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發生了!
第一代平民武者,辛烈,擊殺了名門十時名徒,齊放!
蔚藍的天空下,圓形比武場一片死寂,望著黃泥上的那些鮮血、那些人頭碎塊、那具錦衣屍體……
十萬武者觀眾突然騷動起來,雜亂的聲音蓬蓬哄哄,齊放戰死了!震驚過後,貴賓席生起一股沖天悲怒,疼愛的小兒子暴死眼前,齊夫人怎麼可能泰然自若?當下她倏地起身,就要走進場中,把那賤民撕成碎片!
與此同時,還有無數名門年輕一輩同樣的悲痛激動,尤其齊風、齊彤等齊家子弟,驚怒得幾近窒息,阿放死了?怎麼能……!別說他們這些嫡親兄弟姐妹了,就連平日裡有點明爭暗鬥的諸多齊氏旁支年輕人,此刻都是怒不可遏;以及不論真心假意的蒲堪等朋友們,亦是暴怒!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這個戰果是如何造成……殺死那個鄉下佬!為齊放報仇,出掉這口惡氣!
九州家族無數,千百年來大浪淘沙,能夠傳承至今的家族無不懂得一條核心家訓,團結友愛!一致對外!越是傳承得久、勢力越大的名門,越重視這一點,圖騰、家訓等時刻都在教導著、提醒著每個成員「親親,御外」,齊風輕狂,齊放輕狂,卻絕不會手足相殘,相反誰若傷了兄弟,即傷自己。
而擴大開去又有一層,名門武者為一族,平民武者為一族!
所謂「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無論各族互相關係怎麼樣、有沒有仇怨……外敵觸犯了階層間的逆鱗,人皆怒之!
小天才齊放的卒戰戰場不應該在這裡,對手更不應該是辛烈……他可以死在名門武者手下,卻決不能,被一個平民武者所殺!還要是僅僅二石力的第一代假武者!
「該死的賤民!」齊夫人邁出腳步,然而……起身的齊院長出手拉住了她,「坐下。」齊夫人怒得呼吸急促、殺氣騰騰,但最後還是坐了回去。喜怒不形於色,齊院長已經一臉淡然,彷彿剛剛死去的不是他的小兒子,而是某個不相干的少年人。蒲彥等人都猜不清楚這位武王的內心想法,不過他們理解他的意思。
這裡是大陸悠久而聞名的巨岩比武場!現在是九州矚目的新春比武賽!
比武場有比武場的傳統,比武賽有比武賽的規矩,如今齊放輸戰身死,就當著十萬觀眾面前把辛烈殺掉?那樣的話,齊家才真的鬧出大笑話!還嫌不夠丟人麼?
「黃金麥穗」准族長齊武王老謀深算,小兒子的死也不能令他亂了方寸。但能肯定的是,齊家蒙羞了!即是東饒蒙羞了。就這樣放過辛烈?讓他當得勝者?全場觀眾大多是名門武者,他們驚訝的、陰冷的、憤怒的目光亦在盯著場中,哪怕秋後算賬,都不上現在就地擊殺……
至於平民武者們,一代、二代、三代……儘管心裡有一些異樣喜悅,尤其程磊、許振、索塔等人欣喜若狂,卻不敢表露出來;其他人亦是壓抑著心中的狂喜、難以置信;而更多的則是害怕。所有人一時間噤若寒蟬。
「你們想做什麼!?這裡是比武場!開戰前,他們也說好了押上人頭,十萬人聽到!」
看到這個情形,軒轅天瑜又氣又急,以至於腳步凌亂,她走進了場地中央,面容上滿是冷傲,不見半點的溫柔笑顏,有著十足的威嚴。
「生死都是戰果,誰人都要接受!不然是不是如果齊放殺了辛烈,我卻可以殺掉齊放!?」她大聲地喊,看著那些醜惡臉龐……這些不講道理的人,還跟他們廢話什麼!她寒聲道:「誰欺負辛烈,就是欺負軒轅家!中原、東原、南境十萬家族,百萬雄師,千萬武者……不會容許『璀璨星辰』被人羞辱!」
軒轅雨香亦跟隨了過來,拔出了腰間的藍柄佩劍,冷冷地掃了四周人海一圈。兩人衣服上、佩劍上的璀璨星辰圖騰,告訴著眾人,這是大陸最強家族的意志!
眾人自然憋了股悶氣,貴賓席也響起了一聲聲冷哼,齊院長都微微挑動了下眉……
雖然今天東饒人似乎和中原人關係很好,互相貿易來往、派有遊學子弟等等,處於甜蜜期,可曾經的大仇根本從未消忘,敏感的話題一旦說起,東饒人心中就會燃起一股怒火。中境臭婊子!齊風、蒲湛等少年人滿臉怒氣,恨不得抽死她,軒轅家奪去的東原,東境人遲早要拿回來……只是現在,現在……
「若覺得我說錯了!」軒轅天瑜走到了辛烈旁邊,看到他右手的傷勢,急得眼淚都湧了出來!她又提起一口氣,喊道:「大可以連我也一同殺去!但是你們最好馬上就做好,開戰的準備!因為明天就會有,三州大軍來臨!」
清脆的喊聲在迴盪,比武場的氣氛越發壓抑,名門武者們亦變得默不作聲,就算多麼的憤懣憎恨、就算軒轅家會不會縱容這個有損名門武者尊嚴的大小姐,如今都不再有就地擊殺那賤民的機會……
「辛烈,我們走吧。」天瑜要去攙扶沉默站著的辛烈,又向旁邊急道:「雨香,快看看他的傷。」雨香神情凝重地看了幾眼,隔著手套看不清楚,但這陣燒焦的氣味……
一個平民武者戰勝一個名門武者而受到不公對待,最後卻要依靠別地的名門家族來維護,第二次……辛烈沒什麼勝利喜悅,只有滿腹的滄涼,感激於軒轅天瑜的情義,又是那麼的孤獨,看看周圍成千上萬的平民武者,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敢支持他嗎?在心裡,也不敢嗎!?
