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降兵是件很麻煩的事,特別是在降兵數量遠超新義軍士卒的浪蕩渠東西兩岸。
石虎酷愛打獵,興致來時,曾在黃河南岸圈出一個獵場;獵場南到巨野澤,東至大清河東岸的東阿,西至管城,位於司、豫、兗三州交界之處,方圓達數萬里。這裡就是歷史上極為血腥、極為悲慘的「擲獸罪」和「屍林景觀」發生地。
浪蕩渠上游地理位置屬於獵場範疇。這一帶草深林密,路徑難辨。降兵若是瞅準空子,一頭扎進草莽之中潛逃,人數單薄的新義軍很難尋蹤追殺。
麻煩到了諸葛攸手中似乎不再是麻煩。
諸葛攸首先找了個借口,斬殺了幾十名橫眉暴眼,面向兇惡的降兵,以震懾餘眾;然後將降兵五人組為一保,保者保證也;一保之中若有人逃脫,其餘四人連坐受死。為了自己性命,降兵只得互相監督,如此就為陸戰營分擔了大部分看守之責。
繳獲的兵甲旗杖打包捆上,讓降兵扛上,諸葛攸帶著他們向西緩行,收集無主戰馬,撿取遺落的兵甲旗杖,一路之上很是輕鬆。輕鬆的讓諸葛攸產生了一些遺憾,做這種事情畢竟沒有縱橫沙場來得痛快。
快到官渡之時,衡水營報警信使趕上諸葛攸的隊伍;聽說白馬渡和稟丘遇到大隊敵軍偷襲,非常危險,諸葛攸沒有擔憂,反而十分亢奮。危難之時見英雄,白馬渡和稟丘越是危急,越能顯出他諸葛攸的本事不是?
一邊快馬向石青緊急報訊,一邊安排人手通知官渡、管城等地新義軍立即帶降兵回返與他會合。諸葛攸隨即率領陸戰營及其麾下降兵快速退往浪蕩渠。他很清楚,浪蕩渠是新義軍回師救援的重要通道,必須操持在己方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諸葛攸趕到浪蕩渠的時候,對岸已經布下一支打著張煥、江屠旗號的人馬;五千衣甲齊整的士卒沿渠岸散開,分成三隊,扼守在對面三個易於登岸的灘涂地,防守幅度至少有四五十里寬。
原來因為王猛、韓彭早有準備,張煥突襲白馬渡未能一舉成功,雙方一攻一守,戰事陷入膠著;張煥見勢不對,一邊率大部繼續猛攻新義軍,一邊分遣一支人馬搶先佔據浪蕩渠東岸,以便阻止回師的新義軍。
搶佔浪蕩渠的意圖落空之後,諸葛攸沒有著急,盯著對岸望了一陣,他把降兵中的校尉、軍司馬、軍侯等枋頭軍骨幹挑選出來編入親衛隊帶在身邊,隨護將幾千雜兵召集起來訓誡道:「枋頭被新義軍佔據,蒲洪、蒲健完了,枋頭軍也完了;只是,這些與汝等並無多大干係。汝等家人子女已在新義軍下轄,汝等若想謀取榮華富貴,可以加入新義軍;汝等若想日後和家人子女團聚,必須聽從新義軍指揮。」
訓了一通之後,諸葛攸將三千多名降兵編入陸戰營,命令陸戰營軍司馬張凡為臨時統帶,率四千人沿浪蕩渠南下向尉氏運動。
諸葛攸暗自叮嚀張凡,一路務必多樹旗幟,多造聲勢。但若遇敵,能避則避,不要輕易作戰交鋒;利用降兵充當疑兵可以,真個交鋒起來,可就靠不住了。
張凡率部剛剛離開,諸葛羽、戴洛兩人率一千多新義軍押著幾千降兵趕到;諸葛攸照例而行,將這股人馬分作兩部,一支運動到陳留南部,與張凡遙相呼應;一支在陳留北部運動,分散對方視線;第二日一早,丁析率部押著降兵從管城回返,諸葛攸又將這股人馬分成兩支,一支停留在原地,向對面的敵軍施加壓力,一支繼續南下,做出尋機渡水的態勢。
一天一夜的時間,浪蕩渠上游,西岸不到一百五十里寬的地域內出現了五支新義軍。五支人馬有的伐木編排,似乎準備渡過浪蕩渠;有的立寨紮營,作出阻斷張煥大軍退路的架勢。
依舊在率部猛攻白馬渡的張煥聞報後傻了眼,他沒想到新義軍主力回來的這麼快、這麼多。這仗沒法打了,再打下去,就不是自己堵住對方的退路,而是對方阻住一萬二千豫州軍的退路。這一萬二千豫州軍,可是自己兄長的*,說什麼不能有失。
二月二十九黃昏,就在石青向蒲健索要賠償的時候,張煥停止攻擊;當晚,趁著夜幕的掩護,偽裝的豫州軍快速退會陳留,第二天一早,渡過惠濟渠,來到浪蕩渠東岸。坐鎮尉氏的冉遇隨即派遣三千人趕到西岸接應。諸葛羽、張凡見狀,沒有攻擊,率兵北撤,丁析、戴洛兩支人馬跟著北撤。
對岸之敵撤走後,諸葛攸指揮降兵在浪蕩渠上搭了一座浮橋。
三十日晚,五支人馬在浪蕩渠西岸會合,連帶降兵,集結出一支一萬五千多人馬的大軍。當天晚上,諸葛攸率一萬人馬連夜東返,救援稟丘,諸葛羽帶五千人在浮橋兩端立下兩個臨時營壘,以守護浮橋,接應回師的人新義軍大部。
段氏鮮卑雖然被逼著攻打稟丘,其實心中一直揣揣不安,時刻盯著白馬渡和浪蕩渠;張煥撤走,新義軍大部回師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段龕耳中;得報後之,他二話不說,命令部落人馬急速後撤,段羆率兩千多騎斷後,防止稟丘城追擊。
三月初一,石青率權翼部精騎、天騎營趕到浪蕩渠,聽聞張煥、段氏鮮卑先後退兵之後,他頓足大叫,連道可惜。早知如此,新義軍主力就不用急著趕回,他也不會在洛陽放走那八千枋頭軍了;即便拼著不要八千匹戰馬,也要把蒲氏的力量先行消耗殆盡,如此,他才會放心。
與石青懊悔不迭的心情相反,新義軍上下個個喜氣洋洋。
這是一場大勝!
