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忘魯莽愚鈍,擅做威福,萬死難辭其咎,願領石帥責罰,請石帥念在蘇門僅餘蘇忘一支,繞了蘇忘一家老小。石帥開恩……」
遠遠看見石青,蘇忘踉蹌撲過來,雙膝跪倒,伏地哀嚎,情之切,狀之慘,聞者心傷。這個時代,雙膝跪拜是個很不一般的禮節,臣子見到皇帝,也勿須行此禮節。雙膝跪倒,意味著自願為奴。
石青見狀,沒有欣喜,反而有些惱怒。
諸葛攸做事夠絕。跟隨蘇忘北上的親信部屬被他殺得殺,收得收,只餘蘇忘一家老少二十餘口孤零零被押到泰山。
蘇忘足夠隱忍,深仇大恨,能夠吞下,見到石青,一副痛心疾首,可憐淒惶模樣。只不過,他做得太過明顯,反而讓石青覺得異常。
石青正為蔡謨的英雄、梟雄論發暈,乍然想到諸葛攸、蘇忘的作為,不由動了怒:難道一定要想他們這般,無情、隱忍,才能成事?才算英雄?
荒唐!無論英雄梟雄,未舉之前,首先需要明勢,其次能夠借勢,最後一舉定勢。如此方算真英雄。豈是一個狠字、一個忍字可以形容的;英雄人物的狠、忍……不過是運勢的手段罷了。可笑蔡謨,不明英雄真髓,只以手段論道,未免落了下乘。
想到這裡,他霍然開朗,伸手扶起蘇忘,正容道:「蘇大哥。諸葛睿遠擅做主張,貿然相攻,確實不該;得罪之處,請蘇大哥諒解……」
蘇忘蠕動一下嘴,意欲說些什麼;石青擺手阻止,道:「不過,事後我以為睿遠所做有些道理,也就認可了。蘇大哥若是記恨,就記恨石青吧,不要記恨睿遠。」
蘇忘一探身,又欲跪倒,嘴中急道:「不敢,不敢……蘇忘罪有應得,不敢有半點記恨。」
「蘇大哥確有不是,但說不上罪有應得。」
石青扶住蘇忘,感歎道:「天下大變在即,東萊也在烘爐之中,意欲獨善其身,勢必難能。與其以後被他人所佔,不如早日納入新義軍下轄,蘇大哥也可與諸位兄弟一道,共同闖出個富貴前途。蘇大哥若能如此想,是新義軍之福,亦是蘇大哥之福。」
蘇忘一怔,訕訕道:「蘇忘輸降之輩,不敢與新義軍其他好漢相提並論……」
石青一笑。「蘇大哥難道不知新義軍由何而來?新義軍眾兄弟來自征東軍、三義連環塢、諸葛山莊、五大夫寨、羊家樓、南下難民,還有大英雄塢、甚至有諸葛攸等世家子弟。這些兄弟有的自願,有的因世所逼,最終聚到新義軍旗下,才有了今日之新義軍。蘇大哥若不自外,與大夥兒又有何異?」
蘇忘單膝跪倒,抱拳拱手:「蘇忘受教了。自此願投入新義軍,追隨石帥,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石青微笑示意。「如此甚好。蘇大哥先去安置家眷,以後石青自有重托。」
蘇忘離去不久,小耗子來稟:「石帥。天騎校尉請見。」
「啊!文直回來了!快快請進。」石青驚喜地一拍案,案幾上茶盞叮咚彈跳不停。
九月十二,孫霸離開泰山,渡河北上,打探樂陵倉虛實。這是石青近段時間最為牽掛之事,如今他總算回來了。
九月初,石青接到石遵上諭,命其到樂陵倉領取軍糧一萬五千石,隨即領軍去鄴城效力。石遵之所以發出這道諭令,不僅是李農的面子,還因為石遵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境況。因為,他與輔國大將軍石閔已經公然決裂。
決裂的原因源自關中樂平王之亂。
八月中,一直叫嚷攻打鄴城的樂平王石苞終於動手了。在沒得到麻秋響應的情況下,石苞孤注一擲,斬殺石光、曹曜等百餘勸阻進言的部屬,親率三萬大軍、兩萬青壯兵出潼關。
石遵聞知麻秋沒有響應石苞,大喜,和太尉張舉相商後,直接命車騎將軍王朗率兩萬精騎討伐石苞。
八月底,王朗兵出鄴城,迎戰石苞。
