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有報的流言,在王府來的快,消失的更快。不管是王妃,還是世子,都不會允許這類傳言在王府流傳。
雖說親歷日蝕,可經過幾日的恐慌不安後,王府又恢復平靜。
就是府學眾伴讀,每個人也都忙著各自營生,為的是八月世子成童禮。世子過了成童禮,府學就要散了,大家開始正式當差。
即便現下大家沒有聽到准信,不過到底能在什麼位置,做什麼差事,也大致心中有數,畢竟王爺逝去這將兩年的時間裡,大家都在學習當差。
唯一不確定的,就是道癡與陸炳。
道癡已經透出話,會去京城求學兩年;陸炳則是銀現下年紀太小,還補不了差事。
這日下午,世子使人從校場從道癡與陸炳提溜過來,說的依舊是丹道。
桌案上,擺了兩尺來高,都是道家典籍。
世子的神色有些沮喪,看著道癡道:「二郎,孤將能翻的書都翻看過,沒有記載可以救命的藥丸。」
原來日蝕過後,世子曾私下對道癡與陸炳提及丹丸救人之事,感歎天下之大,能人志士那麼多,為何就沒有人給皇上進獻救命的藥丸。皇上從去年九月開始不豫,至今已經半年。
道癡便勸他在書上找找,看是否能發現線索。
世子曉得道癡是個愛看書的,對於他這樣的提議,便也不意外。
在他看來,或許是天子身份貴重,沒有人敢冒大不為去「獻藥」。或者是有人隔絕皇上與外邊的消息,不希望皇上病癒。
不過看的道家典籍越多,世子就越發現各種矛盾虛無之處。又因道癡上次在丹房提及「古來長壽者。」世子也正經關注一番。
野史筆記所記載的,哪裡能作準。真的有籍可考的壽星,也不過是百歲壽辰。
道癡也只能面露無奈,再沒有其他建議。
世子便想起撫養道癡的西山寺大和尚,道:「聽聞普慧大師生前壽至九十,人中壽者。二郎可曉得大師有什麼養生之道?」
道癡想了想,道:「大師父每天早晚叩齒百遍,雖是毫孝之年,亦安步當車,能步行的時候就步行。飲食上茹素,少鹽,四季餐桌上,都有野菜。」
世子細細聽了,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叩齒養生之說,早已在前人留下的史料中就有記載。至於茹素養生,雖不知到底是何道理,可佛家道門確實比尋常人更容易出現長壽者。
陸炳看著一桌子的道家典籍,不免有些著急。他已經是十三歲,知曉事情嚴重,見道癡並不規勸世子信道,反而還有「盲從」之嫌,心中很是著急。
等從啟運殿出來,他就忍不住埋怨道:「二哥,殿下是藩國之主,哪裡還整日裡尋仙問道。要是世子真的生了出世之心,那可怎麼好?二哥平素最是明白不過的,怎麼也隨著殿下胡鬧起來。」
道癡低聲道:「若是真有長生不老,現下還是始皇天下,哪裡會有漢唐宋元?只是殿下受王爺影響太深,對於道學過於沉溺。與其讓殿下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長生,還不若讓殿下去尋長壽之道。長生之道,丹砂毒人:長壽之道,重在養生。如此一來,殿下只會越來越愛惜己身。」
陸炳長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是我不對,錯怪二哥,這裡給二哥賠罪。我還以為二哥被殿下帶著,也開始信道。這些日子,二哥道家的書可看了不少。」說著,壓低了音量,道:「二哥做的正好,我娘曾提過,殿下性子能勸不能阻。」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又親近幾分。
又過了幾日,眾人的注意力從日蝕轉到「倒春寒」上。
明明已經是仲春時節,春光明媚,花紅柳綠,大家早換了夾綢衣裳,屋子裡的炭盆也去了:可是突然之間,風雲變色,漫天雪又降到寒冬般嚴寒。
王府下人,因降溫感染傷寒的不是一個兩個。就是府學這邊,也病倒了一個,就是呂文召。
他這兩年鮮少去校場,身體是眾人中最孱弱的,開始只是發燒流鼻涕,等到第二日就就臥床不起。
他是呂家嫡長子,既染疾,王府這邊當然不能瞞著呂家。世子便請王琪代他走一遭,去呂家傳話。
安陸最後的大夫,就在王府。可嫡長子病重,呂父總不能安心將兒子就擱在王府養病。求了兩個方子後,呂父就將呂文召接出王府。
