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洪是從三品原級致仕,站在地方文武之首。
他這一倒下,旁邊眾人不由驚呼出聲。卿雲門外,地面都鋪的青石板。王青洪這一摔,額前就青紫一片,不知是不是磕到牙齒,嘴唇邊也見血。
眾人忙扶他起來,他依舊是雙眼緊閉,生死不知。
長吏司屬官在這這裡司禮,見狀忙叫人去去王府良醫。
這邊亂成一團,王琪等人也看到。
看著道癡臉色難掩倦色,王琪拉了他一把,道:「是洪大叔,二郎快去看看。倘若不舒坦,是不是送回家裡。」
他這一說話,眾人都看向道癡。
道癡只得隨著王琪上前,兩人先對眾大人團拜一二,隨即接過扶過王青洪。
王青洪額頭上的青紫,現下就成了雞蛋大小的大包,又紅又亮。
王琪喚了兩聲,不見王青洪應答,臉上也不禁有些慌亂。
這會兒功夫,良醫署的大夫步履匆忙地趕了過來,把脈一番後,得出結論是:「風邪未癒,本就體虛,加上哀思過重,急火攻心,這才昏厥。」
有兩個王府屬官聞言,眼圈都有些泛紅。他們當然曉得王青洪是誰,還知道王爺對他頗為倚重,才將築壩之事交由他掌管。現下見他如此,都覺得他還算有良心,不枉王爺對他的看重。
地方文武則是不停抹汗,面帶哀色,心裡既是咒罵,又是佩服。
怪不得人家能而立之年就能升從三品,瞧瞧這水平,跟死了親爹似的。旁人從天亮開始就在這裡站著,大日頭底下曬了一上午還沒說怎地;他剛趕過來,在這裡站著不足兩刻鐘的功夫,就「熬不住」昏厥過去。
可是,到底什麼時候買通的王府大夫?莫非是王家這兩個少年的手筆?
不只他們疑惑,大部分的王府屬官也不相信王青洪是真昏厥。論起對王爺的感情,難道一個致仕的地方官,還能比得過他們去?
眾人望向王琪與道癡的目光都帶了沉思,道癡看著這樣的王青洪,自然曉得他沒有做偽。雖不曉得他何以至此,可也不願意擔了嫌疑去。
他仔細地看了王青洪幾眼,面帶焦急問向大夫:「大夫,我大伯這裡是怎麼了?是磕破了嗎,要不要上藥?」說話的時候,指著王青洪的嘴角。
王青洪的嘴唇,本是泛白,可嘴角有一處十分紅潤,上面還有未乾涸的血漬。
大夫彎腰,翻開王青洪的嘴唇,裡面都是水靈靈黃豆大小的水泡,密密麻麻。靠近嘴角的位置,因有幾個水泡破了,這才見血。
圍觀眾人,見狀不免惴惴。沒想到王青洪還真是急火如此,王府屬官不免羞愧,都覺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方文武,則是詫異,這位大人熬到從三品,還保留如此「赤誠」,看來背景比想像中的還要深。
從三品的高官在舉哀時昏厥,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卿雲門內。
世子帶了袁宗皋、陸典兩個出來,聽了大夫的話,看著昏厥不醒的王青洪,世子不由動容。
因道癡的緣故,他對王青洪的印象並不算好,總覺得這人受制與妻,過於酸腐,少了擔當與魄力。
現下見他毀哀昏厥,世子便覺得這人雖不能齊家,可還算有幾分良心。
看到王琪與道癡在旁,世子便吩咐道:「王參政既身體不適,你們兄弟兩就先送他回去。」
王琪與道癡應了,攙扶著王青洪下去。
等到離卿雲門遠了,王琪方小聲道:「二郎,十二房近日有什麼糟心事麼?」
道癡搖頭道:「不曾聽聞。」
王琪按捺住心頭疑惑,尋思是不是王青洪擔心王爺薨了,築壩之事無人為其請功,又覺得不至於如此。
道癡卻是想到王三郎身上,想著是不是南昌府那邊有什麼消息。可倒了十二房,見到王三郎毫無異狀時,他又覺得自己猜錯。
兩人叫了王府的馬車,到達十二房後,打發王府馬車先回去,才開始叩門。
王琪已經乏極,將王青洪送到王楊氏手上,將大夫的診斷結果說了一番後,就拉著道癡去了王三郎的院子。
「三郎,哥哥與二郎熬了將近兩晚,實在受不住,快給找個歇一歇。」王琪瞇著眼睛,打著哈欠道。
他這一打哈欠,道癡也跟著開始打起哈欠來。
王三郎見他們兩個眼下青黑一片,也不囉嗦,直接讓到自己臥室。
王琪也不去衣服,直接躺下,舒服地長吁了口氣,看了眼窗台上的滴漏,道:「三郎,幫著看些時辰,半個小時後喚我們兩個起來。莫要晚了,再勞煩幫叫輛馬車,預備點方便的吃食,回王府後還且熬……」
