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請麻秋返回涼州的主意石青是臨時想起來的。
昨晚在洛口歇息之時,石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歷史上,一年後關中將被枋頭人偷襲攻佔,蒲氏以此成就了幾十年的前秦帝業。如今不一樣了,蒲氏落到這般田地,怎能再佔據關中?如此說來,新義軍一番辛苦與枋頭軍拚死搏殺,受益最大的是關中當前的實際控制者、王朗的中軍司馬杜洪。這是不是太便宜了。
石青憤憤不平的時候,正好瞅見了跟隨在身邊的麻姑,由此想到了麻秋。
麻秋以征西都督之名戍守涼州四年,在關西一帶威名赫赫,豈是杜洪可以比擬的;杜洪是王朗的中軍司馬,京兆尹人,王朗一去不復返後,憑藉著本地人的優勢,他拉攏分化,到八月初秋徹底控制了關中。需要說明的是,杜洪能有此成就,並非因為能幹,而是因為關中無人;姚弋仲、蒲洪這些老關中沒有回去,麻秋、王朗一走無蹤。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這才讓杜洪當了幾天草頭王。
麻秋若是回歸涼州,率領屠軍東返長安,可否底定關中?
石青沒有絲毫遲疑,便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因為麻姑的關係,麻秋和自己已是難拆難分的自家人了;竟然如此,幹嘛不讓自己人搶先一步拿下關中,非要白白便宜杜洪呢?
屠軍佔據關中、涼州,枋頭軍在河南勢力徹底瓦解,新義軍勢力直達洛陽,從此與關中連為一線,相互支應。想到這種前景,石青有些急不可耐了,第二天一早便派人敦請麻秋前來會商。
當初麻秋離開涼州,是為了回鄴城爭權奪利,眼下後趙已亡,張舉等後趙重臣逃亡襄國,新興的大魏朝廷沒有他縱橫捭闔的餘地;既然如此,反不如回轉涼州,指揮屠軍撫定關中來得實在。
是以,石青一提議,麻秋立馬附和,同時對這個女婿又高看一線。難怪年齡不大便能據有青、兗兩州,擊敗枋頭蒲洪呢,眼界果然不凡。
兩人一拍即合,商議一番後,決定趁早著手,免得夜長夢多。
麻秋也不猶豫,當下和二十名貼身護衛裝扮成漁夫商販模樣,連夜乘船逆黃河而上;他們打算從潼關附近河段轉入渭河,然後直抵陳倉古渡。陳倉古渡距離屠軍行轅所在地金城(今日之蘭州)不遠,不過十餘日的路程。
送走麻秋之後,石青心情十分舒暢。天地為棋,眾生為子;也不過如此吧。
「魏統大哥!子良!走,陪我去金墉城瞧瞧。」石青興奮地喊上魏統、權翼,牽了麻姑的手,趁天色還有一些亮光,趕到金墉城外。
曹丕為了加強洛陽城防,仿照鄴城西苑三台在洛陽西北角建築了一座陪城,這就是金墉城。金墉城是一座軍事堡壘;比一般的縣城更小,南北長約兩里,東西寬僅有半里。西晉八王亂起,數十年來,洛陽主城幾經戰火焚燬,幾番修補之後,早沒了昔日風采;一年前,梁犢征東軍攻破洛陽,一把火徹底將主城燒成廢墟,唯獨金墉城因為修築堅固,歷經戰火卻得以保留。
此時恰逢後趙覆亡,天下大亂,沒有人顧及得上洛陽;僅憑司州一州的財力人力,難以修復洛陽,金墉城過於狹小,並不適合太多人定居,司州刺史劉國無奈之下,率部東走,將司州刺史府遷往陽城,至此,洛陽算是徹底荒廢下來了,除了偶爾見到幾個難民的身影,整個洛陽包括金墉城都是空蕩蕩的,荒涼無比。
圍著金墉城轉了一圈,天黑下來了,石青的臉跟著黑下來,他有些犯難。
既然是軍事堡壘,金墉城修築的自然是易守難攻。垛口城垣不僅築就的異常堅固,而且極為複雜,兩里長、半里寬的小城,城垣周長竟有近三十里;彎彎曲曲,迴旋轉折,這種結構既不利於攀附和碰撞,也大大縮小了來自城外的攻擊面。
歷史上十五年後,江南義士沈勁率五百士卒駐守金墉城,在慕容恪、慕容垂數萬大軍攻打下堅守多日,直至糧盡金墉城始破。此城攻擊難度由此可見一斑。
「子良兄。可有良計破城?」黑暗之中,響起石青詢問的聲音。
「難打!」
權翼吐了口氣,悶悶地說道:「攻打這種堅城,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和守軍拼消耗。」
魏統嗯了一聲,在黑暗中點點頭,贊同權翼的說法。
「拼消耗?太不划算了。」
