫真以及朝廷并州宣詔使謝攸在回轉幽州時雙雙離奇失蹤,燕王遣河間郡太守封大人前來鄴城追查此事。」
「嗯!竟有此事?」
石青蹙緊眉頭,威嚴地哼了一聲,質問王亮道:「眼下的匪徒越發膽大,竟敢打劫朝廷宣詔使。快說,皇甫真大人和謝攸大人是在哪裡出的事?本將軍這就帶兵前去圍剿。」
「哎呀!宣詔使出事了?在哪出的事?大將軍快快遣兵解救。」郗愔手足無措地插話進來,他和謝攸私交甚篤,一聽對方失蹤馬上慌了神。
「大將軍。不能出兵啊,朝廷宣詔使出事之地並非我軍轄下啊。」
王亮苦著臉,無奈地攤攤手道:「十月初八,皇甫真大人和朝廷宣詔使謝攸大人經過南皮北上,進入燕軍下轄。南皮太守保存有兩位大人留下的過關憑證,城內數萬軍民百姓差不多都見到他們往北去了,哪知道以後就沒了蹤影。」
「啊?是這樣?」石青愣了一下,遺憾地說道:「既然是燕國下轄,我軍就不能輕易越界進入,剿匪之事只能由燕軍單獨完成了。」
「石大將軍,此事未必如此簡單……」
封裕終於衝了出來,他早就認定此事是鄴城所為,只是郗愔的表現太真實,讓他忍不住躊躇了片刻。「……石大將軍。經過春夏之變,幽、冀兩州交界處早就沒了盜匪,何況皇甫真、謝攸兩位大人還有百十護衛隨行,豈是小股盜匪能夠劫持的?封裕斗膽說句實話,幽冀交界處,除非民軍出手,兩位大人再不可能有事。」
郗愔聞言,雙目猛然一張,詫異地瞪向石青。
「民軍?民軍已歸屬朝廷。怎麼會對自己人出手?」石青大惑不解地看著封裕,封裕嘴巴一動,正想說什麼,石青搖搖頭,忽然道:「封太守這話不對。幽冀交界處不僅民軍有能力劫持兩位大人,另有一支人馬能夠更容易『劫持』兩位大人,那就是……燕軍!」
重重吐出「燕軍」二字,石青雙目如電,倏地刺向封裕,厲聲喝道:「燕國不會是賊喊捉賊,故意栽贓陷害以挑撥民王和朝廷的關係吧!哼——中原與朝廷臨近,更方便和朝廷聯繫,燕王是不是妒忌民王和朝廷關係密切。故此設陷坑害!嗯——」
石青字字誅心,但所言之事卻極可能發生。郗愔霍然轉首瞪向封裕,但見封裕身子戰慄,四肢發抖,竟是氣得說不出話。
「王長史。追查謝攸大人行蹤一事交給汝,汝循著謝攸大人北上方向沿路追查,即便對手再狡猾,也可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另外,多找當地民眾詢問,最好找到看到謝攸大人進入幽州的證人,免得有人狡辯。」
石青淡淡地瞟了封裕一眼,冷笑道:「至於那個皇甫真就不用追查了,人家不定正呆在燕王府快活呢。」
「屬下明白。大將軍請放心,屬下一定會追查下去的。」王亮恭敬地應承下來。
郗愔瞅瞅渾身哆嗦,面色煞白的封裕,再瞅瞅義正言辭的石青,一時間不知道該相信哪個了。
「郗大人,此事有王長史處置即可,我等快些進王府找民王商議正事要緊,不要再為此耗神。」說罷,石青再沒望封裕一眼,伸手肅清懵懵懂懂的郗愔一道前往皇城。
來到金明門前。從左右斜刺躥出兩人,左邊的是伍慈,他只向石青招呼行禮。「大將軍。好久不見,想死伍慈了。正巧伍慈有事回稟,大將軍可否找個地方坐下容伍慈詳細道來?」左邊來人是荀羨,他先向石青行禮,然後又和郗愔親熱地見禮寒暄。
石青向荀羨點頭示意,閃眼間覺得對方似乎消瘦許多,容顏很是憔悴,便慰勉道:「令則這段時間是否過於操勞了,精神不怎麼好呢,要注意休養啊。」
荀羨臉色猛然一僵,稍傾回道:「謝大將軍體恤,荀羨倒是沒怎麼操勞,只是睡不好覺,是以精神差了些。」
「從軍中出來的大多有這毛病,注意放鬆精神,慢慢就好了。」石青寒暄了一句,隨後對郗愔道:「郗大人,你和令則敘會兒話,石某去去就來。」微一示意,他便帶著祖鳳、何三娃向監察院采風司的方向走過去。
石青甫一離開,荀羨右手一探,緊緊握住郗愔左手,一邊將他向僻靜處拉,一邊急吼吼地低聲嚷道:「郗大人。朝廷準備怎麼換取傳國玉璽?糧粟送抵中原沒有?老天,這可萬萬不能啊!」
不怪荀羨著急上火,上月末,他懷揣著天大機密從蠡縣回到鄴城,然後發現自己陷入和戴施一樣無人可用、無人商量的困境。北上士人荀蕤、郗愔回轉江東,謝石和戶曹的人一道去了中山國安置幽州南遷民眾,郗超、王羲之、郗曇隨石青去了豫州幫辦胡人漢化事宜;身邊的親衛、僕人盡皆是鄴城方面提供的,不能放心任用。諾達的一個鄴城,荀羨竟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商量、幫忙的對象。