世子並未留人,儘管在眾伴讀中,不怎麼喜歡呂文召,可是既是擱在府學養了將三年,當然是要得用的。
若是真的一病不起,豈不是王府的損失。
三月十四這日,又是一場春日飄雪。
不過因前幾日那場「倒春寒」的緣故,王府這邊早有準備。見天色不對,hou衣、炭盆,就都準備好。
王府的大廚房裡,也瀰漫著薑湯的味道。
道癡有些擔心家裡,打發驚蟄回去一趟,曉得王寧氏身體無礙才算放心。
雖沒有人再說「天相異常」之類的話,可每當大家提及今春的天氣,不免都要感慨幾聲。
就是道癡,也察覺出氣候不習。
所謂「倒春寒。」就是後世的寒流。
他來著世上十多寒暑,對於荊楚之地的氣候變化也並不陌生。荊楚之地四月入夏,十月才進秋,夏天足有六個月。十一月是秋、十二月、一月、二月是冬,三月是春。
春日既短,又變幻莫測,不乏早穿棉、午穿紗的時候。
倒春寒多半在二月下旬到三月初,每年總要來上兩、三場。
可是今年次數太多了些。
三月十四,飄雪過後,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不放晴。
直到三月十八,天空才再次晴朗起來。
世子心情,卻再次糟糕起來。
京城有旨意下來。
世子得上「特恩。」「預襲為王。」按照旨意上所說,這份恩典是興王妃上折求來的,理由是「歲時清河祭祀嗣子以常服行禮費便,請預襲為王」。
可是按照律法,親王薨逝、其子應襲封及世孫承重者,先請敕管理府事,俟服制已滿,方許請封,不得服內陳乞。
這不僅是涉及律法,還涉及孝道。
雖說王府上下都在等著世子承爵,可誰也沒想到會在王爺沒有除服前。
這「特恩」未免太燙手,等到新皇登基,旁人就可以用「不孝」來攻許世子。
興王妃傻眼,世子未成年,她身為王妃,是曾代子往京中寫過請安的奏折,可是並不記得自己曾為兒子乞封。
世子原還以為王妃受人蠱惑,才上了折子,等曉得王妃並沒有上過折子,就覺得事態不尋常,忙叫人傳了袁宗皋與陸松兩個。
袁宗皋與陸松兩個,也被這個「預襲為王」的旨意弄懵了。
要說是恩典,確實是恩典。其他王府,再沒有在服內襲封的口可是這旨意,又將「恩典」的緣由交代的清楚,就是王妃的「奏請」。若是王妃無子,世子是庶出,王妃此舉還能歸到大義上;可王妃是世子生母,如此「急促。」就顯得有些沒規矩。
想著天子身體不好,這條旨意到底是「恩典」還是「陷阱。」袁宗皋與陸松兩個就有些猜不透。
不過想想今上與興王府的關係,袁宗皋道:「殿下也無需太過心憂,王爺是皇上親叔父,不管是先帝、還是皇上,待王爺都極為親hou。皇上沒道理此時翻臉。想來,能下如此旨意,也是皇上真心庇護王府的緣故,才將殿下襲爵的時間提前。」
要是皇上大行,皇嗣稚齡,不知會被內侍、宗親、閣臣哪房握在手中。要是有人想要打壓藩王立威,興藩弱小無依,正是最好的打壓對飛
世子也想到此處,氣得滿臉通紅。
對於素未謀面的堂兄,倒是並無多少怨憤。反而對那些有心「狹天子以令諸侯」的人恨得牙癢癢。
太監陰人,最愛出壞東西。英宗時的王振,今上先前重新的劉瑾,都是隻手遮天的權閹。
還有閣臣與鬧騰的宗室,不管是哪一方當政,都會想法設法束縛藩王。
儘管心中氣惱,可聖旨就是聖旨,世子只有從命之份。
可王爺服制未過,王府不能行嘉禮,世子與袁宗皋商議過後,便暫定只換服更名,並不聲張此事。
府學眾人,並沒有想著旨意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這正是今上「恩典」。眾所周知,今天龍體不豫,如此情形下,還關心興國之事,提前讓世子襲爵。
只有道癡,因曉得世子就是未來的嘉靖皇帝,琢磨出這聖旨的背後含義。
「兄終弟及。」世子以藩王身份進京,份量更重些,總比那些王府推薦的世孫份量重。
這道旨意,不是恩典,也不是「陷阱。」而是為選世子為嗣皇帝之事做鋪墊。
這旨意是三月初九從京城簽發,十日到安陸,算是快的。
雖不知到底是誰做主,可顯然京城大佬們此時已經選定世子為嗣皇。正德皇帝,即便沒駕崩,也就熬日子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