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找到王擢,言道戰馬誤食毒草,無法騎乘,新義軍大部將留在潼關休整,請王擢代為照應。並告借兩匹戰馬,以便他先行趕往長安,拜偈岳丈。
王擢大吃一驚,連連告罪,隨後調集五十匹戰馬,供石青和護衛騎乘。
石青拒絕了王擢的好意,只要了兩匹戰馬,施施然和王猛出了潼關,並轡西向。走不多遠,趙俱帶了二十名騎士趕上來,請求與石青結伴回轉長安。
石青自無不允之理,二十三騎隨即放開馬力,直奔長安。
王猛初始尚有一些顧慮,走到華山腳下之時,王猛再次暗示石青,他知道華山有樵夫小道直通崤函,翻越崤函二山,便可回轉司州,請石青以自身安全為重。
石青一笑,沒有理會。那樣做等同與麻秋撕破臉,關中從此再難為新義軍所用。
王猛自此死心,索性學石青一般,拋下顧慮,和趙俱一來一往地攀談起來。
一行人緊一程慢一程,午後抵達驪山,趙俱提議小憩片刻,石青連聲讚好。當下眾人在山腳下歇馬進食,一個時辰之後,這才再度啟程。
未時末,將近長安之際,一道十餘丈寬的碧水橫在面前,攔住去路。趙俱遙遙一指,笑道:「姑爺。到灞上了。過了灞橋,便算到了長安。」
石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碧水之上,一座小橋橫貫東西。想來那就是被後世文人傳唱千古的灞橋了。
灞橋橋面、橋欄俱是木質結構,橋墩卻是六根粗大的石柱。有結實的石柱為墩,即便橋面被毀,重建也會非常容易,只需鋪上木板就可。六根石墩相距很近,石墩間跨度不大,比起以後的石拱橋,這種搭橋技術顯得很粗造,很落後;儘管如此,石青依然嘖嘖稱奇,在這個時代,他還是首次見到這種耐久性的石墩橋。
石青正自興致盎然之際,灞水對面忽然響起轟隆隆的鐵蹄奔騰之聲,緊接著煙塵捲起,旌旗招展,一大隊精騎從對岸露出身形。石青閃眼看向趙俱,趙俱似乎早有所料,從從容容地一肅手,道:「姑爺。請——」
石青微一頜首,輕喝一聲「駕——」,打馬上了灞橋。
對岸精騎來得很快,石青還未跨過灞橋,對方也已趕到。數千精騎大多勒馬止住衝勢,唯有十數騎依舊向前,直到石青面前,這才猛地勒住戰馬,為首騎士抱拳拱手,亢聲叫道:「姑爺。麻帥麾下串子奉命前來迎接,甲冑在身,不能全禮,請姑爺恕罪。」
石青定睛看去,只見來將精瘦凶悍,正是在官渡浮橋有過一面之緣的串子。他笑了笑,一抱拳道:「勿須多禮。辛苦串子大叔了。」他這聲大叔是順著麻姑的關係而來的。
串子緊繃的臉皮抽動了幾下,似乎代表笑意。旋即,他沖四周揚聲喝道:「小兔崽子們。都來見過姑爺。姑爺可是關東赫赫有名的豪傑。」
「見過姑爺!姑爺威武——見過姑爺!姑爺威武——見過姑爺!姑爺威武——」灞水西岸,數千騎士揮舞著長槍,振臂高呼。聲浪一浪未息一浪又起,起起伏伏,經久不絕。
石青傲立灞橋之上,抬眼四顧,待歡呼響了四五輪後,他瞅準空子,一挺蠍尾槍,振臂高喝:「好!兄弟們都是好漢子!石某今日得以認識各位兄弟,三生有幸!」
王猛瞧著這一幕,身子一熱,他終於明白石青為何不顧凶險也要來長安了。麻秋——麻姑——石青這是無法割裂的關係,不管怎麼鬧,新義軍和屠軍都是自己人,相互扶持相互支撐的自己人。
屠軍精騎忘記了趙俱,忘記了王猛,前呼後擁著石青向西進發。
灞水距離長安只有十二里,這點距離,對於戰馬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石青剛剛放馬趕出一程,不經意地一抬頭,便見一道南北綿延十餘里的高大城牆橫亙在前。
城牆牆體高約四長,城根下還有丈餘高的牆基,為了給攻城製造麻煩,城牆基呈四十度的斜坡緩緩向前延展,一直探到寬闊的護城河沿。正對石青的這面城牆,其上隱約有五個城樓,其中邊沿的是兩個角樓,中間的三個是城門樓,其下各有一道城門。
石青在路上聽王猛說過長安,知道長安共有十二道城門,東西南北四面城牆各有三道。此時面對自己的東城牆從北向南依次是宣平門、清明門、灞城門。灞城門因灞橋而名,當是自己進城之門。
「姑爺!這邊走——」石青沉思之間,緊隨左右的串子提醒了一聲,引著石青拐上了向北去的岔道。