他過了最初震驚,只剩下倦意,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鼾聲漸起。
道癡不耐煩與王琪擠,同王三郎點點頭,在榻上躺了,亦閉上眼沉沉睡去。
王三郎看了眼滴漏,吩咐丫鬟們往廚房與馬房傳話,而後出了桐院
方才在王府中,雖有大夫看過,可亂糟糟的,並沒有開方子,王楊氏少不得吩咐管事去接大夫。
看著面容黑瘦的不少的丈夫,王楊氏面露憂心。不管夫妻之間情意如何,這個家裡離不了頂樑柱。
王三郎已經到了前院,詢問門房,上午家裡都誰來了。
待聽說家中舊僕從南昌府回來,王三郎的心一下子跟了沉了下去……
小憩了半個時辰後,王琪與道癡被王三郎叫醒。眼前已經準備好兩盤子白菜素餅,還有一大海碗的綠豆蓮子粥。
兩人抹了一把臉,風捲殘雲似的,吃了乾淨,才覺得活過來。
王府治喪大事,即便他們這幾個伴讀只是列隊舉哀,也不好缺席。他們便沒有再逗留,直接乘車回王府去。
剛到王府,便見黃錦在大門口在候著,見到他們兩個進府,忙道:「殿下召見,兩位快來!」
兩人聞言,忙急步跟上。
卿雲門外,依舊品官雲集。
黃錦帶著二人,穿過人群,進了卿雲門。
卿雲殿門窗都已經糊白,黃錦直接引二人至偏殿。
殿內,除了世子,四伴讀也在。
兩人進來時,世子踱來踱去,面色沉重。
見到二人進來,世子忙問道:「王參政如何?」
王琪道:「已經請了大夫開方子,暫時還沒有轉醒過來。」
世子歎了一口,道:「忘了囑咐你們兩個一句……」說著,對黃錦道:「你去安排人,往王參政家裡傳句話,就說孤說的,請其好生在家修養,不必每日來王府舉哀。」
黃錦應聲下去,世子看著剩下四人道:「父王薨,文武衙門都要設祭壇,現在文武官員雲集王府,恐剩下司員輕慢生事,諸位可願替孤巡看?」
大家在卿雲門站了半宿加半天,早就站的腿直了,聽聞世子這邊有差事,忙齊聲道:「願往(尊殿下吩咐)!」
世子點點頭,指了指桌子上的佩劍與手令道:「佩劍一人一把,手令三人一份,陳赤忠帶呂文召、劉從雲,領五十儀衛巡看文官衙門;王琪帶王瑾、陸炳領五十儀衛尋看城守等武官衙門。若有妖言惑眾、煽亂生事者,執孤手令拿下。有違逆孤手令之人,可直接斬殺!」說到最後,帶了幾許冷意。
眾人聞言,都變了臉色。
不管在府學學了多少,他們畢竟都是半大少年。
世子咬牙道:「若是無人生事還罷,要是有人借王府治喪之機,引得藩國不安,孤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齊聲應了,對於這個差事,倒是無知者無懼。
在他們看來,地方文武官員有品級的這幾日都聚在王府舉哀,留在衙門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吏。若真有人油滑生事,拿下就拿下。至於斬殺不斬殺的,多半是世子的氣話。
眾人領了佩劍,分持了世子親書的手令,覺得身上的乏意都消減不少。
世子看看眾人,對陳赤忠等人道:「你們先去儀衛司點人,孤還有幾句要吩咐他們。」
陳赤忠等應了,退了出去。
殿內再無旁人,世子看著王琪與道癡,又拿出兩道手令:「你們兄弟借口代孤巡看武官衙門之機,每人帶五十儀衛,分赴東門、西兩門,尋個由子留在那裡。城外若有動靜,立時關閉城門。」
道癡心下一動,王琪則是瞪大眼睛,不解道:「殿下?」
世子道:「寧王反了,叛軍是否北上,這兩日就會有消息傳過來……除了要防叛軍,還要防本地賊寇藉機生事。」
王琪臉色蒼白,拿著手令的手開始哆嗦。
道癡心裡雖已經有所察覺,可依舊是面露震驚。他終於明白,王青洪為何會急火攻心,顯然不是為了王府這邊,定是得了南昌府的消息。
王琪在驚恐後,反應出來,世子方才說的斬殺之類的話,不是賭氣話。文官衙門那邊許是沒什麼,真要有人趁機生事,城門那邊絕對不安穩。
世子殿下瞞著那三人,好像更信賴剩下的幾個。
王琪只覺得心中升起一股豪氣,挺胸道:「殿下放心,我與二郎一定守好城門,定不負殿下托付。」
道癡沒有說什麼表忠心的話,可面上也帶了幾分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