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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正卻發現姐姐瘦了,雖然只是稍稍瘦了那麼一點點,可逃不過他的眼睛。
既然姐姐瘦了,也就意味著過得並沒有那麼好。
唯一的親人遠在他鄉,前途未卜,怎可能過得好?
「弟弟不孝,沒能陪在姐姐身邊,侍奉於床前榻後。」趙正歉然道。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要是整天粘著我,才是真的不孝。你能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名堂,替我爭光露臉,這才是孝順,而且是大大的孝順。」沈落霞笑道。
「托姐姐的福,我總算是混出了一點名堂。」
「這可不是一點名堂,而是很大的名堂。子初劍爭奪擂可是江湖盛事,吸引了全天下善於用劍的後起之秀,你能在這座擂台上嶄露頭角,簡直太了不起了。姐姐以你這個弟弟為傲。」
「我若是不進紅塵客棧,不認你做姐姐,也不可能有今天。我今天能有此小成,全仗姐姐栽培。」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主要還是你天賦好,人又努力,另外宋快嘴他們也幫了不少忙。」沈落霞笑著轉過頭,望向了身邊一眾夥計們。
趙正光顧著跟姐姐說話,將這些人冷落在了一旁,現在連忙抓緊機會見禮道:「各位哥哥們也來了,恕我傷勢未癒,不能下床相迎。」
「不用下來,你乖乖躺在床上就行了,我們又不是外人,哪會挑你的理。」笑面鬼王二微笑道。他的笑臉還跟以前一樣比哭更難看。
「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瞎客氣什麼。」宋快嘴哈著腰,笑著說。
「趙正,你小子可真牛氣,竟然能把名頭那麼大的孔雲傑擊敗,我人屠子服你!」任千秋翹起了大拇指,晃了兩晃。
「趙大哥,我們也來看你了,你該不會把我們兩個忘了吧?」另外兩名紅塵客棧的夥計也湊了過來。
紅塵客棧這些人上上下下全到齊了,竟然一個也沒少。
不等趙正回話,這些人便圍攏到趙正床榻旁邊,七嘴八舌地打開了話匣子。
宋快嘴不愧是宋快嘴,說的話又多又快,句句話都搶在了別人前面。
「趙正,你現在可成了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山莊上上下下都在議論你,江湖上的朋友們都在給你醞釀起綽號,有人管你叫『橫空小劍仙』,還有人管你叫『旭日初升』,我看第一個綽號就不錯,第二個太文雅了一點。」宋快嘴嘴皮子頻動,飛快道。
「我倒是更喜歡第二個綽號一些,我才剛剛闖出名堂,手裡拿的又是子初劍,就好像旭日初升,很貼切。」趙正笑道。
宋快嘴接著問了趙正許許多多問題,大部分的問題都跟剛剛結束的擂台賽有關。趙正一一作答,可回答的速度還不如宋快嘴詢問的速度快。
人屠子整天在廚房用刀,對武器有一定研究,厚著臉皮向趙正暫借子初劍一觀。
趙正不忍拂故人美意,將床邊的子初劍抓在手裡,現在這柄劍已經配上了相應的劍鞘,收斂了鋒芒,可拿在手裡,還是覺得寒氣逼人。他向子初劍徵求意見,希望將子初劍拿給人屠子看。可子初劍並不給這麼面子,拒絕了此事,頂多只允許趙正將自己拔出來。
趙正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子初劍拿在手裡向人屠子觀看。
「鏘!」
寶劍出鞘,鋒芒畢露,屋內打了一道亮閃,溫度降低了許多,凍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刻滿花紋的劍身上,映著眾人的臉孔,好似冬日寒湖上凍結的冰面。
什麼也不用做,光是看著這柄劍就能感受到這柄劍的銳意!