荀羨有心潛回江東,向朝廷告密,可又擔心打草驚蛇,若是石青因此生疑而拒絕前往江東,戴施的計策就難以湊效了。
就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之中,郗愔回來了。荀羨見到救星,什麼都顧不得了,拉著錯愕不已的郗愔來到偏僻的樹蔭下,連聲說道:「方回兄,石青暗中遣人劫持了燕王使節皇甫真和朝廷并州宣詔使謝攸大人,他不是誠心歸降,實是迫不得已之權宜之計,為的是從江東換取中原過冬之糧粟布帛啊……」
荀羨一連串言語把郗愔驚得魂飛魄散,目瞪口呆,訥訥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令則!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荀羨急得不耐煩地叫道:「方回兄,你先別問其中究竟,快說,糧粟送到沒?要是已經送來那可全完了。」
郗愔哆哆嗦嗦地回道。「啊,這個……只送了五萬石,其餘的等玉璽到了才會開船。」
「那就好。還有得救……」荀羨抹了一把臉,當即鎮靜下來,把在蠡縣的見聞和戴施的計策一一道了出來。
「石青!他……他好大膽——」郗愔也從驚駭中慢慢回過神來,思慮了一陣問道:「令則,你說該怎麼辦?」
荀羨沉吟道:「既然殷淵源在羊市,這件事就好辦多了。這樣——方回兄想辦法讓石青隨你一道南下羊市,交割傳國玉璽。荀羨以清點徐州、豫州在冊青壯的名義先行南下,找機會悄悄去一趟羊市,和殷淵源商量,找個借口讓石青作為獻璽使南下建康敬獻玉璽,只要糧船在手,不怕他不就範。方回兄以為如何?」
郗愔點頭道:「看似可行。傳國玉璽非同小可,且有二三十萬石糧粟需要在羊市交割。也許勿須郗愔諫勸,石青自己就會親自去羊市。只不知他是否會南下建康?」
「方回兄放心,荀羨瞭解石青的性子,糧粟是他的*,只要朝廷和殷淵源堅持,就算明知有危險,他依舊會去闖一闖。何況他不知道我等的打算。只要方回兄不露出破綻,石青一定會去的!」
荀羨咬咬牙,肯定地說。
郗愔點點頭,沒再說話。
荀羨沉聲道:「此事就這樣定了,方回兄保重,荀羨這就回行營收拾文案,然後便即出城南下。」說罷,從郗愔一揖手,飄然而去……
石青、祖鳳進了監察院采風司行署,在伍慈的引領下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剛剛跨進院門,皇甫真從小院雅室閃身而出,遠遠招呼道:「屬下皇甫真見過大將軍,見過夫人。」
石青擺了擺手示意免禮,一邊跨步邁進雅室徑直到上首坐下,一邊問道:「楚季兄也剛回來吧,可曾開始著手?」
「屬下不敢耽擱大將軍大事,自受命後,星夜兼程,三天前就回鄴城了。」
「哦?這麼快!」
兩人寒暄兩句,皇甫真很快把話題引到正事上。「大將軍,回到鄴城之後,屬下即刻請伍行雲大人派人押解蒲雄來鄴城,然後聯絡了秘書監趙韶大人,請他安排屬下悄悄會晤張舉夫人韓氏。」
石青點點頭,凝神靜聽。
皇甫真嘖嘖兩聲,聲音抬高了一些說道:「屬下會晤韓氏時,直接點明了她的真實身份,原本以為能逼她就範,哪知這女人不僅嘴緊,沒對屬下說一個字;心也鐵著呢,對屬下的要挾完全不在意,擺出一副任意處置的模樣。嘖嘖……真是難纏的很,屬下見了她兩次,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
「唔?」石青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韓氏若不合作,策反張遇可就不大容易,僅憑蒲雄那條線,把握可就小多了。
皇甫真又是為難地嘖嘖嘴,說道:「這女人倔得很,看樣子寧死也不願低頭,偏偏屬下還不能對她用強,聽說因朝中諸臣公反對,民王沒能立她為王妃,因此心中愧疚,越發寵愛她了。這個,不知她是不是因為這才……」
石青一拍案,怒道:「這女人真是不知死活。讓趙大人安排一下,石某親自去會一會,她若倚仗民王寵愛肆無忌憚,那就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