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嗚,嗚嗚——
湛藍的天空下,海面波浪起伏不定,隨著由遠而近的汽笛聲漸漸停歇,海王號輪船靠岸了,甲板上的水手們馬上忙碌起來,拋錨、繫纜繩,紛雜的交談笑喊聲也隨之傳入港口。
「這裡就是古德鎮麼?空氣真他媽的好,沒什麼魚腥味。」
望著前方的繁忙港口、遠方隱約可見的小鎮,倚著甲板欄杆的兩個水手仰頭深呼吸,長年在充滿危險的大海航行,靠岸的時刻總是讓人既寧靜又興奮。
聽著夥伴饒有興趣的話語,長髮水手隨手摘下繡有巨鯨躍洋圖騰的帽子,點頭笑道:「是啊,我一年過來好幾次,一個窮地方,沒幾個人願意出海打魚,一群種田的鄉巴佬,都沒什麼文化。不過風景好,最重要酒館夠多、酒水夠便宜、女人夠水嫩……」短髮水手頓時雙眼一亮,興趣更濃:「那真的得嘗嘗了。」
「你是說嘗什麼?」、「哈哈哈!」
在秋天,古德鎮港口的早晨永遠都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作為東饒巨岩一帶的主要貿易港口之一,每天都會有大批貿易船隻來臨這裡,又有大批貿易船隻離去。
這些貿易船隻的來去,給古德鎮帶來了繁華,也帶來了大量貨物裝卸搬運的工作。
「快點,今天還有一船貨,搬快點!」、「該死的老東西……老子早晚不幹了!回去耕田,看你們吼誰。」、「來幫我上肩!」……
慶豐倉庫裡,裝滿米糧的麻包堆積如山,工人們正在不斷地搬運,老總管的驅策叫嚷充斥於耳,也有工人嘀咕咒罵等聲音。
「呼呼…呼……」一個皮膚古銅的黑髮少年站在麻包堆前,微微喘出熱氣,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慵懶,他凝望著眼前這堆黃棕色的麻包,心中默念,很快,就夠了!
一想到多年夢想能實現,少年便心頭發熱,噬人的疲倦一掃而空,他霍然轉頭,望向不遠處的倉庫總管基諾,喊道:「基諾總管,這次我要搬三包!」
「三包?」基諾老頭一臉驚訝,這讓他額頭上的皺紋更加深了,老頭看著汗流浹背的少年,心裡欣慰的同時,再一次為他感到苦澀。少年叫辛烈,幾乎是基諾看著長大的,十七歲的辛烈已經在這兒工作五個年頭了,從一個懵懂小孩變成今天這個高大俊朗的青蔥少年。
前些年四季天氣異常,農人連年失收,辛烈的父母為了謀生,不得不離鄉背井,搭上前往遙遠的鯷州飛鯷島做工的大船。這換來的是從此音訊全無,沒有人會關心一船平民的性命,除了各種各樣的傳言:大船在海上遇到風暴,船沉了,所有人都死了;那隻船根本就不是去鯷州的,鄉民們被騙了……
父母離開五年後,和辛烈相依為命的爺爺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後去世,那一年,辛烈只有十二歲。
又一個五年裡,基諾對辛烈頗多照顧,一方面,他與辛烈爺爺是舊識;另一方面,他十分喜歡辛烈的為人,一個小孩,自幼失去至親,沒有乞求於他人,全靠自己的雙手活著!