眼見大趙國內又是一場大戰。誰知道這個時候,石苞後院起火。
石苞出關,關中空虛。消息傳出去,與關中南部接壤的大晉梁州刺史司馬勳、與關中西部交界的仇池國國公楊初聞訊,不約而同出兵,夾擊大趙屬地城壘。旬日間,楊初拿下西城;司馬勳破長城戍進入關中,離長安不過兩百里。大趙屬下三十多塢堡、五萬多人丁紛紛投靠。大趙城壘守將,一片淒惶。
石苞無奈,只好放棄討伐石遵之舉,一邊回師關中,一邊派使請麻秋出兵相助。
王朗沙場宿將,見此時機,自然不肯放過;詐對石苞道:「若樂平王向朝廷輸誠請罪,末將願助樂平王抵禦外敵。」
石苞大喜,向鄴城遞去請罪表後,迎王朗入關中,隨即被王朗擒拿,解送鄴城。
王朗精騎入關,司馬勳、楊初嚇得東躥西躲,也不敢交戰。一溜煙逃回原駐地。
冬十月,關中之亂平息。
石遵很滿意關中之亂的結局;但是,他的處理手法有問題。從頭至尾,是他和太尉張舉聯手謀劃決策,既沒徵求總督中外諸軍事的輔國大將軍石閔的意見,調兵也沒經過輔國大將軍府。這種行為屬於越制。
石遵如此做為,就是想試探石閔的底線。
石閔沒有令他失望,坦然亮出了自己的底線。王朗帶兵離開鄴城後,在禁軍諸多將士面前,石閔公開了他為禁軍將士請功求賞的折單,上面一道道一叉叉儘是石遵勾畫的痕跡。沒有獲得陞遷的禁軍將士怨氣沖天,紛紛向石閔靠攏效忠。
石遵大恐,對禁軍生出忌憚,卻無法可施。
王朗西去,能夠號召禁軍、能與石閔相抗衡的督帥,已經不多了。張舉聲望高,但他是文官,在世族豪門中影響力無人可比,在軍中卻不如石閔;李農聲望資歷足夠,但這個老傢伙成天裝糊塗,不願與石遵聯手對付石閔;蒲洪、姚弋仲聲望足夠,但他們隸屬外軍,氐、羌族兵不能輕易進鄴城,若是執意徵召,只怕他們沒到鄴城,禁軍就已在城內作反。
這個時候,石遵才知道,一旦石閔翻臉,他的選擇並不多。無奈之下,石遵暗自隱忍,不敢觸怒石閔;私下裡,開始收攏軍心,培植忠心將領。石青和新義軍,一早就是他想拉攏的一支力量。聽李農報說,只要有糧安置家眷,新義軍願意入朝效力,石遵當即爽快地下撥了一萬五千石糧。
諭令到達泰山,石青沒有急著領取軍糧。他請孫霸走一趟樂陵倉,懇請倉曹主管寬限些時日,待黃河封凍,便於運轉之時,新義軍就來領取軍糧。當然,孫霸的主要任務是摸清樂陵倉的底細。
漢時,樂陵歸屬青州平原郡。八王之亂後,平原郡未能逃脫戰火焚燬的結局;昔日糧倉之地成了曠野荒原,千里之內,只剩樂陵一城,平原郡也成了歷史名詞。之後。樂陵名義上屬青州,不過,因為樂陵倉的緣由,大趙朝廷直接管轄。青州刺史劉征奈何不得樂陵半點。
樂陵城與廣固隔黃河相望。從此地沿黃河故道西去直達鄴城,北上可通幽州,南下則入青兗。這兒就像一個三岔路口,樂陵城處於三岔路口東側;樂陵倉位於樂陵城西八里處,正好在三岔路口中間。
樂陵城和樂陵倉唇齒相依;樂陵城是生產、修補、生活、居住之地;樂陵倉是倉儲之地。大趙朝廷在樂陵倉設有一倉督,全權負責一應事物;倉督之下,有一城守,領五千郡兵,負責樂陵城防及城內工匠營做;還有一倉守,率一萬禁軍負責樂陵倉守護。禁軍分做兩班,輪流值守;不當值的時候,居住在樂陵城內。
「倉督叫什麼名字?」孫霸介紹了一番樂陵後,石青問了個問題。
「倉督是個年青的胡人,叫呂護。倉守是兗州漢人,名叫李歷。城守是渤海漢人,名叫逢約。」孫霸打探的很詳細。
「呂護!?」石青皺了下眉頭。這個人似乎不是很簡單。沉思半響,他大叫一聲:「小耗子!把匠戶司的人都傳來。我要他們趕製一件東西。」
管他簡單不簡單,這個時候,就是慕容恪、桓溫這等人守護樂陵倉,石青也要衝上去拼一把;何況是呂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