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逵可能是史上逃跑最快最迅速的人。
就在兩個月後,萬眾矚目的大晉北伐開始了。一路之上,各地塢堡民眾聞風而降,不動一刀一兵,北伐軍收復徐、揚兩州,兵鋒直指魯郡。形勢一片大好。
這時候,大趙朝廷派李農率兩萬精騎,匆匆南下抵抗。北伐軍先鋒三千人與李農大軍不期而遇,在魯郡代陂激戰一場;戰果顯而易見;三千步卒怎會是兩萬精騎的對手。
就是這場小挫,讓時機最佳,最有可能成功的北伐夭折了。
遠在幾百里外,擁兵四萬,有堅城為依托的北伐軍主力聞訊,連夜逃過淮河,直接退回北伐起點廣陵。將彭城、下邳、淮河、泗口……無數雄關險隘拱手讓給大趙。
敢情三千前鋒成了決戰主力,主力大軍是隨後享受北伐成果的。
比北伐軍主力更離譜的就是這個陳逵;遠在千里之外,隔著淮河天險,佔據堅城壽春的他,得知消息,跑得更快。臨走之前,一把火將古城壽春及帶不走的糧草輜重燒個金光。
就這樣,方圓八百里,安豐郡、淮南郡唯一的完好城池沒有了,中原腹地,淮河兩岸,再次多出一塊邊荒之地。
既知剛才的領軍將領是陳逵,石青對大晉軍的潰散也就釋然了。遠在千里之外,沒有渡河打算的李農能把陳逵嚇得毀城而逃,面對自己這支『赳赳雄師』,他怎敢多留片刻。
苦笑之中,他眼光一掃,豁然發現三義軍將士個個失魂落魄,如喪考妣。
祖胤喃喃自語,癡癡念叨。祖鳳玉面慘淡,銀牙緊咬;從未綻放過笑容的臉龐,塗上了深深的悲涼。韓繼傻傻地笑,李承陰沉著臉。李崇手持長槍,一下下狠狠攢刺無辜的青草。
這樣下去,三義軍可就完了。
石青心中一沉,向蘇忘告聲罪,躍上黑雪,圍著三義軍來回馳騁。「三義軍的漢子們。你們怎麼啦?痛苦?失望?慫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涅磐重生?重生成沒出息的軟蛋?看看蘇忘大哥他們,自信果敢,幾百人毅然北上,憑自己的本事幹一番事業。這等豪氣,才是真漢子!真英雄!看看你們,為一個尿壺憋屈死,是他媽的什麼三義!枉稱男子漢!」
「住口!」祖鳳憤然怒吼,如一頭雌虎咬牙切齒地瞪著石青,一雙星眸含滿晶瑩的淚水,她竭力控制,淚水遲遲沒有低落。
忽地,祖鳳猛一甩頭,淚花飛揚出去。她縱身一躍,騎著白夜闖進三義軍中心,隨即勒馬振臂,清聲高呼:「三義連環塢的好漢。是男人的,抬起頭,挺起胸,休讓他人笑話……大晉軍懦弱無能,與三義軍何干!三義連環塢除了依靠自己,從來沒依靠過任何人。先祖狄公,當年創下的豐功偉績,哪一件不是和大伙的先人共同戮力打拼出來的,哪一件依靠了南方朝廷……」
「幹他娘!我們依靠自己,創出一條路!」李崇一挺槍,遙知上空,奮力吶喊。
「幹他娘!創出一條路……」年輕氣壯地三義軍振臂高呼,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許多老成持重的也加入進來,振臂大呼。
對大晉軍潰逃抱以嗤笑,對三義軍表現不以為然的征東軍士卒,聽見這春雷般的吼聲,臉色轉而凝重,望向三義軍的眼光漸漸變了。
石青感歎地搖搖頭,兜馬離開。蘇忘大步過來,朗聲道:「石帥,原來征東軍和三義連環塢聯合起來了。」
「蘇大哥知道三義連環塢?」石青下馬,和蘇忘聊起來。
「哈哈……」蘇忘神秘道:「說起來,三義連環塢和蘇忘可是打著胳膊連著筋的關係。想掰都掰不開……」
蘇忘,字復生,二十八歲。父親蘇峻,二十一年前,與祖狄之弟祖約以誅庚亮為名,起兵反晉。事危之時,蘇峻麾下大將路永反戈,倒向大晉。路永不得已倒向大晉,但他還是有些義氣,孫峻失敗,滿門被誅之時,路永救出蘇峻幼子蘇忘。帶著蘇忘和部屬屯耕淮南。四年前,路永反晉投趙,被石虎任命為揚州刺史,蘇忘跟著成了羊市守將。
