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獨行的老人。
老人表面上看有七十多歲,腦袋上的頭髮已經掉光了,一根也沒剩下,就像個禿頭和尚,可實際上卻是個凡夫俗子。他穿著一身帶有流雲圖案的朱子深衣,腳下蹬著俏頭靴,腰間懸著一柄寶劍。
這柄劍漆黑如墨,從劍柄到劍鞘全是黑的,外部裝飾很少,唯獨劍鞘正中央的位置上,畫著一對陰森森的眼睛。
純黑的外表配上這對眼睛,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就好像這柄劍擁有生命似的。
在老人的背上背著一個行李包,明顯是在趕路。按理講像他年紀這麼大的老人,本應該呆在一個地方安度晚年才對,可他卻在四處奔波。
「咳、咳……」
老人咳嗽了數聲,不過沒太當回事,仍在一步步往前走。他一邊走一邊低頭沉思,所以腳步並不快,像他這麼大年紀的人,似乎也很難走快了。
「前邊的老頭子,你給我站住!」
一聲斷喝從獨行老人身後炸響,聲音帶著明顯的惡意。
聲音在荒山野嶺之中傳出老遠,就算熟睡的老虎也能驚醒了。
可是老人卻像沒聽到似的,仍在往前走,既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刻意加快。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老人邁出的每一步距離都完全相同,就好像每一步都是用尺子精心丈量出來的。
發出斷喝的明顯是個粗人,他可不會注意那麼多。
「他娘的,糟老頭子,我在讓你停下,你難道沒聽見麼?你要是敢再往前走半步,我就把你那一雙狗腿砍下!」後面那人再次斷喝道。
這一次,老人仍然充耳不聞,仍然我行我素。
後面那人氣急了,瞪大了一對牛眼哇哇爆叫,位於太陽穴處的青筋鼓了起來,猶如一條青色蜈蚣。其實這人不是孤身行事,身邊還有另外兩名兄弟,這兩人也氣得不輕,在旁邊煽風點火,說了許多凶狠之言。
這三人都是混黑道的強盜,平日裡最喜歡幹一些攔路搶劫的勾當。三人今日正在趕路,無意中發現了前面那名獨行老人,見老人捨棄大道不走,鑽進了深山裡面,便動了歹念,悄然跟在了後面,一直等到遠離了大道,這才動手實施搶劫。
結果讓三人沒想到的是,前面那老人竟然對他們不理不睬,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根本就是個聾子。
三人各拉傢伙,急匆匆追了上去,一人橫在了老人面前,另外兩人一左一右站在了老人旁邊,形成了合圍之勢。
「糟老頭,你就算耳朵聾,眼睛也應該不瞎。你看看我手裡這柄鬼頭刀,到底夠不夠鋒利,能不能砍斷你的狗腿!」橫在前面那人將手中的鬼頭刀晃了三晃,畫出三道寒光,明亮的刀鋒上,映照著他那兇惡面容,「糟老頭,要是識相的話,就乖乖把錢交出來,我們三兄弟有好生之德,可以不傷你的性命。不然的話,可就別怪我們三個心黑手辣了。」
「對!快把錢交出來!我們可以饒你不死!」
「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另外兩名強盜也在旁邊幫腔助陣,全都一臉凶相。
若是尋常老人撞見這個架勢,早就嚇得腿軟了,可這名獨行老人卻依然不動聲色,甚至都沒有去正眼看看這三人,就好像這三人壓根不是人,而是路邊的景色,就跟那些花花草草一樣。
三名強盜作案這麼多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既覺得生氣,又覺得怪異。
橫在老人面前的人火氣比較大,打算先給老人一點苦頭嘗嘗。他晃動起鬼頭刀,照著老人的大腿撲了過去,意欲在上面來上一刀。可就在他出刀的一剎那,獨行老人腰間懸著的黑色佩劍猝然生出異動,從劍鞘上跳出一道速度飛快的黑影。
黑影閃身繞到持刀強盜背後,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將持刀強盜瞬間切成了數段!
持刀強盜就好像是一個被胡亂切開的水果,一塊塊落在地上,汁液淋漓。
不等旁邊另外兩名強盜反應過來,黑影又是一閃,用同樣的殘忍手法,將另外兩名強盜也給殺死了!