更讓老頭子高興的是,辛烈並沒有因為生活的困境,便放棄了夢想、放棄了進取。
基諾知道他一直都在努力賺錢,為的就是存夠報考巨岩城武者學院的費用。雖然以前也有一些人說過「我要成為武者」這樣的話,也為此努力過,但是老頭總覺得,辛烈和那些最後半途而廢的傢伙們不同,他相信,這小子不會一輩子都呆在古德鎮的,不會。
「哈哈,三包?」倉庫裡響起一道突兀笑聲,發笑的鬍鬚壯漢挨靠在麻包山邊,他單手撐腰,一臉古怪的笑意,說道:「辛烈啊,就你那童子小腰板,一次三包,可得斷了!」話音未落,四周便響起一陣刺耳的哄然大笑,工人們紛紛大樂,尤其是幾個嘍囉,更是故意笑得前俯後仰。
又有嘍囉向辛烈做了個彎腰而拜的動作,一邊故作認真地道:「嗨,我說你們,亂擔心什麼?辛烈可是武者呢,跟我們這幫碼頭苦力是不同的!別說三包,三十包都沒有問題!」
看著他滑稽地繼續敬拜,眾人的哈哈笑聲越加響亮,「我看是一百包吧?」、「太小看他了,三百包!」
「夠了!」基諾瞪了那些起哄的刺頭一眼,環顧四周的工人們,喊道:「不用幹活嗎!?都自己幹活去!」
老總管發話,眾人也就消停下來,不少人撇撇嘴,依然輕聲嘀咕著什麼。
幾年前,辛烈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孩,有次無意中說了自己的夢想,沒想到苦力們就此經常拿來取樂,碼頭生活太苦悶,總要有人做笑料。
然而辛烈卻是不屈服的性子,於是雙方時不時都會起一些言語摩擦,要不是基諾,恐怕早已拳腳相交。
「基諾總管。」辛烈的拳頭緊緊地握了握,眼神堅決,他不會在意那幫人在說什麼,因為他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麻煩記錄,三包!」
「辛烈……」基諾卻有些猶豫,整個碼頭一次能扛三包的人不少,常年每次三包的僅有幾個,雖然辛烈身強力壯,可畢竟是個十七歲少年人,在他這個年紀,能每次扛二包已經非常了不起了!老頭做這個總管幾十年,辛烈是紀錄中二十歲以下的第一位,不過他現在要改成每次三包……
基諾眼前隱約浮現出一個稚幼身影吃力地雙手抱著一袋麻包,滿頭大汗地走出倉庫……那個身影慢慢與少年重疊在一起,三包太多了!老頭子走向辛烈,滿臉的皺紋讓他的面容更顯慈祥,右手的蓄水鋼筆遲遲沒有划動,他勸道:「聽我的,還是兩包吧。」
辛烈微微地笑了笑,搖搖頭道:「基諾總管,就三包,我行的。」
看著辛烈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基諾沉吟半晌,無論是那個稚幼身影,還是眼前少年,他們的目光都是那麼堅定。「好吧。」說罷,老頭便在手中賬簿上劃了幾筆,給辛烈的日量加了三包。
聽見基諾說了聲好,辛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向身前的麻包堆,低喝一聲,兩手同時提起兩包米糧上肩,他頓時腳下一沉,手臂青筋隱現,面無異色,兩包對於他來說,已經習慣了!
「羅泰,來幫辛烈放一包上肩。」基諾向旁邊一個年輕苦力招了招手,羅泰為人老實,向來不參與衝突,所以老頭倒不擔心他會故意為難辛烈。
羅泰應了一聲,正要走去,但突然見到遠處幾個苦力齊齊望了過來,正是剛才笑得最開心的傢伙,他們冷笑的表情,分明是叫他給辛烈點顏色看看。羅泰不禁皺起眉頭,心裡連連哆嗦,那幾個人是碼頭苦力中的惡霸團伙,若然與他們作對,恐怕……
其實辛烈是個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真不想這麼做……羅泰慢慢走了過去,他不懂什麼道理,只知道他不能和那些惡霸作對,他不想惹事!
年輕的臉龐閃過一絲歉意,他暗暗一歎,雙手已經抬起一袋麻包,對準半蹲著身子的辛烈的肩膀,重重地放了下去!
蓬!一股大力傳來,左肩頓時像塌陷了般,在苦力們灼熱的目光下,辛烈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晃,就要倒下!他一咬皓牙,雙手手臂肌肉繃緊,條條青筋盤虯臥龍般暴突,「喝!」
嘶吼聲起,辛烈雙腳死死撐住,腰身一扳,硬是把千斤般的力頂了回去!
