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代、任何軍隊都不缺乏勇猛之士。單看有沒有勇士嶄露頭角的機會。
軍隊是一個容易受氛圍感染的組織。將帥身先,袍澤勇猛,激勵之下,普通士兵也會爆發出血性;在某一刻成為青史留名的英雄、成為真正的勇士;反之亦然,兵敗如山倒,上下無鬥志;再猛的勇士也只能隨波逐流,亡命奔逃。更多的具有勇士潛質的血性漢子,也因沒機會爆發、沒機會嶄露而漸漸湮滅了血性。
石青給了東萊私兵、青兗郡守兵一個成為勇士的機會,兩百多不怕死的廝殺漢應聲站了出來。這些人也給了石青一個機會,防禦反攻的機會。如今,陷陣營殘了,輕騎營不能用於防守,諸葛攸的兩千多雜兵會不會在緊要關頭潰敗?石青心中沒底。而對面的敵軍又要進攻擊。
「好!」石青大聲讚歎,能有兩百多可用之人,他很滿意。「諸葛攸,我給你五十個好漢,組成督戰隊。放棄防線,畏縮後退者,立斬!左敬亭。你帶五十人照應左翼;牛子哥哥帶五十人照應右翼;其他人隨我照應中線。」
「注意!躲避!」忽然,斥候大聲報警。
禁軍弓箭手出陣了。
「各自就位!」石青喊了一聲,一矮身靠上木牆,透過牛車木板縫隙觀察敵軍動向。
撲撲撲——箭雨傾瀉過來,打在木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三輪拋射之後,敵軍弓箭手校準了角度,拈羽引弓,蓄勢以待;只要新義軍露頭,就會遭受上千支箭矢澆灑。
隨後,敵軍第一波攻擊開始了。第一波攻擊由五百精騎和一千長槍兵混編組成。戰馬踏著碎步,步卒排成隊列,緩緩向木牆壓來。
敵軍的攻擊部署很得當,步卒主攻,精騎掩護。精騎在戰馬上,居高臨下可以隔著木牆攻擊新義軍,以便掩護步卒攀越。
「傳令下去,敵軍進入十步內,弓箭手自由射擊,長槍手架槍。」石青對左右吩咐,口令從一個個蹲伏的士卒口中依次下傳。敵軍進入十步之內,對方弓箭手擔心誤傷,是不會放箭的。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敵軍越來越近,許多雜兵開始喘息,身子因為緊張而顫抖。
二十步……
敵軍沉重的腳步震得木牆微微搖晃,刀槍、甲葉相撞的脆響清晰可聞。
「準備!」石青低聲發令。
「殺——」
二十步時,一千五敵軍驀然發動,廝喊著全速衝來,不要隊形,不要建制,潮水一樣漫過來。禁軍精騎衝在最前方。
「放箭!殺敵!」石青大喝,挺身站起。
嗡嗡嗡——
兩百多張弓不停顫響,這種距離,這種密集的目標,不需要瞄準,射出去就能中。
二十步換算成現在的距離就是三十米;兩三個呼吸就可殺到。新義軍只來得及射出一輪箭矢,禁軍就已衝到幕牆前。
「新義軍!奮勇殺敵!」石青揚聲高喊。蠍尾槍閃電般刺出,一個剛剛到達木牆前的敵軍撲然倒下。
「殺——」木牆內外,雙方士卒齊聲高喊,長槍隔著木牆相互攢刺。
禁軍精騎的優勢這時候顯現出來了,他們手中的馬槍比步卒的槍矛長出三四尺,他們的位置也更高,伸手一探,便可刺到木牆之內。在他們長槍的逼迫下,新義軍東躲西閃,幾乎顧不得防衛。對方的步卒開始趁機攀越。
「弓箭手!對準敵人騎兵,給我射!」石青率領一幫勇士救火般來回跑動,趁隙指令弓箭手攻擊精騎。
「殺!」
木牆內外的攻防戰剛剛揭開序幕,第二波敵軍就吆喝著衝上來。
第二波攻擊由一千五百名刀盾手組成,這才是敵軍真正的攻擊主力。在新義軍與精騎及長槍兵糾纏之時,刀盾手口銜鋼刀,飛快地攀躍、越過木牆,衝進新義軍車陣之中。
「吹號!命令侗圖出擊,攔腰截斷敵軍!」輕騎營鏖戰已久,戰馬疲累不堪,可在此危及關頭,石青沒法顧惜。
嗚——
號角吹響,在木牆外側翼休整的輕騎營出擊了;戰馬沿著木牆,飛速奔馳,橫插進敵軍之中。此刻,他們手中拿得不再是弓,而是長槍。弓箭無法有效阻止敵軍,若想更加有效,只有拿起槍,充當精騎的角色。
「殺——」
祖鳳衝在最前,鳳尾槍耀眼生花,寒氣逼人,嘩地掃開一條血路。兩百多騎風騎士利劍般刺進敵陣。
「陷陣士!還能站起來嗎。」萬牛子揚聲喝問。陷陣營全營只剩八十三人,能動的幾乎沒有。金瓜錘耗力不說,一身鐵甲也不輕鬆,鏖戰時間如此之長;八十餘陷陣士不是受傷就是累趴下了。聽到主將呼喚,二十幾個陷陣士動了動,隨即苦笑搖頭。如果連站起來都艱難,怎麼著甲衝陣?怎麼揮錘殺敵?
