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驟起,枋頭城守軍懵懂一陣後,漸漸反應過來,有人吹響了報警的號角,更多的人抓起刀槍,向城門洞圍攏過來。
城門洞裡的廝殺還在繼續,四名天騎營士卒忙著斬關落鎖,孫霸帶著五名士卒追殺慌亂逃躥的城守軍。城守軍還有二十來名,在驚慌之下,他們忘記撿起刀槍抵抗,只下意識地四處亂竄,最後紛紛倒下。
麻秋和四名重甲親衛守在城門洞內側。瞧見枋頭軍圍上來後,麻秋一挺馬槊,瞋目大吼:「麻秋在此!誰敢上來領死!」
此時的麻秋雙目圓瞪,俊面扭曲,三綹修剪齊整的長髯在風中呼呼打轉,在兩側一閃一滅的篝火映襯下,整個人仿如惡魔出世,殺神臨凡,實在是驚煞人,嚇煞人,哪有平日半點溫文儒雅氣質。
麻秋屠夫惡名,可止小兒夜啼,絕非虛言。
與這種惡名相伴的是麻秋多年來的赫赫殺戮之功,儘管其中有密雲之敗和涼州三敗的恥辱,但是,熟悉之人都知道,麻秋絕非無能之輩;那幾次戰敗,不是因為他無能,而是因為運氣不好,遇到的對手太過厲害。西涼謝艾、大燕慕容恪這種冠絕一時,千年難遇的對手被他先後遇上了。
這其中的緣由不是尋常枋頭城守軍應該知道的,更不是他們能夠懂得的。他們只知道麻秋的嚴苛暴虐,屠軍的血腥殘忍;乍然聽聞對手是麻秋,枋頭城守軍無不膽顫心驚;百十個士卒渲染大嘩,向後退出幾步,竟然不敢向前發動攻擊了。
「弓箭!取弓箭來——」一個軍侯模樣的頭領慌張地大叫。情急之下,他把箭矢無法穿透鐵甲之事忘得一乾二淨。
城頭上瞭望的士卒聞聲送下來二三十張弓,幾百隻箭矢;城守軍搶過弓箭,站在二三十步外,對著城門洞瘋狂地發射。
「找死!」麻秋口中爆怒地吼叫,心裡卻是暗自驚喜,低聲傳令親衛用敵軍屍首阻擋箭矢,護住面門。
五個人抓了十具屍首擺放在面前,不僅護住了自己,還護住了身後的天騎營將士。
「撲撲撲——叮叮叮——」
城門洞口不斷爆出箭矢鑽入屍首以及與鐵甲碰撞的聲響,打擊聲如同麻秋的心跳,緊湊而又急促。短短一瞬,麻秋彷彿千萬年般漫長。就在他越來越急躁的時候,身後爆出一陣歡呼:「斷了——」
歡呼聲中,身後傳出一陣下鎖取槓的聲響,麻秋心底放鬆的時候,聽見城門吱吱呀呀打開了。
「麻帥!請在此觀陣,待孫霸衝殺一陣!」孫霸不知何時來到麻秋身邊,交代一聲後,一綽長槍,邁開大步,一邊撥打著雕翎,一邊衝向枋頭軍。
麻秋嘿嘿低笑,雙手一鬆,丟下屍首,肋下馬槊滑落手中後,他回頭看去,只見幾十名渾身濕漉漉的士卒各自端著一支連弩,正疾速地向弩槽中填放鐵矢。
天騎營確實到了,他們應該是先行潛過壕溝的前鋒了。麻秋徹底放下心來,隨後一舞長槊,叫道:「走!殺上城樓!放吊橋——」
也許因為西枋城守軍太少。東城門的報*角吹了好一陣,除了城中心的各酋長府邸多出了許多燈火外,沒見援兵趕到。
麻秋放下吊橋後,匍匐在壕溝外沿的天騎營士卒吶喊著衝進城,殘餘的枋頭城守軍見勢不對四散潰逃,孫霸拎槍站在城門洞,揚聲下令:「放火!一路燒過去——」
入城的天騎營士卒齊聲應諾,四散開來,三五個湊成一堆,打石取火,隨後不管不顧地四處點起火頭。麻秋恍然發現,新義軍天騎營早有準備,每個士卒身上都攜帶了一些火油、火石等引火之物。
就在麻秋驚愕之時,西枋城東門一帶已是一片火海。
「這……」
麻秋呆了一呆,隨即飛奔而下,衝到孫霸面前大吼道:「給我停下!不能放火!這他*奶*奶*的都是錢!枋頭的財富都集中在西枋城!」
孫霸肅然一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麻秋:「對不住麻帥!火燒西枋城是石帥親自下的命令,孫霸不敢不遵,恕難從命。」
「蠢豬!笨蛋!」
麻秋心疼之極,大叫大喊道:「石青這個笨豬,怎麼能將辛苦得來的戰果一把火燒了。」
