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內的空氣已經凝固,沸騰過後的徹骨冰涼籠罩著打拳區一角,眾人都沒有動彈,除了一個人。
踏踏踏——黑色重皮靴踩在木地板上,響起一下下腳步聲,苦力們紛紛不由自主地後退,那年輕武者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是你說的嗎?」短髮男人走到查鈞的身前,雙眉嚴肅地揚起。查鈞頓時閃避地後退一步,凶悍之氣盡褪,呆呆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立馬又聽到男人問了遍:「是不是!?」查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我說的,但我……武者大人,我只是……」
「那我給你一個機會。」男人打斷他的含糊,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發出碰撞鋼鐵的聲音,斗蓬裡面似乎是一身鎧甲,「我和你打一場。」
打一場?!查鈞一剎間如墮冰窟,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後面所有苦力都緊閉嘴巴,生怕被牽連下去,和武者打一場?找死嗎?吧檯那邊的溫度卻在急速上升,辛烈心中止不住地生出較量念頭。男人繼續說道:「頭、身體,只要你打中我一下,就算你贏。」他從斗蓬內掏出一兩金子,擲落地上。
噠!金子沉沉地落在鼓錢袋邊,彷彿散發著刺眼光芒,幾個苦力悄悄地嚥了嚥口水,如果贏了就發達了,可有錢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查鈞自然清楚這一點,他又後退了一步,連連推避:「武者大人,我隨口說的……我是喝醉了,我發瘋了!武者大人……」
「你沒有選擇。」男人平靜的話未落,就突然大喊:「出手!」
武者的話不得不從,查鈞咬了幾下牙,漸漸鼓起一股狠勁,武者又怎麼樣?說不定還真的比不上他,而且只要打中一拳,不是很難吧?畢竟打拳經驗豐富,有了力氣,查鈞便驟然腳下一蹬,揮拳猛衝上去,「啊——」
看不見那麼快,男人已經抬起右手,一下子抓住了查鈞的拳頭,辟啪!向前疾衝的查鈞立時前進不了半寸,如同石頭雕像似的定住!他甚至還沒有感到疼痛,苦力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手上一扳,查鈞隨即整個人都翻向一邊,左拳出,正中查鈞的肚子!
蓬!凶橫惡霸像掉線風箏地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震動的木牆板霎時湧現了一道道裂紋,未干的鮮血凹流而入。
「嗚啊,啊……」查鈞被巨大的痛苦襲得面容扭曲,軟軟地倒下,爛泥般癱躺在高瘦苦力旁邊,大汗從額頭冒出,鮮血則從鼻子和嘴血流了出來,五臟六腑好像都碎了,相比疼痛,對死亡的恐懼更令他窒息!
一拳而已,一拳而已!苦力們頭皮發麻,渾身因畏懼而生的雞皮疙瘩,幾個之前叫囂得最大聲的嘍囉雙腳發軟發抖,快要站立不穩,這傢伙,果然是武者……
「都怎麼啦?怎麼啦!?你們給老子安生點,他媽的吵什麼!」
一把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酒館老闆張凱提著酒罈從後堂走了出來,他的酒槽鼻噴著粗重熱氣,一臉凶相,那些鳥人整晚吵吵鬧鬧,吵個**啊!那人是……當張凱一看到這個場面,看到腰繫銀色長劍的斗篷男人,他的嘴巴張得更大,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完全暴露,卻說不出話了。
只有武者才能、才會擁有的武器!武者?那個年輕人竟然是武者!?老天,奶奶的,酒館來了個武者!!!