「大英雄!俺還能打!」常苦兒一骨碌爬起來,精神頭倒是很足。
「好!他奶奶的。你常苦兒也是個大英雄。」萬牛子嚎叫一聲:「常大英雄,敢不敢和某一起衝陣。挫挫敵軍銳氣。」
「干啦!」大英雄的名頭終於掙回來了,常苦兒滿面紅光,厲聲狂叫。
「好!走。隨我陷陣!殺敵!」萬牛子怒吼一聲,一躍翻過木牆,衝擊敵軍之中。
「陷陣!殺敵!」常苦兒亢聲大吼,猛地躍出。
這是新義軍第一個反衝鋒;由兩個陷陣士發起的反衝鋒,反衝鋒的武器只是兩根金瓜錘。兩根金瓜錘足矣!
兩個陷陣士衝了出去,在洶湧的敵潮中吶喊。萬牛子管帶的五十名勇士一聲吆喝,躍過木牆,跟了出去。
「殺!」
木牆左翼內外,雙方針鋒相對,以攻對攻。
木牆右翼外,輕騎營用槍刺,用戰馬撞,用性命和敵人交換。木牆右翼內,左敬亭對五十名勇士大聲說道:「新義軍只有向前!向前!一往無前!諸位,隨我殺出去!」
「殺!」五十一名勇士躍過木牆,反擊敵軍。
「他奶奶的!和敵軍拼了!」石青大喝,長槍一挑,四五百斤重的牛車轟隆隆翻砸出去,木牆露出一個缺口。
「殺!」蠍尾槍一挺,石青當先從缺口衝出。
「殺!」所有的勇士,包括荀羨、諸葛攸、還有開始沒有站出來的雜兵,呼嘯著衝出去,在木牆外和敵軍廝殺起來。
噹噹噹——
禁軍猝不及防,一陣散亂;對方將領見勢不對,敲響了金鑼。
禁軍退了下去……
新義軍傲立木牆之前,放聲歡呼。
歡呼聲未歇,石青忽然驚叫:「兄弟們!快躲!小心敵人弓箭手……」
喊聲一出,嘩地一下,意氣風發的新義軍跑的比兔子還快,三下兩下攀上木牆,下餃子一樣往下掉。
撲撲撲——
遲到的箭雨傾瀉過來。
禁軍開始為難了。八千五百人出城救援,損折三千,依然沒能擊潰對手。這樣耗下去,拼到最後還會剩下幾人,還有救援的意義嗎?可若不救援,樂陵倉丟了怎麼辦?
樂陵倉內喊殺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從城西向城東一點點挪了過來;站在城外能聽得清清楚楚。稍有經驗之人都能判斷出,城內守軍抵敵不住,正在不斷退卻。
和禁軍相反,新義軍聽到城內越來越近的喊聲殺,個個勁頭十足。石青蹲在木牆下,輕鬆地說道:「快了!兄弟們。再熬一會兒,城內快結束了。呵呵。諸葛攸,你的油脂抹了嗎?留意著放火……」
諸葛攸左臂被長槍掛了一下,正在包紮,聽石青問。頗為不滿道:「什麼我的油脂。石帥說話留意!」
荀羨滿是血斑的臉僵硬地動了一下,無聲地笑了。他不知道,此時,他的笑容和以前儒雅風流的微笑已截然不同,帶著一股子的硬氣。
「石帥!快看——」眾人輕鬆閒聊之中,瞭望的斥候指著樂陵城方向突然驚叫起來。
眾人齊齊注目,只見遠方模模糊糊的樂陵城中,升起了一綹綹煙火。煙火東一處、西一處,雜亂無章,絕不是報訊之用。
「韓彭開始奪城了!」石青忽地站立,滿面肅然。「兄弟們。最後的時刻來了。大伙打起精神,再努把力氣,只要拖住對面敵軍,我們就可以大獲全勝。」
「請石帥下令!」諸葛攸、左敬亭、萬牛子躬身作禮。
「諸葛攸!點火,將樂陵倉內外聯繫掐斷。左敬亭,傳令輕騎營,敵軍若是退回樂陵城,不惜一切代價阻截,遲滯。牛子哥哥。你帶領勇士配合輕騎營,準備追擊敵軍。其餘人等,隨大部一起策應。」
新義軍看到樂陵城火光的時候,樂陵倉城頭守軍也看到了;他們驚恐地叫了起來,叫聲中,諸葛攸點燃了吊橋外的牛車,兩百多輛牛車燃燒的火焰直衝城頭。石青對面的敵軍也看到了樂陵城的火頭,他們同樣驚慌失措,樂陵城是他們的家,那裡有他們的親人。
望著樂陵城,他們茫然無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