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滅了一半,至於逃竄應城的那些,則是應城知縣的事情,輪不到他們操心。剩下的問題,就是那近萬北上的流民。
誰曉得裡面還夾雜沒夾雜流寇,算算時間,他們一直趕路的話,明天午後就到安陸;要是拖拉的話,差不多就要明天晚上。
陸松想了想,回頭看了看道癡道:「你與陸炳帶兩個人回城去稟告王爺,到底如何應對流民,還請殿下示下……」說到這裡,頓了頓,道:「若是殿下沒主意,便請殿下去問袁大人。」
道癡應了,與陸炳先去林中取了坐騎。
虎頭與陳赤忠炳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依舊站在邢百戶身後。
陳赤忠的胳膊好像負傷,包裹了棉布,臉色有些難看。虎頭依舊是老樣子,見道癡看他,便咧嘴一笑,眼中依舊是一片純淨。
這樣的虎頭,並不是手無血腥,而是不會將那些放在心上。孩子是最純真的,孩子有時候也是最殘忍。
道癡又看了一眼邢百戶,邢百戶身上的煞氣更重,望向虎頭的時候越發滿意。
道癡呼了一口氣,招呼陸炳上馬,帶了兩個校尉回城。
四十里路,都是官道,幾個人的坐騎又都是良馬,因此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安陸城。
安陸城城門依舊開著,可是從城門樓上的閃動的人影看,這邊已經添了兵力。
回了王府,陸炳與道癡大步流星便直奔啟運殿。
世子聽聞二人回來的消息連忙叫進。
道癡簡明扼要地說了伏擊百餘流寇之事,還傳了陸松的話,就如何應對流民之事請示世子。
世子先是歡喜,隨即又皺眉,猶豫不決便吩咐內事去請袁宗皋。
袁宗皋過來,先了陸松那邊的消息,捻著鬍鬚,眉頭緊皺。這些流民當然拒之安陸門外更好,可是那樣的話,王府愛民的好名聲就沒了。真要讓這些人進安陸,魚龍混雜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袁宗皋想了半響,終於想出個法子來,開口與世子說了。那就是在安陸州與雲夢縣界碑處設卡以追剿大寇的名義,慢慢「核查」這些流民的身份,將流民暫時阻在安陸州外。
湖北都司那邊的後續,該差不多有定奪,王府這邊也要催催。他們有守土之責,總不能任由流民四竄影響安定。
當然,為了安撫這些流民,那邊還需運糧過去。
大多數流民只為了吃一口飯,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沒幾個敢與官府拚命的。
若是拖延幾日後,湖廣都司依舊沒消息那這些人只能進安陸。王府這邊,可以讓知州衙門以修繕河壩的名義,將這些流民都引到河谷平原,統一看管起來。
遠離州城,便也能少許多治安隱患。
世子聽了,臉色直髮黑。他當然明白,以湖北都司那些人的嘴臉,即便催了,也多是走個過場肯出面接手麻煩才怪,這流民安置多半還要落在安陸州。
卻也沒別的法子,世子懨懨地吩咐道癡幾句,便想到打發他們折返回去安雲邊界,不過看到面上帶了乏色的陸炳,又道:「你跟著折騰一天,就留在王府吧。」
陸炳毫不遲疑地搖頭道:「殿下,我能行!」
想著這些人為了應對明日將至的流民,今晚露宿外頭,世子看向陸炳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心疼,吩咐呂芳,將殿內的兩碟點心都包了,遞給陸炳,才允他們兩個走了。
「大郎長大了。」世子心中,有著我家有弟初長成的惆悵。
道癡與陸炳折返回安雲邊界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聽聞世子之意,是要在邊界設卡,陸松不由皺眉。
道癡道:「殿下說了,今晚會派五百府衛,跟著糧車一到過來。三更前差不多就能到了。」
陸松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近萬流民,真要有個不妥當,可不是五百人能攔住的,人手當然越多越好。
看道癡與陸炳兩個也乏了,陸松便擺擺手,打發他們去歇著。
雖說大家只帶了一日乾糧出來,可眼下絕對不擔心缺吃的,因為那些倒斃的馬匹。
陸松早安排探子去附近的莊子買了鹽,官道兩側清出幾塊空地,燃氣十來堆篝火,眾人聚在一起烤馬肉吃。
見到道癡與陸炳過來,虎頭舉了一塊馬肉,遞到陸炳跟前。陸炳看著上面隱隱地紅血絲,不由乾嘔一聲,忙側身避開。