「好劍!當時我們在台下看不清楚,這次總算是看清楚了,這他娘的真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好的劍。」人屠子又豎起了大拇指,這次晃了三晃,比剛才還多了一晃。
其他人也紛紛湊上來打眼觀瞧,一個個對子初劍讚不絕口,充裝內行。
大概是因為眾人靠得太近,引起了子初劍的不滿,這柄劍忽然抖動起來,並從劍身中蕩出一圈圈無形內力,將周圍眾人給生生彈開了。這一下的力道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恰恰將這些人推得人仰馬翻,卻不至於讓這些人受傷。
宋快嘴等人哎呀怪叫數聲,紛紛仰面摔倒,摔成了一堆。
就連功力深厚的沈落霞也被逼得退了兩步。
「子初劍,不可無禮!」趙正對手中的寶劍斷喝一聲,將其緊緊握住,重重地插回鞘中。子初劍歸鞘之後,這才慢慢消停下來,歸於了沉靜。
宋快嘴等人孤陋寡聞,並不知道上品寶劍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能力,還當是趙正故意難為他們,一個個聲討起了趙正。
還是沈落霞知道的多一些,看出剛才是子初劍所作所為,輕斥了宋快嘴等人一句,解釋了個中緣由。
聽了解釋之後,宋快嘴等人對於子初劍多了一分敬畏之心,不敢再隨意靠近冒犯了。
小小風波過去,趙正騰出了空,問起了紅塵客棧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這些人路上的所遭所遇。
宋快嘴搶著回答,將趙正不在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情統統說了一遍,其實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紅塵客棧這些天過得很安穩。一直到眾人聽住店的過客提起子初劍爭奪擂的打擂者名單之後,紅塵客棧這才炸開了鍋,因為名單中赫然有著趙正的名頭,這對於大家來說,可以是一個天大的消息。
沈落霞為了弄清事實真相,跟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多方面打探此事,終於從一個人手中得到了幾張打擂者的畫像,其中一張畫像上面畫著的赫然就是趙正。
名字跟畫像兩相吻合,紅塵客棧的眾人這才確定了那個打擂的趙正就是昔日的店小二!
趙正參加那麼危險的擂台賽,沈落霞那還能按奈得住,當即決定拋棄客棧,前往南贍省觀看打擂。
像是這種熱熱鬧鬧的江湖盛事,自然人人想看,宋快嘴等人也紛紛要求同行,要給沈落霞當車伕。眾人你也想去,他也要往,爭執不下,到後來乾脆決定一塊前去,誰也別跟誰爭。
這些人走後,紅塵客棧也就沒人打理了,變成了一座空客棧。
沒了沈落霞這些人的紅塵客棧還算是紅塵客棧嗎?
當然不能算了。
臨走之前,沈落霞來了個乾脆,將店中的客人全都趕走了,將古道邊的客棧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希望這座客棧落入別人手中。這座客棧中暗藏多條密道,容易惹人起疑,不方便交給外人。
趙正聽到這裡,心底唏噓不已,動容惋惜道:「那座客棧對於大家來說,就像是家一樣,燒掉實在太可惜了。我看不如這樣好了,我手裡還有點積蓄,正好沒什麼用,不妨給你們用來再蓋一座更大的紅塵客棧。」
「沒有那個必要,如果我要留著紅塵客棧,又何必一把火燒掉,以後再回去就是了。我既然燒掉了,就是不想再回去了。」沈落霞含笑搖搖頭說。
「姐姐之前那麼留戀那座客棧,為何現在又不想回去了?」
「我之前想在那座客棧中等個人,可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已經等得心灰意冷了。所以我決定,既然等不到,就乾脆出去找。」沈落霞說話之時眼波如水,讓人覺得悠悠歲月在她的眼中留下了一些特別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卻又教人說不上來。
沈落霞在等人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有很多人問過,可是從沒有問出過答案,就連趙正也問不出。
既然問不出,也就沒必要問了,更何況是在這種環境下。
「既然姐姐呆得膩了,想要遊山玩水,那就別開什麼客棧了,你若是想要去哪裡,等我傷癒之後,可以陪著你去。」趙正笑著說。
「我也陪著你,你去哪我去哪。」人屠子搶著說,他這次說話比宋快嘴還快。
其他的人也紛紛附和,發誓要永遠當沈落霞的小夥計,不離不棄,把沈落霞逗得咯咯直笑。
當天,眾人聊了很久很久,還吃了頓慶功宴,席間大家舉杯慶祝,只不過趙正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
……
鑄劍山莊,劍塚。
劍是冷的,劍塚更冷!周圍寒風乍起,猶如道道鋼針,刺入人的皮膚。
趙正倒是不覺得冷,因為最冷的子初劍就在他身上,跟這柄劍的寒意比較起來,周圍的寒風就變得不值一提了。更何況他的傷勢已經基本痊癒,就算寒風再凜冽一倍,也傷不到他。
在他的手上,捧著數截斷劍,有一半的斷劍是虎嘯劍的,有一半的斷劍是一命劍的。
人死如燈滅,劍斷了也是一樣,這些斷劍就好像是一堆骸骨,給人一種遲暮落寞之感。
這兩柄劍幫過趙正許多的忙,尤其是一命劍,更是陪伴了他許久。他與這柄劍早已生出特殊的感情,這是他用過的第一柄劍,這種特殊的地位,就算是子初劍也無法替代。他捧著這些斷劍來到這裡,感覺就像是來埋葬自己的好朋友,而且是過命的好朋友。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身邊,還有劍奴的陪伴。劍奴跟他一樣神色肅穆,劍客葬劍一向是肅穆的事情。
圓形平台上面,稀稀拉拉插了上百柄劍,每一柄劍上都有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或者激動人心,或者淒迷哀怨,不一而足。
趙正走到了平台邊緣,那裡插著的劍很少,他想將兩柄劍埋葬在僻靜一點地方。
「劍名『一命』,劍長三尺,劍身厚一指,重二十三斤,內有玄機,暗藏軍刺,毀於孔雲傑之手。我身為此劍主人,今日將它長埋於此。」
說完,他便將四截斷劍插入了石台中,其中有兩截是劍身,還有兩截是軍刺。傷痕纍纍的劍身上,寒光依舊!