「砰」的一聲,黑瓷酒罈清脆落地,澄澈的酒水流了一地,眾人都恍若未聞,只有男人搖搖頭,輕聲說:「可惜了一罈美酒。」
張凱急忙望向辛烈,也是不敢亂說話,但那樣子分明是在問:「他娘的到底怎麼回事!?」辛烈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眼色,沒有理會他,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中的情況。
「武者大人,武者大人,饒命啊!」突然一個矮瘦苦力的精神崩潰了,他哭喊著要下跪求饒,戰慄加劇,其他人亦爭先恐後地哭喊乞恕,跪成了一片:「我錯了,我掌嘴!」、「都是查鈞,都是他!我沒有說。」、「放過我啊……」
看著一張張比老鼠還要膽小的臉龐,聽著一句句毫無尊嚴的話,短髮男人似厭惡似不耐煩地皺眉,道:「夠了。」不輕不重的一句,卻讓整個酒館都安靜下來,他又認真道:「統統一起上,否則我殺了你們。」
什麼!?苦力們被這話嚇得幾乎魂都沒了,但他們隻字不漏的聽清楚了那句話,統統一起上!否則……這個武者說一不二!苦力們面面相覷,明知道沒有戰勝的可能,懷著被揍一頓了事的心思,他們相繼站起身,叫喊著向男人撲了上去,「啊啊——」、「啊——」
蓬!蓬!蓬!男人數拳揮出,苦力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擊飛,帶著慘叫落地,幾瞬之後,苦力們已經全部痛苦地捂著胸腹,在地板上滾來滾去,顯然都受傷不輕。
無論張凱、辛烈,還是其他水手顧客,都看得目瞪口呆,沒有一個人能打到年輕武者一拳。
「只有弱者,才會欺負比自己更弱的人。」男人俯看著滿地板的苦力,好像在自嘲,好像在批判,又好像是在稱讚:「強者,向更強者發起挑戰。」他彎下身,把金子和錢袋拾了起來,一邊繼續說:「我練的拳法叫《沖牛拳》,但剛才根本沒有派上用場,也沒有用半點天地之氣。」
他的話清晰有力,句句都傳入眾人的耳朵,如果用上真正的武者力量?那會是怎麼的一番恐怖!?嚇破了膽的苦力們只想快點脫身;而見到錢袋被收入斗篷裡,死了一半的查鈞心中仍然生起恨意,他媽的,媽的……
「武者的榮耀不容沾污。」男人擺擺手,平靜地道:「你們走吧,但我還會來古德鎮的,若然我下次來的時候,知道你們亂欺負誰、知道你們亂說什麼話……我不會放過你們。」
苦力們生怕說多錯多,得了如蒙大赦的「你們走吧」,一個個強忍疼痛地撒腿逃跑,只有幾人不忘喜喊:「多謝武者大人饒命!」、「多謝武者大人!」
那邊查鈞爬著弓身站起,抹了抹嘴邊血跡,也是立刻逃離酒館,走了幾步卻摔了一跤,艱難爬起又繼續腳步顫浮地逃,那幾個溜鬚拍馬的嘍囉早就跑得沒了人影;剛剛轉醒過來的高瘦苦力亦慌忙而逃。
他們今天著實見識了一番武者的厲害,也許這就是武者為什麼在地痞街、古德鎮、整個世界,都能橫著走;也是武者話題不受歡迎的原因之一,之前查鈞的話,足以讓任何一個武者有理由把他們全部殺掉。
望著一個個跑得鞋子都掉了的苦力,短髮男人並沒有絲毫開心或自得的神色,他輕輕歎了口氣,喃喃自語說:「辛苦一整天,又把錢都花在飲酒打拳上面,何必呢。」
男人轉過身,只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站在前面不遠,這個酒保雙手握拳,目光凝堅,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壓抑著的戰鬥氣息。男人搖了搖頭,逕直走回酒桌,「我不與你打。」辛烈雙眼一眨,問道:「為什麼?」男人語輕力重地說:「因為你沒有取勝的希望。強者,自知自明,知恥而後勇;弱者,不自量力,身死而不明。」
辛烈雖然讀書不多,卻能聽懂這句話,一時間心中頗多滋味,他知道,年輕武者說的是實話。
「武者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嗎……」老闆張凱一下子推開辛烈,滿臉堆笑地走上去,一口黃牙笑得燦爛,額頭卻已是大汗淋漓。萬幸的是,男人似乎是個好脾氣,他道:「我只想喝酒。」
「有、有、有!我們的美酒很多很多,米酒、麥酒、黑豆酒……您要什麼都行。」張凱連忙回話,好像武者男人剛剛進店一般,他又向辛烈猛使眼色,千萬不要怠慢武者大人!更不要惹怒!
酒碗已空,男人再叫了一小壇麥酒,張凱自然是火速上酒,不過多少令他有些失望,武者光顧沒有帶來什麼客源,相反不管苦力或水手都趕緊結賬走人,不敢跟武者同館飲酒,很快,酒館內只剩三人。
「我叫辛烈。」辛烈再次走到酒桌旁邊,看著一碗接一碗地飲得痛快的男人,道:「謝謝您剛才的幫忙。」他頓了頓又補了句:「其實我不怕他們,只是我不想賭錢。」男人抬頭望去,一臉嚴肅,讓辛烈怔了怔的說:「我沒有幫你,我只是在維護武者的榮耀。」辛烈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哦。」
這武者讓人感覺難以接近,縱然心裡有打聽什麼的想法,辛烈都開不了口,正要轉身回去吧檯,男人卻突然問道:「聽他們說,你想當武者?」辛烈停住腳步,沒有隱藏什麼,毫不猶豫地點頭:「是的。」
「那為什麼不可以?」男人的神色越發肅穆,認真道:「他們問『你們誰聽說過苦力當上武者的嗎?』我聽說過。」辛烈雙眼一亮,心臟噗通噗通的加速跳動,只見男人忽露微笑,道:「我爺爺當初就是一名腳力,而他靠自己的努力,成為武者!努力吧,也許以後有一天,你的孫子也會在一家酒館,維護父輩的榮耀。」
「我知道。」辛烈的呼吸有些急促,男人看著他,道:「我叫索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