「小心,小心!」基諾大呼起來,看到辛烈重新站穩腳步,才鬆了一口氣。
那些等著看好戲的苦力們則一臉驚愕,這、這怎麼回事……
辛烈一次能扛三包並不讓人驚訝,可是,在身體失去平衡的情況下,竟然還能硬生生扳回來?這小子的身體素質,太好了……
苦力們又驚又嫉,最終紛紛轉為惱怒,一個兩個眼神狠毒地瞪向羅泰,說著反話:「你這垃圾,拿一袋都拿不穩,沒吃飯嗎?!」、「羅泰,你爹死得早,你娘肯賣就行了啊!用得著挨餓嗎!?」、「就他娘?誰會去操?」
聽著這些陰沉沉的話,基諾皺起眉頭,正要說什麼:「你們……」
羅泰滿臉的屈辱,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不要惹事,不能惹事……
「來啊。」扛著三包米糧的辛烈突然出聲,打斷了基諾的話,他一雙冷峻的眼睛掃視眾人,掃視著那些乖戾凶橫的臉龐,有如鋒利的尖刀,刺進每個人的心中。
整個倉庫一片詭異的平靜,一滴滾燙的汗水從辛烈的額頭悄然滑落,滴答打在地上,他掃視眾人,最後停留在查均身上,微微喘息,再一遍地冷吼:「來啊,查鈞,別廢話了,有種你來——」
這幫渣滓,只懂得欺負老實人嗎!?
「這……」羅泰的心臟像被捶了一記,腦海瞬時變得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氣勢如狼的辛烈,似是傻了……
「走開!」一直挨靠著麻包山堆的鬍鬚壯漢闊步走來,他魁梧的身體拖得地面影子長長,**的上身肌肉黝黑隆隆,讓人難以想像其中隱藏著多大的力量。他叫查鈞,惡霸團伙的頭目。
眾人怔了怔,都恍然過來,辛烈要扛四包?查鈞幫他上肩?!幾個苦力嘍囉頓時一臉興奮,躍躍欲試地擦捏拳頭,這下真的有好戲看了!
四包!?成年人一次四包都沒有幾個啊!要知道多半包都有著巨大的差別,有時壓垮牛背只需要多添一根稻草而已,四包應該在辛烈的二十五歲,而不是十七歲!
基諾連忙伸手要阻止,話到嘴邊卻又停住,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要當一名平民武者,需要走的路何其艱難,如果連這點破事都解決不了,還不如早早斷了希望;而且,吃些挫折,對那小子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辛烈面色淡淡地看著走到身前的查鈞,半蹲的身子一動不動,彷彿只是一個看戲的局外人。
查鈞仍然一臉古怪笑意,兩手輕易地抬起一袋麻包,怪腔怪調地道:「你小心點。」
「你也小心點。」辛烈輕輕地回了句,嘴角帶有嘲弄的微笑。
苦力們無不是滿臉期待地望著兩人,做好哄堂大笑的準備,在他們的想像之中,接下來,辛烈馬上會倒在地上,像一條死狗,一次扛四包?還是那麼幼稚。
看著辛烈的淡笑,查鈞的胸口生了一股悶氣,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好吧,就讓你死!他冷哼一聲,突然迅速地再從旁邊抓過一包,高高舉起兩袋麻包,狠狠地砸向辛烈肩上!
「查鈞——!」基諾失聲地喊了出來,滿目的驚怒。「啊!」、「哈哈!」苦力們亦紛紛失聲地叫、失聲地笑,五包!倉庫裡誰能一次扛五包?他們不認識,那還是在正常的情況下,沒有。
辛烈雙眼一凝,半蹲的身子猛然暴起,碰的一聲悶響,他大手一抓,砸下來的麻包被緊緊扛住!
還能站穩?!查鈞吃了一驚,不作多想,雙手就按在麻包上,咬牙切齒地使出渾身的力氣,壓下去,決要把辛烈壓倒!
「這……」周圍的苦力們面色各異,一雙雙拳頭抓緊,一雙雙眼睛瞪大,那小子怎麼還沒有倒下,查鈞,弄翻他啊!羅泰、老基諾同樣目不轉睛,一顆心已是緊緊揪住,小心!