羊市溝通南北,是淮河水運最為便利之處;也是淮南第一富庶之地。蘇忘鎮守此地,當真是個肥差,手中有錢有糧,慢慢聚起一大堆南來北往的豪傑之士。路永死後,王浹接替了揚州刺史之職。王浹對蘇忘仍然照顧有加,讓他過得好不逍遙快活。王浹投晉,大晉命王浹率部回京口屯耕,又任命了新的刺史陳逵。蘇忘的好日子到頭了,他不甘心隨王浹南下作富家翁、屯耕戶,便收集了積蓄,率領豢養的一幫豪傑意欲回轉青州故鄉。
聽到三義連環塢這個名字之後,蘇忘沒有隱瞞,將自身來歷一一如實相告。隨後笑道:「石帥以為如何……祖家、孫家共舉義旗,起兵反晉,這種牽連還不夠深麼?」
「夠!夠深!沒想到蘇忘大哥和祖家有這等淵源。」石青感慨地隨聲應和,突然話音一轉道:「如今三義連環塢危在旦夕,征東軍與他們素不相識,只因敬重祖士稚公,願竭力相助,蘇大哥與祖家既屬世交,想必不會袖手旁觀……」
「哈哈!這個……」蘇忘仰天大笑。未等開言,他身後已竄出一人,接口說道:「當然。救援三義連環塢,義不容辭。我們怎會袖手旁觀?」
說話的是和蘇忘形象顛倒過來的那個青年儒將。
蘇忘笑聲一滯,旋即哈哈點頭。「不錯!不錯!蘇忘義不容辭!」
四艘貨船一番試水,終於在淮河南岸泊下。上船參觀了一番後,石青不由暗自咂舌:這個蘇忘,真的攢下了諾大一份家當。
每艘船壓艙之物是四五百石糧食。
皮甲上千套,鐵甲數十,制式步弓五百,箭矢三四萬支,布帛堆積,槍刀各自上千……其他的諸如美酒、絲綢、紙筆在所多有,他都顧不得留心察看。
天近黃昏。
蘇忘原打算登船後從淮河出海,順青州海岸線北上東萊。接受石青的邀請後,他們留了下來,答應幫助三義連環塢穩定譙郡。
於是,一罈罈美酒,一扇扇燻肉,一袋袋麥粟從船上扛下,架火支鍋,三義軍、征東軍、蘇忘部連帶船上兩百來家眷,合計三千餘人聚在淮河岸邊,飲宴狂歡。
痛快淋漓之際,司揚、韓彭、伍慈不聲不響踱到石青身邊。
司揚遮掩著,用手作了一個刀切的姿勢,意欲殺人搶貨。石青望望韓彭,韓彭緩緩點頭,再望望伍慈,那廝眼放綠光,露出一口黃板牙,涎笑道:「此是伍慈之意,事後,慈不求別的,只求石帥賞慈一個女人在身邊侍候。」
「滾蛋!」石青笑罵,一腳把伍慈踢了出去。「就你這個鬼猴子餿主意多。」隨後轉向司揚、韓彭道:「蘇忘等人乃豪邁之士,我們應該以誠相待,以義結交,爭取結盟互助,共成大事。不可為了蠅頭小利,多樹為敵。」
韓彭眼睛一亮,笑道:「高明!石帥莫非意欲人貨兩得。」
「哼哼……」司揚惻惻陰笑:「人貨兩得,哪有這般容易。以我說,殺了蘇忘,盡收其部屬財貨,才是正理。否則,哼……蘇忘非比等閒,不可小覷。」
「不可!不可如此莽撞。」石青冷斥一聲,他很少用這種口氣駁駁斥司揚,「此事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特別是你這個鬼猴子,少動歪腦筋。我自有主意。」
篝火的另一邊,蘇忘也在責備一個人:「諸葛攸,你怎地如此不曉事,三義連環塢和征東軍那麼多人,尚且落得如此下場;可見對手不是易於之輩,我們幾百人濟得什麼事?你怎能輕易答應?」
諸葛攸正是那個形象顛倒的儒將。
「孫公子差矣。」面對蘇忘責備,諸葛攸不慌不忙,悠悠道:「蘇公子也知道,我們這幾百人濟不得什事,此番北上,不應該招攏四方豪傑以為奧援麼?三義連環塢、征東軍皆窮途末路,正是招納施恩之時;須知錦上添花易遇,雪中送炭難得。」
孫忘陰沉著臉,搖頭道:「此事甚難。征東軍上下皆是桀驁不馴之輩,想施恩接納這些人,太難了……」
諸葛攸眉頭一皺,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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