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魏軍的架勢有些詭異,劉顯謹慎地遣出三支人馬向三股魏軍發起試探性進攻。一支人馬是一千步卒,攻擊的是假山旁的**百魏軍步卒;一支人馬是五千步卒,攻擊的是被堰塘和密林相夾的三四千魏軍步卒;另一支人馬是三千精騎,攻擊的是堰塘另一側的兩三千魏軍騎兵。
一二十股魏軍自東向西拉出一個弧形防線,這個弧線不是很規則,受地形的限制,有的前突、有的後餡,彷彿鋸齒狀。劉顯指定趙軍率先攻擊的三股魏軍,是這道鋸齒狀防線向前突出的三道鋸齒。
面對攻擊,這三道鋸齒沒有抵抗的打算,趙軍尚未到來,在沒有鳴金或鼓號指令的情況下,三股魏軍或沿堰塘而走,或鑽進密林,或向假山之後繞去,竟是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卻,沒有半點抵抗的意圖。
「快!鳴金——」劉顯急匆匆下令。
對方鋸齒形防線縱深很淺,前突部和凹陷部差別只有一兩百步,對方受到攻擊的鋸齒防線前突部向後塌陷,只需撤回兩三百步就會成為陣線的凹陷部分,原凹陷部分反而轉化為前突。己方攻擊人馬若是繼續向前追擊,不可避免地突入到對方防線凹陷部位,受到三方的夾攻。如此危矣!
鳴金聲響,三支試探攻擊人馬退了回來。退卻的三股魏軍也跟著回到了原先陣線。瞧到這一幕,劉顯一皺眉,傳令全軍士卒就地休整,進食飲水。原來不知不覺中,天已到了午時。
曹伏駒搶先從坐騎上跳下來,扶著劉顯下了戰馬;劉顯中軍司馬王寧慇勤地呈上水囊、窩盔。劉顯接過水囊喝了一通,送還給王寧,隨後抓過窩盔狠狠啃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瞪著一兩里外的魏軍,呸了一口,對身邊哼哈二將不甘心說道:「敵軍肯定是察覺到我軍掠取夏糧的意圖,不惜傾巢而出,節節抵抗,也不願坐守孤城。哼——他*娘*的!他們想和爺爺打爛仗!」
「敵軍之中似有能人呢……」王寧謹慎地提醒一句。
曹伏駒立時跳起來,不屑地說道:「怕個鳥——冉閔都死了,魏軍還能怎麼折騰?不過苟延殘喘罷了。大將軍,以曹某想,只要擊潰眼前這股魏軍,鄴城沒了憑仗,到時不攻自破。付出點傷損算個啥。」
劉顯聞言桀桀大笑。讚許道:「哼哼——汝說得不錯!羊毛出在羊身上。鄴城周邊近百萬人丁,士卒打完了還怕沒有補充!」
說到這裡,他雙目厲光一閃,瞪視著曹伏駒、王寧,森嚴說道:「午後我軍分為三軍,汝等分率左右兩軍,劉某自為中軍,全線出擊,勢必一舉潰敵。」
曹伏駒、王寧慨然應諾……
午末時分,開始向西偏斜的太陽將火辣辣的日光傾瀉到華林苑內,比日光更熱烈的是華林苑內的臨戰氣氛。
石趙大軍分為三支,曹伏駒率一萬步卒,三千精騎為左軍,目標直指東南方向的四股魏軍;王寧率一萬步卒,五千精騎為右軍,目標是西南方向的五股魏軍;劉顯親率兩萬五千步卒,五千精騎為中軍,目標為正面的七支魏軍。
「擂鼓——傳令全軍即刻出擊!」劉顯挺槊大吼。
咚——咚——咚——
趙軍中軍的戰鼓首先擂響
咚——咚——咚——
咚——咚——咚——
曹伏駒、王寧左右兩軍的戰鼓次第響起;擁簇一團,蜂窩一般的後趙軍陣蠕動著,扇形散開,向東南、正南、西南三個方向鋪展。隨著隊伍的擴展,漸漸地,後趙大軍的攻擊層次變得清晰起來。五萬八千餘士卒分作大小不一的十九支獨立攻擊分隊,其中十六支正對魏軍的十六股人馬,另外三支清一色由精銳親衛士卒組成,劉顯、曹伏駒、王寧親自統帶,作為三軍預備隊。
對面的魏軍一直沒有很劇烈的反應,趙軍進食飲水,他們進食飲水;趙軍調整攻擊隊形,他們冷眼旁觀;趙軍發起進攻,他們拿起刀槍戒備,只做著很自然的呼應。
劉顯不敢大意,對方的反應有些不尋常,他沒有關心己方人馬的前突,一雙牛眼瞪得老大,緊緊盯視著對面,耳朵更是支楞得老高,準備傾聽對方的鼓號。
趙軍突進速度極快,雙方越來越近。對方有幾股人馬開始發射箭矢進行遠程打擊。在四五里的攻擊寬度上,趙軍分散成了十六支,魏軍的箭矢同樣分散,這種打擊效果不是很好,雖然不時有人中箭倒下,卻絲毫不能阻礙趙軍突進的步伐。
須臾之間,雙方突前部已撞到一塊,開始發生接觸。十六股魏軍,東一下西一下,不時有號角或者大聲喝斥的聲音響起,只是始終沒有統一傳令的戰鼓擂響。
劉顯大大鬆了口氣。
在跨度如此之大、分支如此之多的戰場上進行統一協調的指揮,幾乎非人力能為。但結果未揭曉之前,劉顯還是免不了會擔心;擔心對方能布下這等詭異陣勢,也能指揮協調整個陣勢運轉。如今看來,對方不是神人,不能同時指揮十六股人馬協同作戰,只能指望分散的人馬各自為戰。