屍體塊堆在了地上,再也拼湊不起,鮮血彙集成一灘,一部分緩緩流淌,一部分滲入土中。
黑影殺完了人,完成了使命,一縱身回到了劍鞘中,消失不見,就好像陰魂鬼魅一般。
三名強盜死了,而被搶的老人還活著。
老人仍在獨行,仍在低頭沉思,就好像剛才死的不是三個人,而是三隻繞在身邊嗡嗡叫的蒼蠅。他的朱子深衣仍然乾淨整潔,連一個血點都沒有濺上,就好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保護著他。
前面的屍體堆跟血跡擋住了他的去路,若是再往前走,俏頭靴非得被弄髒不可。他沒有繞路而行,而是抬起腳,一腳踩在了半空中,就那樣踩著空氣一步步越過了屍體堆。他一步步凌空而行,就好像是一名活神仙。
又往前走了一陣子,老人翻過了一座矮山,他這才微微抬起了頭,向著對面望了一眼,喃喃道:「鑄劍山莊應該據此不遠了吧。」
……
路邊,茶攤,飲茶的中年人。
中年人年約四旬,面容陰鷙,兩眼周圍有黑眼圈,雙頰深陷形成兩個凹坑,就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餓死鬼。但他身上最特殊的地方卻不是這張臉,而是他的手!他的又細又長,指甲也留得很長,形成微微的彎曲,猶如鷹爪。這雙手若是抓在人身上,足以將人的皮肉抓傷。
他的衣服也很特別,身上有很多衣兜,也不知這些衣兜裡面都裝著什麼。從這些衣兜之中,依稀傳出陣陣藥香,聞起來雖然不如花香,可也不令人討厭,別有一種韻味。
此時此刻,他正用鷹爪般的手握著茶杯,品飲香茗,享用點心。
其餘喝茶的人似乎也都看出中年人是個怪人,均都躲在了遠處,使得他所在的桌子只有自己一個人,倒是落了個清靜。茶攤的小二靠在一根雨棚柱子上,偷偷數著中年人身上的衣兜,現在已經數到二十二個了。
中年人正喝著茶,耳朵忽然動了動,捕捉到一絲遠在八里地之外的異樣。
在八里地之外的林中,有人正在凌空疾馳,每次落腳之時,都會留下一聲輕響。這響聲的響度並不大,可卻逃不過中年人的耳朵。
「走得這麼急,必是身有要事,我且過去湊湊熱鬧,看看能不能討到一點便宜。」中年人心中暗想,薄薄的深青色嘴唇露出一抹狡黠笑意。他放下茶杯,隨手付了茶錢,趁著周圍的人不注意,一閃身消失無蹤。
店小二本來正在數著餘下的衣兜,卻發現中年人忽然不見了,把他嚇得不輕,還當是撞見了鬼。
茶攤路邊的樹林中,中年人背負雙手,循聲追向了林中那人。他的速度比對方更快,落腳卻更加輕盈,哪怕踩在葉子上也了無生息。江湖上有這份輕功的人並不多,所以他很自傲。
沒用多久,中年人便悄然追上了前面那人,發現那人是個很矮小的人,身穿著一身土黃色衣服,從後面看難以辨別年紀,想必不會太大。矮個子左邊的腰間懸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百寶囊,右邊腰間懸著一柄匕首。從百寶囊的體積來看,矮個子身上可帶了不少的小零碎。
中年人yin然一笑,心中多了幾絲好奇,腳下加快速度,進一步逼近了矮個子。到了近處,他索性騰身而起,全靠浮勁御風飛行,一路飛到了矮個子頭頂斜上方。他低頭向下張望,這次總算是將矮個子看了個清清楚楚。
矮個子年紀果然不大,也就剛剛奔三十的樣子,臉上有點雀斑。他的鬍子生得很有特色,左右兩邊各有一綹,分別有兩寸來長,不像常人那樣向下生長,而是橫向生長,就像是兩撇老鼠鬍鬚。
中年人眉頭微皺,略一思量,想起了江湖黑道上一個小有名氣的飛賊。
這個飛賊人送綽號叫做「小耗子」,據說長著的鬍子就跟老鼠一樣,雙手上很有功夫,最善於開門撬鎖,偷過很多東西。那矮個子的相貌跟綽號小耗子的飛賊不謀而合,應該就是此人。
飛賊的腰包是很鼓的,有時候比富賈巨商還鼓。
中年人冷眼一轉,打起了小耗子的主意。對方只是一隻小耗子,而他是一隻毒蠍子,小耗子當然鬥不過毒蠍子。他伸出兩根手指,在其中一個上衣兜中輕勾了一下,勾出了兩點綠色粉末。他將手指對準了小耗子的鼻子,輕彈一下,將綠色粉末準確無誤地彈到了小耗子的鼻孔下。