孫霸聽到麻秋辱罵石青,臉上浮出幾條黑線,只是他知道麻秋和石青的關係,不好問罪,於是將語氣冷淡了幾分,冷漠地說道:「石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尋常之人豈會懂得?就拿這次事情來說,石帥需要從心理上震駭枋頭人、擊垮枋頭人;將枋頭盤根錯節的關係攪成亂麻,徹底搗毀蒲洪依賴的根基;而不是為了收穫錢糧布帛這樣的戰利品。石帥曾經說過,只要殲滅了敵人,即便沒有戰利品,沒有財富,我們還可以憑自己的雙手創造出無數財富;若是不能徹底殲滅敵人,我們創造出再多財富也只是為敵人做嫁衣裳。」
「瘋子!石青是個瘋子!」聽了孫霸的話,麻秋一陣洩氣,他突然感覺到,他那個沒見過面的女婿很可能比他更狠更瘋狂。
天騎營知道西枋城沒有援兵,是以沒有急於攻打征北大將軍府,而是沿路燒殺,製造混亂。沒多久,西枋城整個東部區域化為一片火海。
這種有恃無恐的舉動,讓蒲洪和留守的大小酋長們意識到,敵人可能有後應。蒲洪將大小酋長、流民督護的私兵護衛糾集一處,集結出三千人馬試探著反撲了一次,沒過多久,反撲被打退了,蒲洪也得到了準確探報,敵人是新義軍和麻秋。
聽到麻秋的名字後,蒲洪決定突圍。他知道,麻秋向來是謀定而後動,既然動手了,汲縣的幾千屠軍絕不會當作擺設,這股力量和新義軍會合後,已不是當前西枋城能夠打退的了。
寅初時分,屠軍到來之前,蒲洪帶著幾千部族家眷和四五千青壯護衛向西逃走。西枋城南邊是汲縣,那裡有屠軍,北邊是朝歌和太行山,那裡是絕路;東邊有新義軍天騎營。向西去共縣是他目前唯一的退路。
蒲洪西逃不久,屠軍趕到了,和天騎營會合後,他們拋下一片火海的西枋城,開始向西追擊。
蒲洪很幸運,孫霸固執地執行著石青的命令,四處出擊,沿路燒殺,追擊的並不迅速,以至於讓有家眷拖累的蒲洪得以安然抵達共縣。
共縣中心塢堡原是南安羌族聚集地,這時候已是人走堡空,十分蕭索;蒲洪在此停駐,隨即派人出去四下召集人馬,準備據堡堅守;過了半日,派出去的人手回來了,同時帶回了幾百名青壯。這是方圓三五十里內,所有的青壯了。
蒲洪發覺不妙,不敢再留,隨即整頓人馬繼續向西逃竄。
「擒賊先擒王!這等瑣事日後再做……」麻秋厲聲叱喝,責怪孫霸只顧燒殺,卻放走了蒲洪。屠軍到達後,他顯得格外威風。可惜孫霸不吃他那一套。
「蒲洪一老朽兒,值得什麼?」
孫霸嗤笑一聲,反駁道:「石帥說了。我們在西枋城釜底抽薪,目的是為了白馬渡戰事的勝利,那裡才是關鍵,有近四萬枋頭大軍;只要擊潰他們,十個蒲洪也不禁孫霸一槍。」
「汝不要在麻某面前再提石青。」聽孫霸一口一個「石帥說了……」麻秋異常惱怒,有種被人忽視的感覺。
孫霸嗯了一聲,很乾脆地應承道:「好。孫霸聽麻帥的。石帥吩咐過,只要不涉及戰事,孫霸以麻帥為尊。」
「哼!」麻秋無奈地哼了一聲,懶得再和孫霸糾纏無干之事,當下問道:「石青到底想讓你怎麼做,才能擊潰白馬渡枋頭軍?」
孫霸截然回道:「燒!石帥只交代孫霸一個『燒』字;石帥說,天騎營走到哪,燒到哪,要燒得枋頭處處冒煙,燒得黃河北岸到處烽火;如此就不愁白馬渡枋頭軍看不見,不愁他們心裡不發慌。」
「走到哪燒到哪?」麻秋倒吸口涼氣。枋頭不是一個城池,在蒲洪勢力大膨脹之後,枋頭是包括黃河兩岸的汲郡、河內郡、滎陽郡、洛陽在內的數萬里方圓、數百個塢堡農莊。這一路燒下去,實在是駭人聽聞。
「麻帥怕了嗎?」孫霸突然問了一句。
麻秋臉上現出一道潮紅,旋即他嘶啞著嗓子叫道:「怕?本帥至今不知怕字是怎麼寫得!」
「那就好。」孫霸讚了一聲,只是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讚譽的味道。稍傾,就在麻秋惱怒的想發作之時,他又說道:「麻帥不是想收編枋頭人馬嗎?石帥說了,放火的事交給天騎營完成;收編人馬,追殺蒲洪就由屠軍負責了。」
麻秋一愕。他沒想到,這個女婿還有大方的一面;雖說枋頭青壯已經不多,但是四處搜集一下還是能收集幾千人馬的,對於目前的屠軍來說,增加幾千人馬無疑很重要。
「好!我們分頭行事,新義軍放火,屠軍收容人手。一起向西追殺蒲洪。」麻秋難得地讚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