「你們、你們、你們,還有……所有的人,都知道現在發生著什麼事!」
儘管身上四處是傷,辛烈全然感覺不到疼痛,好像它們都被那熱血、亢奮、滄涼、憤怒吞噬了。他望望東邊、南邊、西邊、北邊……的看台!望著那些平民武者身影,他鼓起一口氣,昂然大喊:「我沒有報名!這場賽事是齊放一手安排,目的是侮辱我、擊殺我!因為我是個平民武者,所以這件事,在一些人眼中,微不足道!沒有人理會這是對或錯,好或壞!」
「或者說,在一些人眼中,名門武者就是對,平民武者就是錯!我走進比武場,我選擇了出戰,我早就做好隨時死去的準備!他們說,平民武者,永遠不可能戰勝名門武者,但是,你們看到了——!」
「你不要再說了……」常裁判尷尬地咳咳出聲,雖然他是個五代平民武者,不過……「讓他說!」軒轅天瑜瞪了裁判一眼,又毫不示弱地望了望貴賓席那邊,道:「這是勝利者應有的權利!」
十萬觀眾都面無表情,平民武者心緒湧動而又惴惴不安,名門武者強抑著燒得更盛的怒火……貴賓席的大人物們不由得有些沉思,齊院長想起那份試卷、蓋奎說的那場考核,雙目深處殺意閃過,這小子,留不得……
「有一個朋友問我『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愚蠢呢?』找死麼!向齊放跪地求饒不就好嗎!?」
「又有一個朋友跟我說『農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季勤奮,秋季喜悅。他們不會想太多,所以他們比我們還要快樂。』」
聽著這振聾發聵的聲音,不知不覺間,許振已經渾身顫抖,仍喃喃著「傻子,傻子……」索塔心臟顫慄,過去一年,他都做了些什麼?!許誠帆、許靈、程磊等人……一雙雙拳頭抖動著握緊。
「我問他,你見過真正的農人嗎?如果天公不作美,如果官府不仁政,他們可能一年到頭沒有半個果實,付出汗水,收穫血淚。為什麼!?」辛烈深吸一口氣,想起那兩道走上船的身影、那不捨笑容,悲從心來,喊道:「因為,他們沒有實力去掌控自己的生命,無法守護自己在乎的人、在乎的東西、在乎的夢想……!」
「我站在這裡,我殺了齊放!不是因為愚蠢、不是傻,不是為了威風,不是為了報仇……我只是想得到一個問題的答案,難道這些做王侯將相的,真的天生就是貴種嗎?!」
「答案是……」他一腳踢翻齊放的屍體,左手緩緩拔出那把沾滿鮮血的冰劍,放聲怒吼:「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十萬觀眾再一次無比驚詫,這傢伙想說什麼!真是膽大包天!那邊辛烈瞪向一片片看台,又喊道:「你們,你們在聽嗎?你們看到了嗎!?你們在害怕嗎!?他們也在害怕,所以弄個什麼考核屠殺平民子弟、搞鬼不讓我們修煉!!他們很團結,但是,我們一直被愚弄!」
「我已經證明,平民武者,不比名門武者差!不比任何人差!我們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我們可以守護在乎的人、在乎的東西、在乎的夢想……只要你們……只要你們不再沉默……」
環顧著死寂的周圍,望著那些或遠或近的灰色臉龐,辛烈滿心的痛苦悲憤,力氣正在一點點地失去,腳下快站不穩了,聲音依然激昂:「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還在麻木地活著!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醒來!!!」
看著這個挺拔的身影,聽著這聲嘶力歇的喊聲,不失希望的面容……軒轅天瑜的心跳得很快、揪著很緊,有些痛,喘不過氣來……她是多麼期盼,有人起身響應辛烈啊,不應該是她……來個平民武者啊!
「呃。」常裁判抹了抹額頭的大汗,再也捺不下去了,大喊道:「得勝者是……辛烈!」
在天瑜和雨香的攙扶安撫下,辛烈拾了斷成兩截的火劍,一步步走向西側大券洞,那顆頭顱仍然高高抬起,那雙眼睛仍然在望著他們。
全場還是一片安靜,沒有人噓,也沒有人鼓掌……
事實上眾多平民武者都想為他鼓掌叫好,心神又顫動又沸騰,眼眶濕潤、面紅耳赤者不計其數……但看看周圍的架勢吧,怎麼去支持?程磊本想舉臂高呼,然而右臂空空,又一閃而過父母、弟妹、魏家二妹的笑臉……越是代數多的人,越多顧慮和掙扎,許誠帆何嘗不是如坐針氈?
清瘦的臉龐深藏著痛苦,如果是二十年前,他早已站了起來;現在,他不能,他不是英雄,只是一個父親、丈夫……
名門武者們冷眼旁觀,怕就怕這些平民武者做縮頭烏龜,誰想全家跟那小子一起死的話,起身啊,喊啊!傻瓜都知道,東饒已經容不下辛烈了!乃至九州,都容不下他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這一個戰果,必將震撼整個九州大陸。
一個第一代平民武者,擊殺了一個齊家十時武徒。
無論他是用什麼東西、什麼招數去贏的,他就是贏了。
而他的一番話,也必將傳得很遠很遠。
禍,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