小耗子一吸氣,立即將綠色粉末吸入的鼻孔,等他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臉色為之大變,連忙停下腳步,打了個轉落在地上,舉目四下張望。落地的剎那,他便閉住了呼吸,停住了內力,可還是晚了一步,那綠色粉末已經在他體內發揮了作用,害得他四肢發軟,胸口發脹,明顯有了中毒跡象。
「哪路的朋友大駕光臨,跟我開起了這種玩笑,若是在下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閣下不妨出來相見,在下必然當面道歉。」小耗子抱拳朗聲問道。
「小耗子,你並沒有得罪我,反而是我要得罪你。如果你真得罪了我,現在鑽入你肚子裡的就不是『軟骨散』了,而是『鶴頂紅』『心一跳』『穿腸酒』一類的致命劇毒。」中年人冷笑回應,yin然現身,落在了小耗子面前。
軟骨散是一種很著名的毒藥,能令人內力大減,渾身癱軟。至於中年人提到的另外三種毒藥,就更加有名了,全都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致命劇毒,只要沾上一點就能置人於死地。
小耗子打量了中年人數眼,懼意變得更深,臉色愈加慘白,顫聲問道:「閣下尊姓大名,我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對我突然發難,暗下毒手?」
「誰規定沒有冤仇就不能對你下毒手了?」中年人冷笑問道。
「世上確實沒有這樣的規定,不過這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一些。」
「你偷別人家東西的時候,可曾考慮過厚道不厚道麼?既然你可以隨便亂偷東西,我自然也可以隨便對你下毒。」
「我偷東西是偷普通人家的東西,絕不對道上的朋友動手,而你可是在對道上的朋友下毒,這可不一樣。正所謂盜亦有道,我們這些混黑道的人雖然行為不檢,可不能忘了一個義字。閣下若同樣是混黑道的,還請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必當感激不盡,予以厚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不可能一帆風順,都會有走霉運的時候。將來若是閣下遇上了什麼馬高蹬短的事情,我這隻小耗子保證不會袖手旁觀。人活在世,多個朋友總比多個仇家要好得多,還請閣下三思。」小耗子說完這番話,試著抬起雙手,想要再抱拳施禮,卻發現雙手已經綿軟得抬不起來了。由此可見他中的毒性之烈。
「說的倒是好聽,看來你不光有一雙巧手,還有一張巧嘴。衝著你剛才這番話,我可以給你留一條活路,不過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才行。」中年人聽得高興了,網開一面道。
小耗子頓時鬆了一口氣,稍稍輕鬆了一些,他答應道:「閣下有什麼話請儘管問,答幾個問題又有何難。」
「在提問之前,我可精告你,如果你所說的話有半句假話,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閣下放心,我絕不敢欺騙於你。」
「好,那我問你,你跑得這麼快,是要去幹嘛?」
「我要去位於千波湖底的密室赴會,赴『銀鏢客』的會。」如果稍有猶豫,證明心中有鬼,所以小耗子答得飛快,簡直是脫口而出。
千波湖位於長唇府境內,風光優美,小有名氣,每天遊人絡繹不絕。而「銀鏢客」則比千波湖更有名氣,他是一個賊頭,做過許多驚天動地的大案。每次作案的時候,他都會物色一群黑道精英,組成一個臨時團隊。據傳他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過。
每當「銀鏢客」選中一個人選的時候,就會發給對方一支銀鏢,以此做為加入團隊的憑證,他的這個綽號也由此而來。
銀鏢出世,必有大案!