石青好奇地瞥了串子一眼。串子隨即解釋道:「姑爺這等豪傑進長安,當由中門而入方能顯得威勢。嗯,麻帥正在清明門翹首一盼呢。」
石青呵呵一笑,沒有再問。
順城向北,走出兩三里,來到中間的城樓之下。遠遠地,石青便見城樓上旌旗如林,華蓋如雲,其上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將領士卒名士貴人。
城樓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明門有三道門戶,其中兩道側門,一道正門。此時護城河兩岸、側門內外,人聲鼎沸,無數鄉老耆宿摩肩接踵,擠作一團。兩列衣甲簇新的衛士荷槍持戟分列左右,擋住人群,隔出一道寬闊的巷道。空蕩蕩的巷道上只停放了一輛彩飾鮮亮的駟車,駟車之上有一粗布衣裳的壯年御者,還有一寬袍大袖的威嚴乘客。
見到石青,御者咧嘴憨厚一笑,算是招呼;車上的乘客鋝一鋝長鬚,威嚴減去了三分,卻多了兩分矜持。石青不用細瞧,便已認出駟車御者乃是窩盔,乘客自然是岳丈麻秋了。
關中千年積蓄,即便累經戰火肆掠,殘存的元氣也非困僻的青兗可堪比擬的。目光在城上城下的人流中掃過,想到青兗人煙最集中的廣固、稟丘、肥子的寒苦,石青暗歎一聲,一躍下了戰馬,快步走向駟車。
「石青拜見麻帥。恭賀麻帥大展雄風,底定關中。自此撫慰生民,施仁布德,盡抒胸中宏願。」石青恭恭敬敬地以後輩之禮參見麻秋。
「嗯。免禮。」麻秋滿意地一鋝長鬚,溫聲道:「雲重。你很好,你來的很好。上車吧,陪吾一道進城。」
「姑爺。請——」
窩盔麻利地搬來墊椅,伸手扶著石青上了駟車。待石青跪坐下來之後,窩盔駕著駟車調轉頭,隨後揚鞭吆喝一聲:「麻帥!姑爺進城囉——」
兩側將士、鄉老耆宿頓時炸喊起來:「麻帥!姑爺進城囉——」
城樓上旋即響起嗚嗚的號角聲和沉悶的擂鼓聲。霎時間,城上城下,城內城外喧鬧起來。
石青小心地錯開半步,跪坐在麻秋身後,聽到四周的喧鬧,他唯有暗暗苦笑。麻秋對人刻薄,屠軍下層普通士卒都未對其歸心,遑論長安父老了。他能弄出這個陣仗,也不知道暗地下施加了多少威脅和壓力。
麻秋卻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似乎被周圍的氣氛所感染,顯得十分振奮,長嘯一聲站起來,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橫空一劃,亢聲說道:「雲重。大丈夫生當如此!受得萬人憎恨亦受得萬人揖拜!」
石青附和道:「麻帥當世英雄,豪邁勇烈。石青欽服,自此願追隨左右,附驥千里,心願足矣。」
車馬磷磷,甲衣鏗鏘,駟車在萬千大軍的護衛下,由清明門正門進入長安。
石青的附和,似乎讓麻秋興致越發高了,他搓歎一陣,似怨實喜地責怪道:「嗯~~雲重乃當世年輕一輩中的翹楚,焉能妄自菲薄……」
說到這裡,聲音一頓,麻秋緩緩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直視著石青:「雲重不會是效仿吾枋頭隱忍待機之舉吧。」
「麻帥此言大謬。」
石青振衣而起,與麻秋並肩而立,誠摯地說道:「石青父母早逝,自幼孤苦零落;得遇麻姑,相濡以沫,彼此已成至親,麻帥是麻姑之父,也是石青之父,麻姑是麻帥之女,石青等同於麻帥之子,因為麻姑,石青與麻帥早已成了世間最親近之人。豈是蒲洪能夠相比的?」
「哈哈哈——說得好!」
麻秋撫鬚大讚。「雲重心思清明之極。除了麻姑與汝,吾再無子侄,愛護垂憐尚嫌不夠,怎會輕易傷害?前番遣人試探,原本想知雲重是否有自己人的念頭。嗯,汝不錯,沒有自外。既然來了,自此與吾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是一定的,可誰是當家人呢?石青似笑非笑地望著前方。
前方飛簷曲廊,碧瓦紅牆,卻是一片宮殿群,作為後趙五都之一的長安,石虎命人在漢未央宮遺址上大興土木,重新修築了一個大型行宮。這個行宮如今成了麻秋的大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