這次勝利的意義與偷襲樂陵倉不同,樂陵倉收穫得的是輜重財富,依靠取巧,勝利得有些僥倖。
與枋頭軍一戰,大多是硬碰硬的對拼,這樣的勝仗來自於實力,收穫的是信心和名聲;枋頭軍!蒲洪!以往代表著顯赫,代表著強大的名字,被新義軍徹底擊垮粉碎,這豈不意味著新義軍更為強大。
在亂世之中,還有什麼能比自己隊伍的強大更有意義的?沒有!絕對沒有!久在中原顛沛流離的新義軍人對此深有體會。
當然,這場大勝收穫的絕不僅僅是名聲和信心,還有急速膨脹的人馬和地盤。
一萬六千多降兵、近九千匹戰馬,至少能裝備三萬人的兵甲旗杖,枋頭核心區域、黃河南岸一線的實際控制權……在這些繳獲數字的裝點下,新義軍驟然成為一支令尋常人敬畏、戰慄的力量。
其中,對這支力量最為恐懼的當屬陳留段龕。段龕逃回孫家塢後,第一件事便是派遣兄弟段欽趕赴白馬渡向石青請罪,並將冉遇、張煥是如何逼迫段氏部落的一一交代清楚。
這時是三月初四。
除了枋頭的屠軍和天騎營,新義軍各部包括眾多降兵都在向白馬渡集結。石青一邊整頓人馬,補充各營戰損;一邊向鄴城報捷,將戰事經過一一道明,最後請求李閔允許魏統部暫留一段時間,以協助新義軍對段氏鮮卑用兵。
對段氏鮮卑用兵,石青擔心的不是打不贏,而是擔心段龕敗亡後,部落人馬四散逃脫,禍亂河南一帶塢堡生民。新義軍有個軟肋,就是騎兵太少,追擊力量不足;因此,他希望魏統部精騎能夠參與對段氏之戰。
就在這個時候,段欽來了。
段欽長的與段龕、段羆不同,看起來頗為實誠憨厚;他跪在石青面前,痛哭流涕,哀聲不止,直將段氏說得彷彿蒙受了無盡的委屈一般。
石青厭惡地瞥了一眼,冷聲道:「段龕既然知罪,為何不親來領罪,只讓汝來哭求;莫非把本帥當作不懂世事的稚童欺哄?汝休要多言,讓段龕來本帥面前分說吧。」
趕走段欽後,王猛問道:「石帥,所謂的張氏私兵已確認為豫州軍偽裝而成,冉遇行此舉,居心極其險惡,石帥以為,我等是否向鄴城參奏一本?」
「不用了。此事不要再提。」
「此是為何?」王猛有些不解。
歷史上的冉遇從未對大魏產生過真正的忠誠,同一般世家亂世中的做法一樣,張氏不會把賭注只押在一方身上,冉遇也許早和張舉達成默契,成為南和張氏押在大魏朝廷一方的籌碼;這是一種利益關係,沒有任何忠誠的成份;原本的歷史中,一年之後,在大魏最困難的時候,冉遇背叛了冉閔。
石青認為沒有必要彈劾這種人;無論鄴城是否懲戒責難,對冉遇都沒有絲毫影響,弄不好反而會讓他的背叛提前一步。這對需要安定和聲望的大魏來說,並無益處。
「國朝新立,同僚便互相攻訐,誠非朝廷之福。暫時忍一忍吧。」石青不管王猛信是不信,隨便找了個理由含糊過去。
三月初十,段龕仍然沒有來。
三萬多人馬在白馬渡休整了六天,無論是新義軍本部士卒,還是新補充進去的降兵都漸漸從久戰的疲憊中恢復過來;韓彭、王龕、侗圖諸將校摩拳擦掌,向石青請戰,要南下陳留,討伐段氏鮮卑。
「等一等!大伙好生再休整兩天。放心,仗以後有的打,功勞有的立。」
石青向諸將解釋道:「打段氏鮮卑要狠打,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如此就需魏統大哥的精騎配合,本帥已經為此向朝廷請奏,只待皇上許可之後,我們便殺向陳留,將段氏連根拔起……」
石青和諸將說得正熱鬧,王猛趕過來,道:「石帥。白馬渡來了一位客人,王猛以為,石帥親自見一見才好。」
石青見王猛說得隱晦,就沒急著追問,和諸將招呼一聲後,便隨王猛返回大帳,待走到沒人處時,石青問道:「哪裡來得客人?」
王猛笑道:「回稟石帥,客人是陳留孫家塢的,就是段氏鮮卑大帳所在的那個塢堡。」
石青皺眉問道:「又是段氏的人?」
「非也。」
王猛笑道:「石帥有所不知,孫家塢以前另有主人,半年前才被南下的段氏鮮卑強佔;這位客人,可是土生土長的孫家塢人。」
「哦……不知是否可靠?」
石青眼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猛。
王猛悠悠道:「無論可靠與否,都是新義軍的機會。」
「景略兄所言有理!無論如何,都是機會。」石青和王猛相視一笑,彼此心思已然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