中年人先是一愣,接著雙眼放出兩道光芒,暗暗道:「還真讓我蒙對了,這小子身上果然有貓膩,銀鏢客要做的案子肯定不小,我再深入問問看,沒準能撈到什麼大的好處。」
轉過這般念頭,他又問道:「你既然要赴銀鏢客的會,身上一定帶著銀鏢了?」
「這是自然,閣下請上眼。」小耗子將手伸入鼓鼓囊囊的百寶囊,從中拽出一支拴著紅穗的銀鏢出來,晃了三晃。這隻銀鏢呈現稜形,上面的花紋圖案很是特殊,與尋常飛鏢大不相同。
中年人沒有見過銀鏢客的特製銀鏢,但想必不會有假。他一探手,放出一股無形內力,用內力抓住了小耗子手中的銀鏢,將其隔空抓到了自己的手中,又近距離打量了一番。
放到眼底下一看,銀鏢光華奪目,紋理清晰,雕工優美,果然不是俗物,進一步驗證了這正是銀鏢客的特製銀鏢。
「這支銀鏢倒是挺漂亮的,頗有收藏價值,我留下了。」中年人手掌一番,銀鏢消失不見,落入他身上其中一個衣兜之中。
「既然閣下想要,那就送給你好了。不過沒了這東西,那千波湖我是去不成了。」小耗子苦笑道。
「你還想去赴會?今天你能從我撿回一條小命就很不錯了。我再問你,銀鏢客找你赴會意欲何為?他是不是又在醞釀什麼驚天大案?」
「銀鏢客召集人馬,當然是要去作案了,總不可能是請大家跑到千波湖底下喝茶。」
「他要做什麼案?說清楚點。」
「前些日子,我正躺在搖椅上睡午覺,忽然有一支銀鏢打在了牆壁上,把我給驚醒了。我睜眼一看,發現銀鏢上掛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只寫了寥寥一行字:『子初劍出世,人人意欲得之。五月二十日千波湖底見,銀鏢客誠邀』。現在你該明白銀鏢客要做什麼案了吧?」
「原來銀鏢客要搶奪子初劍。」中年人大聲道。這柄剛剛出世的寶劍最近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難怪會吸引銀鏢客的目光。其實他本人也有心出手搶奪這柄劍,所以才會一路趕到長唇府。
「是的,銀鏢客這次的目標正是子初劍。我聽說這柄劍在黑道上已經炒到了一百五十多萬兩,如果找對買家的話,賣的價格能更高,幾百萬兩都不成問題,所以我才動了心思,想要加入銀鏢客的團隊。」小耗子道。
「除了紙條之外,銀鏢客還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了,我只見到了銀鏢跟紙條,並未見到銀鏢客本人。他的實力深不可測,來無影去無蹤,憑我的本事哪能追上。」
「好,很好,你給我提供了一些還算有用的消息,我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對於其他事情已經不感興趣了。」
「這樣說來,閣下答應放過我了?」小耗子喜道。
「你乖乖回答了我的問題,依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自然會放過你。你張開嘴,我這就把解藥丟進你嘴裡,還你zi誘之身。」中年人命令道。
「多謝閣下不殺之恩,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再造父母。」小耗子不管心裡多麼暗恨中年人,嘴上卻是連連道謝,臉上更是表現得十分恭敬,不敢表露任何怒意。他道了謝之後,將嘴巴張開了,等著解藥送入嘴中。他現在中毒已深,若是沒有解藥,連走路都成問題。
中年人探手入兜,用指甲勾出一種紅色粉末,只勾了極少的一丁點。他手指輕彈,將這一丁點粉末送入了小耗子嘴裡,並用上了一股巧勁,粉末進入口腔之後,立即落入了喉嚨深處。
小耗子一閉嘴,將粉末順勢嚥了下去,他又說了幾聲客套話,然後細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等著解藥發作。在紅色粉末的作用下,他的心臟忽然猛跳了一下,而後便停止不動了。
人的心跳停止,生命自然也就走到了盡頭。
小耗子面色劇變,臉色瞬間失去血色,用手摀住胸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原來紅色粉末不是軟骨散的解藥,而是凶名赫赫的毒藥「心一跳」!中了這種劇毒之後,人的心臟只能跳動一下,旋即便會停止跳動,故此得了這麼個名字。
「呵呵,真是天真,我魔蠍手.紀華城的手底下,什麼時候留過活口?」中年人看著地上的屍體,冷笑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