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石青在軍營裡忙著為士卒治傷,也沒有到武德王府應卯差事。其間泰山通聯小隊來了一次,這次帶隊的是荀羨。荀羨去了一趟廣陵,見到好友殷浩後,受好友所托,連家都沒顧得回,就急匆匆返回泰山,隨後和通聯小隊來到鄴城。
荀羨帶來了殷浩的一個口信。殷浩直接問石青,多高的職位,才會讓他率新義軍誠心降晉?
褚衰隱退,殷浩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在北方事物上做出點成績,為此需要新義軍的幫助;當然,他之所以依然選擇相信石青,是因為他的好友荀羨。荀羨告訴殷浩,石青沒有雄心大志,只想要功名富貴。他甚至願意在鄴城做個普通的雜號將軍,也不願待在青兗稱王稱霸。與鄴城相比,無論是從名分上還是從財富上,大晉都應該能讓石青更滿意。
自以為瞭解石青了的殷浩決定,直截了當地和石青交易,問明價碼,若是能夠滿足,他準備把新義軍以及青、兗兩州買回來,當然,徐州算作添頭,也會歸入大晉。
「你告訴殷刺史,茲體事大,我需要時間考慮。」石青慎重地回答荀羨,事實上,石青確實打算認真考慮如何與南方相處。北方的局勢一天天惡化,他想和南方合作以便借力;只是,如何借力,如何合作,他沒有半點成算。
荀羨走了,帶走了王嵩,帶走了二百多名終身傷殘的新義軍士卒。石青讓荀羨代為傳令泰山;命兩個義務兵預備營立即開赴鄴城,補充戰損;命令軍帥府組織車隊,來鄴城接女人——李閔賞賜的六千名宮女。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一日暖和一日,清漳水漸漸有了些解凍的跡象。考慮到解凍之後,從西苑外營地來回鄴城不便,石青決定全軍移防至浮橋北端的鋒銳營小營。留在鄴城的新義軍如今人數不足一千八,鋒銳營的小營足夠安置了。
正月十一,孫威來訪,給石青帶來許多不妙的消息。
李閔給天下州郡刺史、太守去信,請殺羯胡以恢復漢家天下,兩旬之後,各地反應紛紛傳回鄴城,對鄴城來說,這些消息可謂憂多喜少。
除了意料之中會響應的青州、徐州、豫州及大半個兗州之外,其他地方,要麼是沒有回應,冷漠置之,要麼是舉旗反對。佔據陳留的段氏鮮卑段龕毆打使者;黎陽倉督、段氏鮮卑段勤割下使者雙耳,以示與李閔勢不兩立之決心;司州刺史,匈奴人劉國移兵陽城,對河北虎視眈眈;枋頭氐人蒲洪、灄頭羌人姚弋仲直接將來使亂棍趕走。汝陰王石琨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冀州,招兵買馬,舉旗反鄴;襄國石祗忽然聲望大起,遠近士人紛紛投靠,大有以襄國為基,重建大趙國之勢……
這些都是胡人的反應。胡人與羯胡同病相憐,不肯歸附,不肯響應也是意料中事。令李閔、李農意料之外的是,有很多漢人如張舉一般,也不肯歸附響應。
駐紮桑壁的寧南將軍楊群公然指責李閔、李農謀逆;并州刺史張平直言要調集兵馬回鄴城討逆,並任命其子張沈為撫軍將軍,兵出壺關,直抵滏口,大軍距離鄴城不到兩百里。
與此相比,令鄴城局勢更加惡劣的是,鄴城四周大半農莊作坊忽然間人去樓空,這些世家的農莊作坊聽從張舉招喚,帶著人丁工匠都跑到石瀆去了;張賀度將這些人丁整編入伍,短短幾天,組建了一支三四萬人馬的新軍。石瀆距離鄴城不過五十來里,可謂腹心地帶;幾萬意圖不明的人馬像釘子一樣紮在這兒;讓李閔、李農寢食難安。
李閔暗自後悔當日沒聽石青諫言,以至於張舉輕易走脫,後患無窮。他讓孫威過來,一是為了安撫石青,此外他想知道,新義軍轄地是否可以再安置些宮女。鄴城四周農莊作坊人丁大量流失,來年收成必將大減,眼看著財賦越來越困難,宮內哪裡還養活的這麼多宮女?