「啊——呀——!」辛烈雙腳一撐,雙眉擰作一團,雙眼睜圓,亦是使出渾身力氣,將肩上傳來的那股大力一點點、一點點地頂了回去:「喝——!」
不消幾晌,查鈞已經憋得滿頭大汗,手掌發麻,心裡也發急,可是無論他如何用力,都按不住辛烈的勁頭!再這樣下去,恐怕……
他媽的!這死剩種真有一身蠻力,不過光有蠻力是不夠的……查鈞暗地冷笑,按壓糧袋的雙手稍緩,力道轉移,就要一腳往辛烈的右小腿內側勾踢而去。
「啊——」隨著又一聲的怒吼,辛烈的雙腿漸漸撐直,兩條手臂的肌肉鼓得如同鐵壁堅石,早料到查鈞要出陰招,力量一傾,五袋沙包穩穩地頂去!
糟糕!查鈞死死咬緊牙根,想要繼續發力,全身肌肉卻突然間完全不聽使喚,他雙腿一軟,竟然跌坐在滿是沙塵碎谷的地上。
寂靜!除了急促粗重的喘氣,偌大的倉庫裡沒有半點其它聲音,苦力們都徹底呆住了,查鈞輸了?而且是輸給扛著五袋麻包的辛烈?查鈞可是個比牛還大力的壯年大漢啊,辛烈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少年!之前笑得歡的嘍囉們面面相覷,驚訝正在蔓延,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現在可以一次扛五包;以後……」汗水在滴答滴答地落,辛烈低下眼皮,俯視了癱坐地上的查鈞一眼,喘息未定地說了一句:「五十包,五百包,五千包……」
仰望著上面的查鈞滿臉不信,幾乎忘記了牛喘。話音一落,辛烈就扛著五袋麻包一步一步地走出倉庫。
婊子養的……查鈞的拳頭漸漸恢復力氣,顫抖地握緊,他忍不住回過頭望向辛烈的背影,那傢伙……難道以後真的能當上武者?!他發洩地捶了地面一記,沙石磕得拳頭一陣疼痛。
「你們都愣著幹什麼,快幹活去!今天還有一船貨!」回過神來,基諾轉身四顧,朝苦力們大聲吼喊,一張皺皮老臉神采奕奕,一次五包,他活了這麼多歲,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小子到底有多大潛能……
「哦。」、「哎喲。」似是哄的一聲,苦力們紛紛恢復搬運,只是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無法消退的難以置信,他們真不是喝醉了?而那邊的羅泰,不知在想什麼,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賬薄上的幾處墨字被汗水模糊化開,基諾笑著抹了抹額頭的大汗,划動鋼筆,又給辛烈的日量添上兩包。
太陽當空,港口裡人潮如湧,嘻笑叫喊不斷,勾肩搭背的水手們、衣冠楚楚的名門家族巡察管事、魁梧強壯的隨從……最多的當然是搬運貨物的工人們,來來往往、揮汗如雨。
出了慶豐倉庫,辛烈便往岸邊方向穩步走去,他肩膀上的米糧包,是今早入港的「高麥號」的貨物,它來自巨岩城,那個他必將前往的夢想之地。
遠遠就看到船身雕刻的麥穗圖騰,中間一段飽滿金黃的麥穗挺立向天,左右兩段青麥穗呈圈環狀的圍繞著它,高麥號是一艘排水量三千石的木帆船,比不上現今最先進的靈石蒸汽輪船,但它的載重亦可達一千五百石。對於這樣的龐然大物,辛烈不太瞭解,卻早就司空見慣了。
踏踏踏——踩在尚算寬敞的跳板小心前行,走上貨船甲板,辛烈扛著麻包一路走進了船尾貨艙。
光線昏暗的船艙裡又悶又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酸的汗臭味,此時艙內除了辛烈之外,還有幾個苦力也在卸貨。
「碰碰」幾聲悶響,辛烈把五袋米糧放下,旋即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他看著船板上的米糧堆,揉撫著有點酸痛的肩頭,喘著粗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再額外多搬五萬,五千,二百九十八包,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