事實印證了劉顯的想法,十六支趙軍和十六股魏軍全面接觸,步卒對步卒,騎兵對騎兵,在四五里寬、兩三里深的範圍內糾纏一處,各自為戰。雙方參戰士卒數量相差不多,天時地勢均等;決定勝負的就是雙方士卒的作戰素養和拚殺鬥志。
魏趙大軍都是七拼八湊起來的人馬,士卒優劣不一;若是精銳遇上精銳,老弱遇上老弱,勢均力敵倒也打得熱鬧,若是一方精銳遇到另一方的老弱,勝負便立時揭曉。就在劉顯注意魏軍是否有統一指揮的時候,面對大趙中軍的對手已有兩三股支撐不住,開始向後退卻。
見此情景,劉顯精神一振,揚聲喝道:「擂鼓!勒令兒郎們加把勁,殺上去擊潰敵軍——」
趙軍戰鼓聲驀地一揚,更加地急促,更加地密集。魏軍氣勢與之相反,低迷闇弱,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殺!」十六支趙軍士卒厲聲大喝,奮勇向前突進。魏軍似乎抵擋不住,且戰且退。
劉顯帶著預備隊趕到陣前,抵近關注戰況變化,他打算在關鍵時刻投入預備隊,給對手以毀滅性打擊。令他失望的是,對手雖敗不亂,撤退之際,遮護的極為嚴密。大趙中軍面對的七股魏軍,每一股裡都活躍著一部分悍卒,這些魏軍悍卒或三五百人,或千餘人,集結成一團,呼喝來去,縱橫馳騁,但有擋者無不披靡。在他們的掩護下,魏軍退的鎮靜從容,毫不顯露潰敗之象。
「悍民軍!」
心頭冒出這個字眼的時候,劉顯環眼圓睜,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面對當年的大趙第一強軍,他只能冀望憑借數量和整體優勢慢慢消耗掉對方,沒敢妄想輕易一口吞吃。
「擂鼓!擂鼓!兒郎們,加把勁,殺上去——」劉顯厲聲大喊,拚命地鼓舞士氣。
大趙中軍在劉顯的催促下,殺起了性子,步步緊逼,壓著魏軍向後退卻,兩軍一攻一守,不知不覺間向南移動了十好幾里,這時候,負責為各股魏軍斷後的悍民軍終於顯現出疲態,只能勉強招架著對手的攻擊,再不復初始以攻代守的驍勇。
劉顯大喜,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七股魏軍,心裡翻來覆去地衡量著預備隊投入的時機。正在這時,曹伏駒遣來一名親衛告急。「稟報大將軍,左軍遇到敵悍民軍頑強阻擊,傷亡慘重,曹將軍把預備隊調上去穩住陣勢,卻再無進攻之力。請示大將軍,如何是好?」
「悍民軍!?有多少?」冉閔戰死,大魏還能剩下多少悍民軍,中軍面對的已有四五千之數,左軍怎麼還會受到悍民軍的阻擊?劉顯驚呼一聲,扭頭向東看去。
東邊兩里外左軍的形勢看起來並不是很糟,一萬多趙軍面對四支魏軍似乎大佔上風。兩支魏軍勉強抵擋著且戰且走,另兩支魏軍似乎抵擋不住,退的很快,眼看就要奔潰。
「嗯?」劉顯狐疑地瞪向曹伏駒親兵。厲聲問道:「悍民軍在哪?」
那名親衛甚是伶俐,詳細解釋道:「稟大將軍。那兩支退走的敵軍合計約有五千之數,盡皆是一色的悍民軍。將軍勿要被假象迷惑,他們來去如風,想退就退,想進就進,一旦我軍跟進時露出破綻,他們便即刻反擊。初始和他們對敵的兄弟因此吃了大虧,損折近半,曹將軍把預備隊全投上去,才維持住這個模樣,只是,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哦?」
劉顯倒吸口涼氣。對方有上萬悍民軍,這確實出人意料之外,令他更為吃驚的是,對方各股人馬的兵力組合似乎很詭異;一方面用少許精銳掩護老弱,吸引己方注意;另一方面,暗中集結精銳,瞅準空子便狠咬一口;這種戰術,其中是否蘊含深意。
「報大將軍——」
劉顯沉思之際,一騎快馬從西匆匆奔來,人未到,聲音已到。「大將軍!右軍遇到一支精銳敵騎阻擊,損失慘重,王將軍已把預備隊調上去了,依然難挽頹勢,請大將軍速速派兵救援——」
「啊!」劉顯心頭一沉,循聲向西看去,但見右軍陣線參差不齊,有三支逼著魏軍後撤,另兩支盡皆由精騎組成,和對方的四五千騎兵分作兩團廝殺。
哦,不,雙方稱不上廝殺,而是一追一逃,在大兜圈子。忽兒是己方精騎吶喊著追擊對手,對手一邊逃一邊在戰馬上回身張弓射擊;忽而是被羽箭射怕的己方精騎逃往步兵陣營躲避,對手打馬追趕,邊追邊射。己方長槍在對手的箭矢打擊下,沒有半點還擊之力。若非步兵弓箭手的掩護,只怕早就潰散了。
「這支騎兵是怎麼回事?怎麼——」劉顯茫然地望著對手,腦袋一片空白。正在這個時候,前方趙軍忽然爆出一陣歡呼。劉顯下意識地看去,但見對面的魏軍終於抵擋不住,開始全面潰散。己方將士則吶喊著衝上去,銜尾追殺。
左右兩軍受挫,中軍大勝,中軍是否應該追擊呢?局面是如此複雜,這一刻,劉顯已經沒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