石青顯然不喜歡這種方式,盯著黑幽幽的城池瞅了一陣,他對雷弱兒道:「傳本帥將令。明日拂曉,俘虜降兵挖土搬石,在金墉城三門外築起三道營壘,將枋頭軍的出路阻死;新義軍各部負責警戒監護,防止對方突圍。」
權翼、魏統眼睛一亮。
石青哼了一聲,悠悠說道:「既然難攻,我們就不攻;本帥很想知道,他們隨身攜帶的乾糧能支撐多久?」
「他們可以殺馬,支撐三兩個月應該不成問題。」權翼沒有忍住,在旁提醒了一句。
雙眸在黑暗中燦然一閃,石青嘉許地點點頭,對權翼主動進言的舉動非常滿意。他的語氣更加地親熱了:「子良,你知道嗎?人們陷入絕境之時,首先崩潰的往往是信心,而不是肚皮。一旦我們困死枋頭軍的勢態做得足夠堅定,讓對方明白無法僥倖;那時候,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堅持下去?」
權翼眼光也是一閃,緩緩點頭道:「權翼明白了。石帥是在逼他們內訌。」
「呵呵……子良果然厲害,一猜就著。」石青適時讚了權翼一句。
二月二十九凌晨,天剛露白。
石青一聲令下,金墉城外新義軍馬步合計一萬有餘,還有六七千枋頭降兵,近兩萬人一起動手,搬石挖土,在金墉城三個城門外同時築壘。
城外新義軍剛剛動手,城內枋頭軍士卒便紛紛擠上了城頭,瞅著下面忙碌的築壘大軍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因為急於逃跑,枋頭騎兵沒有帶輜重弓矢之物,此時眼睜睜看著新義軍忙碌來去,看著營壘一點點高起來,長起來,他們卻沒有任何辦法。至於突擊出城,干擾新義軍築壘,他們已經沒有這個勇氣了。他們最後的一點勇氣,就是憑借堅壘阻擊新義軍進攻,沒曾想,新義軍給他們的不是進攻,而是堅固的營壘。
午時正,新義軍完工了,三道八尺高,半里長的弧形圍牆分別圍住金墉城三道城門,將枋頭軍最後的活路阻的嚴嚴實實。新義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若想活下去,就來進攻吧。不進攻,就等著餓死。
被新義軍隨便一撥弄,他們佔據的堅城險關再沒有任何意義了,更糟糕的是,營壘阻隔後,戰馬沒法越過;他們若想突圍,只能靠兩條腿衝殺逃跑;而對手有好幾千騎兵,突圍——能夠順利突圍嗎?
絕境!這是真正的絕境!幾乎所有的枋頭軍都意識到這一點了。
與他們截然相反,新義軍鬆泛下來,每道營壘留下一千步卒防守戒備後,其他各部距離營壘半里分扎三營,一邊休整,一邊監視。
就在這個時候,石青收到了白馬渡和稟丘城同時被圍攻的消息。
這個消息來得頗為湊巧。
昨日凌晨段氏鮮卑試圖偷襲稟丘,祖鳳識破後,當時派了兩撥人報警傳訊;一撥向肥子軍帥府,一撥向白馬渡,請求白馬渡出兵攻擊鮮卑人側翼,以分擔稟丘壓力。
派往白馬渡的那一撥還未到,白馬渡便被張煥帶人圍了起來,陸上交通因此隔絕;王猛只好讓衡水營從水路向稟丘、肥子以及石青報信。稟丘使者無法靠近白馬渡,急得在金堤上亂轉,好巧不巧,正好遇上衡水營順水而下的信使;兩撥人相見後,互相將信息一交換,稟丘信使從陸路返回稟丘,衡水營信使回返白馬渡,將信息告知了王猛。
段氏鮮卑竟然會與豫州軍聯手,圍攻稟丘,這種情況已超出了石青、王猛當日的預料。王猛得到這個信息後,不敢怠慢,立即有遣一撥人逆水而上,想法向石青報訊。
第二波信使乘船至浪蕩渠附近時,感覺船行太慢,於是棄船登岸,由陸路向西趕;離開浪蕩渠不遠,信使正巧遇上負責收容潰兵的諸葛攸;諸葛攸不僅收容潰兵俘虜,而還且收容了七八百匹無主戰馬。
一聽白馬渡和稟丘同時遇險,諸葛攸二話沒說,找了兩個騎術精湛的士卒,代替衡水營信使,兩人四馬,晝夜急趕洛陽,終於在第二日黃昏前趕到,這個時候,第一撥信使的船隻才剛剛達到。
段氏鮮卑!他*奶*奶*的,你們是在找死!
得聞段氏鮮卑攻擊稟丘之後,石青極其惱怒地咒罵了一聲。他心中原本一直記掛著一件事,沒敢對段氏鮮卑大意。歷史上,這一年的七月,段氏鮮卑部落從陳留向東遷移,沿路劫掠,最終攻克廣固,自此在青州作了七年的主人,段龕因此自號為齊王。知道歷史的同時,不知不覺地,石青也對歷史史料很依賴,因此,他潛意思裡一直認為,七月之前,段氏鮮卑還不是威脅,稍遲一段時間對付也不晚。他沒意識到,因為他的出現,張遇、段龕的命運軌跡都出現了相應的改變,歷史正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