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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八十三章 博浪(八) 文 / 言無咎

    樂陵城的火是天騎營放的。

    孫霸拜訪逢約不久,樂陵倉傳來警訊;逢約道聲失陪,急著去整頓城防,組織人馬救援,孫霸隨即展開行動,二十名天騎營士卒散到城內,製造混亂,他率八十名趨到南門。

    南門守衛和他們照過面,對青兗來的客人也沒戒備。孫霸親熱地和他們搭起訕,又拿出幾匹絲絹分發,藉故滯留在城門附近。

    沒多久,城內守軍大部出城,前去救援樂陵倉,天騎營士卒開始四處放火,製造騷亂,孫霸動手了。

    城內留有一千五百守軍,南北東三個城門各有兩百,其餘的由逢約督率,在西門集結戒備。兩百守軍,如何禁得住八十天騎營士卒的突然襲擊。連弩一通狂射,天騎營士卒風捲殘雲般掃蕩了南門守軍,隨即打開城門,發出訊號。

    天騎營大部從南門外的小樹林裡衝出來,快速進城,站穩腳跟。韓彭和東路軍大部則從十幾里外的黃河故道裡冒出,趕來接應。

    城裡火起,矗立在西門城樓上的逢約倏然驚醒:泰山新義軍樂陵倉取糧——樂陵倉亂、青兗刺史府來人請托——城內騷亂……樂陵倉、樂陵城被青兗兩州聯合新義軍算計了。

    顧不得震駭,逢約匆忙集結全城郡守兵反撲南門。郡守兵和禁軍相比有差距,和新義軍精銳天騎營相比更有差距;一千多人對陣五百,別說反撲,即使自保都勉強。

    急切之下,逢約號令全城動員,再次集結了五六千鐵匠、鹽工、皮革匠,他試圖依靠人數優勢將天騎營趕出城。這個時候,正是城內火頭燃燒最熾烈之時,也是石青等知道樂陵城有變之時。

    樂陵城火起,各方反應不一。反應最迅速的是有所準備的新義軍。石青下令轉守為攻,放火阻斷樂陵倉出路後,將麾下兩千人馬分成三股,黏上對手。

    最尷尬的是石青對面的禁軍,他們不知是該救援樂陵倉還是救援樂陵城,事實上,任何一處他們都無法救援,留給他們的選擇只有一個——擊敗對面之敵。

    逢約率領幾千青壯匠戶趕到城南,新義軍東路軍也堪堪趕到;雙方上萬人對陣樂陵城內。韓彭正欲下令,剿殺敵軍之即,陳然阻止道:「稍帶片刻,容我和逢約說兩句話。」

    陳然對逢約說道:「逢將軍。汝亦是寒庶出身,怎忍心把無辜匠戶送上死路?」

    逢約慨然:「逢敵搏殺,衛護鄉梓,義所當為;何來送死一說?」

    陳然嗤笑:「樂陵倉萬餘禁軍尚且不敵,幾千匠戶豈能力挽狂瀾?將軍意氣用事,將幾萬民眾捲入戰火,無辜橫死,實乃大罪!」

    逢約猶豫一陣,昂聲回答:「大丈夫寧可戰死,豈能束手就縛!逢某唯願玉石皆焚。」

    陳然道:「何來受縛一說?將軍可帶親眷子弟離去,新義軍絕不攔阻;異日若欲帶兵收回,也由得將軍,今日卻不能驅使無辜之人。將軍以為如何?」

    逢約躊躇道:「你說話當真?」

    韓彭接口道:「汝家人子弟可隨汝去,其他人卻是不能。哼哼。汝需明白,新義軍顧惜城內無辜匠戶,可不介意砍下汝項上人頭。」

    城裡鬧出諾大動靜,援軍卻遲遲不到,逢約預感不妙。值此時刻,能護得家人安全便是萬幸,反敗為勝純是奢望。逢約黯然收拾了行囊,帶百十親眷子弟由北門出,回轉家鄉渤海。新義軍徹底佔據樂陵城。

    樂陵城是大城,有一兩萬禁軍家眷,還有兩三萬匠戶極其家眷;鎮制降兵,維持治安,是件很麻煩的事,幸好,石青早有準備,五千青壯不是來上陣衝殺,而是來維持治安的。

    城外的禁軍最終決定回撤,救援樂陵城;可這時候,孫霸正在佈置城防,韓彭率三千人馬出城迎戰來了。他們已沒有任何機會奪取樂陵城。

    「勝了!我們勝了……」祖鳳大聲歡呼,鳳尾槍歡快舞動,白夜踏著輕巧的碎步靠向黑雪。

    「勝了……」石青身子一軟,差點栽倒馬下。這一仗,從頭至尾他表現的都是輕鬆鎮靜,可誰知道他心裡有多緊張?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敗了,不僅關係新義軍的士氣,更關係到二十多萬難民的生存。為了這些難民能熬過冬天,他不惜打廢新義軍。

    終於勝利了!