虎頭臉上露出幾分迷茫。
道癡道:「他騎馬顛著了,肚子裡正難受,虎頭先自己吃。」
虎頭點點頭,不再去看陸炳,而是拉著道癡到自己跟前坐下。
陳赤忠也在,嘴裡正撕咬著一塊馬肉,慢慢咀嚼著,見到道癡過來,點了點頭。
虎頭待道癡坐下,才用刀子在篝火旁挖了一個坑,撥了出來兩個手拳頭大的黑炭球出來,獻寶似的送到道癡跟前。
旁邊坐著一個小旗,是邢百戶的手下,道癡也見過。
見了虎頭舉動,那小旗笑道:「原來是留給王二郎的,方才邢老大歡喜半天,才磨了一個過去。」
道癡笑笑,拿起一個看來,像是什麼的塊莖。這個時代,土豆與地瓜都沒有,這麼大的塊莖,加上這圓滾滾的形狀,只有芋頭。
掰開一個,果然露出裡面潔白軟糯的芋肉。
陸炳早餓了,方才見到烤馬肉沒胃口,聞到芋頭香氣,就忍不住湊過來。世子叫人給他包的那兩盤子點心,沒等出城,他便與道癡以及另外兩個校尉分食殆盡。
虎頭卻不像尋常那樣好說話,伸著胳膊,擋住道癡跟前,戒備地看著陸炳。
陸炳見狀大奇,笑道:「虎頭哥哥,你不留好吃的給我,還不許我跟二哥討一塊吃?」
虎頭一本正經,道:「二郎……不肉……肉多,你肉……」
陸炳聽到「肉」字不斷,胃裡又是一陣翻滾。不過也明白虎頭的意思,道癡茹素,不吃肉,虎頭才特意留了芋頭給他。至於自己,可以跟旁人似的,吃馬肉為食。
陸炳苦笑著坐下,別說是馬肉,就是雞肉、魚肉擺在他跟前,他也吃不下。
道癡拉拉虎頭,道:「先分他一個,吃完咱們再去找三個、四個。」
虎頭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道癡這才遞了一個芋頭給陸炳。
陸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存了心事,也絲毫不影響他的胃口。
三五口一個拳頭大的芋頭吞進去,他越發覺得餓了,可憐兮兮道:「二哥,快問問虎頭哥哥,這是哪裡弄來的,咱們再去弄幾個。」
說話功夫,兩人都看向虎頭。
虎頭抬起胳膊,指了指西南方向。
先前說話的那個小旗見狀補充道:「西南五里外有個村子,方才兄弟們的鹹鹽與胡椒,就是從那邊的村子裡補給的。」
陸炳聞言,不由意動,那小旗笑道:「不過你們不用在特意過去了,方才陸大人已經安排人手過去。儀衛司那邊很多兄弟今日頭一遭見血,也吃不得肉。」
陸炳訕笑兩聲,覺得自己被看穿了,臉上滾燙地坐下。
少一時,果然有十幾騎從西南方向回來,帶了幾口袋芋頭。虎頭與陸炳過去,搶了十來個回來,重新埋在地下,挪了篝火在上頭。
等到芋頭熟的差不多,天色越發幽暗。
陸松見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將人聚到一起,開始砍樹設卡。
那些被殺死與被俘獲的流寇,陸松也有了安置。那些流寇屍體,盡數掛起來,以作震懾。活著的那些,則是捆綁的嚴嚴實實的,分成兩撥看守,一撥是江五兄弟的手下悍匪,一撥則是流民中後從逆之人。
流民明日才至,這新出爐的關卡沒嚇到流民,倒是將眾人嚇得不行。
野外的密林,風聲嗚咽,樹影晃動,加上因月末的緣故,下半夜才有月亮,顯得越發幽暗陰森。
就是大人都覺得心裡慎得慌,更不要說陸炳這個半大孩子。
陸炳黏在道癡身邊,一步不離。道癡卻皺眉看著設好的關卡,想著明日之事。
不管是世子,還是袁宗皋,他們都沒有太指望湖廣都司,心裡已經做了最後打算,就是接收這批流民。
接收流民,以工代賑,確實是最妥當的法子。
可是這般妥當,對世子來說是好事麼?
要是傳揚出去,大家在念叨世子仁善的時候,會不會也覺得世子是個精明人?
京城的大佬,在正德駕崩後,選世子為繼,當然不會是按照什麼祖宗家法「兄終弟及」。選世子為皇嗣的好處是,世子無父、無兄、無弟,即便興王一脈成了帝系,對宗室與朝局影響也不大;第二個好處是,興王生前重道,淡薄名利權勢,這樣的老子教導出來的兒子,多半也是不斂權的清淡性子。
除了朝臣支持,再無助力的溫和少年,才是當權者眼中最適合的天子人選。
道癡可是打算抱著世子大腿的,當然不希望有什麼變動。
要是世子不能繼帝位,他這個曾經的世子伴讀,即便科舉出仕,因與藩王關係過密,也難有大成就。
想到這裡,道癡曉得此時不是藏拙的時候,他叫過虎頭,將陸炳交給虎頭,自己大踏步尋陸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