孫威說得是鄴城周邊較近州郡對殺胡令作出的反應,其他如雍州、涼州、秦州、幽州等較遠州郡也做出了反應,只是消息還未傳回。
譬如在幽州,征東將軍鄧恆接到李閔的信後,找來幽州刺史王午商量對策。
王午建議道:「斬殺羯胡,恢復漢家衣裳,誠為好事;只是,五胡六夷遷居中原數十年,根深蒂固,此舉牽連甚眾,只怕難成。以午料來,天下將因此動盪。逢此亂時,將軍隔岸觀火,保存實力。是為上策。」
鄧恆悟道:「王大人之意甚善,我等既不殺胡,亦不助胡。置身事外便是了。」
與鄧恆、王午的反應相反,麻秋接到李閔的書信後,卻是豪興勃發,意欲大幹一場。
麻秋去年冬十一月率一萬大軍,從金城啟程,打算回鄴城,爭奪朝政執掌之權。行至雍州時,麻秋聽聞鄴城兵變迭起,血流成河;事情發展到刀兵相向的境界,他自度麾下兵馬太少,難以震懾鄴城各方軍主;於是轉頭進了長安,邀請王朗一同回兵鄴城。
王朗是大趙朝中名將,也是石虎愛將,他因才能出眾,惹人妒忌,數次被人陷入死罪,每每刀斧加身之時,石虎總是不忍,一再特赦。因此,他對石虎忠心耿耿。
王朗早就不忿李閔欺凌皇室,獨攬朝綱;得到麻秋邀請,當即允可;安排了雍州防務後,他率一萬精騎和麻秋合兵一出,東行出關。
大軍行至洛陽的時候,麻秋、王朗遇到了石閔派往雍、涼二州的信使。拆信看罷,王朗勃然大怒,一頓亂打,將信使攆走。
麻秋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殘忍嚴苛,好殺暴虐,惡名遠播;這人雖惡,但不是一個粗莽武夫,而是一個文化人,崇尚忠義之道,講究順勢而為。接到信後,他心裡就翻騰開了。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羯胡崛起數十年,猖獗一時,禍害無窮;石虎一死,石氏子孫鎮制不住,該到覆亡的時候了;石閔此舉,順天應勢,誠為大善。某當順勢而為,不可忤逆。
打定主意後,麻秋見王朗怒氣沖沖的模樣,心下好笑,卻不動聲色。卻在黃昏宿營之際,請王朗過營酒宴。
王朗沒有防備,一到麻秋營中,就被軟禁起來,接受麻秋大義大勢的教訓。王朗並非憨直之人,一見不對,立即俯首稱是。
當天黃昏,洛陽城外,麻秋大開殺戒,將王朗精騎中的胡人無論是羯胡還是雜胡,一律斬殺。隨後,才放了王朗。
王朗回營之後,率五六千殘部,趁黃河還未解凍,連夜從孟津渡黃河,沿著太行山東麓,逃到襄國。
麻秋『算明』天下大勢後,有心和李閔聯手,王朗逃脫,他不以為忤,興致勃勃率軍趕往鄴城。他不知道,蝸居枋頭的氐人已經變成巨無霸般的攔路虎。
原來的枋頭指的是像普通縣城大小般的一片水網地帶。如今的枋頭代表的是氐人控制下的區域。自蒲洪決意阻攔道路,擄掠行人以來,氐人下轄人丁、區域擴張極為迅速。至今已擁有人丁三五十萬,帶甲青壯近十萬;控制了河北之整個河內郡以及河南沿岸東到滎陽,西至洛陽的大片區域。
久在涼州的麻秋不知就裡,糊里糊塗進了氐人控制區,被蒲雄一場伏擊,人馬折損大半;他見勢不對,率部歸降。麻秋名聲之大,端的不可小覷;更何況麾下尚有幾萬屠軍佔據涼州,得他歸順,氐人實力大振;蒲洪大喜,封麻秋為軍師將軍,禮遇殊於常人。
當然,三位實力人物接到殺胡令後的反應和際遇,鄴城並不知曉。孫威告訴石青的消息中,並不包括這些。
孫威將各地反應告訴石青後,聊起天下局勢,兩人憂心忡忡;煩悶之際,唯有拿著酒猛灌。天黑不久,兩人就已酩酊大醉。
孫威被手下抬回鄴城;石青卻被酒意刺激的極為亢奮,當晚在麻姑身上瘋狂地索取。絲毫不顧麻姑初經人事受不了過度撻伐;絲毫不理會麻姑的哀求,玩命一般地衝刺、發洩。直到身疲力盡,這才埋在麻姑懷中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之中,石青感覺自己回到了嬰兒時期,躺在母親溫暖柔軟的懷抱裡,母親一邊輕輕拍打著哄他入睡,一邊哼唱搖籃曲。
難道是夢境?不對啊……穿越以來,我好像從未做過夢。石青迷迷糊糊地想。
「別怕……別拍……有麻姑在呢……乖,別怕……」
溫柔的搖籃曲在耳邊呢喃,石青聽到『麻姑』兩字,忽然一怔,隨即睜開眼來;四周明亮,又是新的一天了;石青發覺自己蜷曲著身子像嬰兒般偎在麻姑懷裡,嘴臉緊緊貼在麻姑軟軟的胸脯上;麻姑正一邊低聲哼唱,一邊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背,當真如哄嬰兒一般。
原來這不是夢境。
石青被麻姑撫慰的有些不好意思,伸展著身子說道:「麻姑。你幹嘛呢?我又不是小孩。」說話間,他轉頭去看麻姑,一看之下,頓時怔住了。
麻姑一臉哀傷,兩行清淚無聲地向下流淌;許是一夜未睡,她的眸子中帶了不少血絲,被兩汪淚水浸泡後,顯得更是哀憐無助。
石青恍然記起昨夜自己的瘋狂,心疼的一把摟住麻姑,連聲安慰道:「對不起,麻姑,弄痛你了,我下次再……」
五根纖細的手指掩住了他的雙唇,麻姑連連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麻姑是心疼你……」
「心疼我?為什麼?」石青詫異不一。
麻姑掙脫了他的懷抱,凝視著石青,蹙眉說道:「你知道麼?這段時間,你睡覺的樣子讓人看得好心疼。你總是蜷著身子,臉色煞白煞白的,嘴裡不停地喊著『不要!不要……』一喊就是一夜。像是做了惡夢。」
「有麼?」石青納悶之極。「我怎麼不知道?」
「有的……麻姑成夜成夜地擔心著。」說著,麻姑身後反將石青摟住,將石青腦袋按在自己胸脯上,柔聲說道:「你在害怕什麼是吧?別怕,有麻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