    稍一鬆馳,疲憊就像大山一樣襲上來,他終於有些承受不住,身子慢慢從馬背滑落,一骨碌滾倒在雪地上。

    「青子哥哥!」祖鳳驚呼,騰鞍飛起,惶急地撲過來,猝不及防之下,一頭栽在石青身上。可她顧不上這些,只是關切地問:「青子哥哥!你怎麼啦……」

    「沒事!」石青驀地探出手,用力攬住祖鳳細腰,笑道:「我太高興了!」

    祖鳳稍稍一掙,沒有掙脫,乾脆向石青懷裡拱了拱,興奮地絮叨:「大部分敵軍都投降了,只有幾百人跑了……這一仗可真艱難,可我們還是勝利了……」

    此時的祖鳳就像個幸福的小女孩,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似乎想將心中的快樂通通倒出來與人分享。

    祖鳳不停地說,石青靜靜地聽,兩人偎在殘雪泥水中,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骯髒;彷彿置身於最美妙的仙境。

    不知過了多久,有馬蹄聲越來越近,左敬亭跑過來稟道。「石帥!鋒銳校尉遣人回稟軍情……」

    被他一嚷,祖鳳豁然驚醒,整個人羞得倏地跳起來,倉惶躲開去。石青抬起上半身,坐在雪窩裡,瞅瞅天色,已到了午後,隨即問道:「差不多三個時辰了,王龕可是拿下了樂陵倉?」

    一個軍士上前行禮道:「算是拿下來了……」

    「算是!」石青一骨碌站起,惱怒地盯視著對方。自己以少博多,打得這麼苦;就是為了讓王龕有局部兵力優勢。可他打到現在,竟然還有尾巴沒解決。

    軍士慌忙稟道:「敵軍大部潰散,或死或降;唯有幾百殘餘,逃進了草料倉,他們說,只有見到石帥,才會投降。否則,寧死不降!」

    石青一聽越發怒了,投降還有這麼刁鑽的?豈不是找死!王龕連這種情況都應付不了?

    軍士解釋道:「我軍傷亡很大,弟兄們殺紅了眼,他們擔心,投降後會被當場砍死。」

    「擔心?」石青不解:「他們就不擔心新義軍攻進去?還是你們攻不進去?」

    軍士再次解釋道:「草料倉內有一千匹戰馬,他們以戰馬相要挾,我軍若是攻打,他們就先殺死戰馬。」

    「一千匹戰馬!」石青霍然動容,鏖戰半日,輕騎營戰馬折損過半,禁軍精騎同樣折損嚴重,沒剩多少戰馬,奪下樂陵倉後,糧食、兵甲,新義軍有了,唯獨缺戰馬,沒想到樂陵倉裡竟然還有一千匹。

    「好啊!我們願意接受投降。鳳兒,走!一起看看。」石青精神一振,翻身上馬。隨口問道:「對方帶頭的叫什麼名字?」

    「他叫呂護!說是樂陵倉倉督。」軍士回答。

    「呂護!」石青眉頭皺了起來。

    「哎呀!是他!這人好厲害,我不是對手。」搶城門之時,左敬亭和呂護交了幾次手,呂護的身手給他留下很強烈的印象。得知呂護願降,左敬亭樂了。「哈哈,新義軍又要添一員大將了……」

    「高興什麼!」石青呵斥一聲,隨口吩咐了幾句。

    左敬亭一呆,疑惑道:「石帥!這人殺了太可惜……」

    石青眼睛一瞪。「你懂什麼?這年代,南方不少文士,北方不缺猛將。而南北雙方欠缺的都是忠誠義士。一個不知忠義的降將,殺了也就殺了。可惜什麼!」

    「哦……屬下遵命!」左敬亭飛奔離去,先去佈置。

    石青和祖鳳並綹前往樂陵倉。祖鳳有些疑惑,輕抖著馬韁,問道:「青子哥哥,按你這般說法,以後新義軍還受降嗎?」

    「受降!當然受降!只是,像呂護這樣的人,即使投降,我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

    「因為立場!我和他立場不同!」

    「立場?」祖鳳越聽越糊塗,秀眉微微蹙起。

    「立場是人持身之所在,也可以稱作身份。一個人來到世間,會在命運的安排下擁有自己的立場。譬如鳳兒,生來便是祖家的女兒,這不由你選擇,無論先祖帶給你的是榮耀還是恥辱,你都必須接受,這一生你注定是祖家的女兒,所作所為,必須與祖家利益相符。否則,便是叛逆。」

    祖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道:「這又如何?與受降有關嗎?」

    「有!」石青截然道:「每個人因身份不同,立場也就不同;但是,你、我、新義軍,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擁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一個共同的立場。那就是——我們是漢人!這是我們最基本的身份,是不容擅改的立場。一個人若能記住自己的身份,恪守自己的立場,他會獲得無數尊重。如祖士稚公,不僅得到南北漢人的尊重,也獲得了敵人的尊重,還會被後人永遠尊重……」

    「……呂護是胡人,這是命運安排給他的立場,在這個年代,他的立場與我們漢人針鋒相對,互為敵視。他越是驍勇,越是善戰,對我們危害越大;所以,我不僅不接受他的投降,還要殺了他!」

    石青語氣淡然,但其間透出的冷意,恍如死神一般,漠視生命,漠視殺戮。祖鳳聽了有些害怕,辯解道:「對於四方狄夷,可以王道教化之,一味殺戮,只怕有傷天和……」

    「鳳兒,你知道我們的先人是怎麼馴服野獸的嗎?」

    石青沒有直接回答,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他沒準備從祖鳳那得到答案,自顧解釋道:「先人們馴服野獸,是先把野獸關在籠子裡,餓得它們沒有咬噬之力,沒有撕抓之力,然後放出來;用鞭子一鞭子一鞭子的教化。就這樣,有了豬狗牛羊等家畜……若是用書籍、知識教化野獸,只會讓野獸更狡詐更危險。你看看如今的北方大地,就是王道教化出來的野獸之天下,教化他們的漢人呢?成了流民,成了奴僕,成了乞活……」

    「對野獸以禮相待,那是愚蠢!對待他們,只能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以殺戮還殺戮!」最後幾句,石青說得又快又急,似乎觸及到心事,憤怒的吶喊從唇齒間不斷迸出。

    發洩了一陣,石青喘了幾口粗氣,語氣緩和下來,慢慢說道:「這是一個血腥年代,不容仁慈存在。為了我的族人,我只能選擇狹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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