「劍名『虎嘯』劍長三尺半,劍身厚約半指,重十二斤,劍身上帶有六個小孔,可將劍氣一分為七,玄妙無比。此劍跟一命劍一樣,也毀於孔雲傑之手。希望它能跟一命劍做個伴,免得寂寞。」
說完,又是數聲脆響,斷成幾截的虎嘯劍也被插進了石台中。
趙正長身而起,低頭看著地上插著的截截斷劍,心中默默致哀,不知該對這兩柄劍說謝謝還是說再見。
亦或者,乾脆什麼也別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劍奴前輩,我們走吧。」趙正挪開目光,再也不去看地上的兩柄斷劍。
告別,就應該乾乾脆脆的告別,不再有任何留戀。若是捨不得,就不該將這兩柄劍埋葬於此。
劍奴點點頭,一老一少兩人並肩走下石台,沿著石階走出劍塚。
在這種莊嚴肅穆的地方,沒人會想要閒聊,走出去之後,劍奴才打破了平靜。
「小子,你的實力很強,已達六重天境界,在年輕小輩之中,已經罕有敵手了。不過在這偌大的江湖中,你還是翻不出什麼浪花的。不是我小瞧你,以你現如今的實力,根本不足以保護住手中的子初劍,在你闖蕩江湖的時候,很可能會被有心之人奪走。」劍奴說完,斜眼望向了趙正,由於他個子矮,需要稍稍抬頭才能看到趙正的側臉。
趙正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激動,而是淡淡地說:「前輩說的極是,以我六重天的實力,根本不足以保護住一柄天下馳名的上品寶劍,想要幹掉我並奪走這柄劍的人會多如牛毛,其中總有那麼一些比我強的。我若是剛剛得到這柄劍就被別人奪走,豈不是要淪為江湖笑柄。」
「你要是不想這柄劍被人奪走,我倒是有一些小辦法可以幫你。」
「願聞其詳。」
「第一個辦法,你加入鑄劍山莊。」
「多謝前輩抬舉,可我暫時還不想學習鑄劍之法。」
「沒關係,我也看出來你壓根不是當鑄劍師的料,這還有第二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讓我留在你身邊,屈尊當你的保鏢,等你有了自保之力之後,我再離開你。」劍奴面露得色,「你見過我殺曾輝的情景,我這個保鏢可是用錢都顧不來的,你真該偷著樂。」
趙正沒有偷著樂,而是當面笑了,話裡也帶上了笑意:「能得到前輩這個保鏢,確實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實在是感激不盡。既然前輩抬舉我,我就不推辭了,等到離開貴莊之後,還望前輩能夠高抬貴足,與我結伴而行。」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在山莊裡呆了多年,久未涉足江湖,也覺得有點憋悶了,正好藉機跟你一起出去走走。」
「我已經定下了今後的行程,前輩應該會喜歡那幾個地方的。」
「你都要去哪裡?」劍奴興致勃勃地問道。
「主要想去的地方有三個,兩個小地方,一個大地方。」
「小地方是哪,大地方又是哪?」
「一個小地方是桂林府。」
「桂林山水甲天下,好地方。」
「另一個小地方是黑風狼牙山。」
「那裡是蕭酒歌父親的地盤,他父親佔山為王,雄踞一方,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去那裡幹嘛?」劍奴皺起了眉頭。
趙正一言難盡,便沒有當即解釋,而是接著剛才的話茬繼續說:「這是兩個小地方,我還打算去一個大地方轉轉,那裡叫泰山。」
「你還要去泰山?」
「是的,那裡才是我最想去而且必須去的地方。」
「泰山上有泰山派,莫非……你要拜入泰山派?」劍奴推測道。
「前輩真聰明,一下就猜對了,我就是想要拜入泰山派,爭取當個客卿長老。」趙正坦然承認道。
「你為什麼要去泰山派?」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何須原因。」
「這倒也是,泰山派名滿天下,是五嶽之一,門內的蒼松劍法、盤山劍法都是一絕,對於喜歡學劍的武人有著很大的吸引力,加入泰山派確實不需要什麼理由。」劍奴點點頭道。
「我對泰山派仰慕已久,早就想去拜會了。現在我的武藝已經小有所成,拜入泰山派不是難事,正好圓了這個心願。」
「這次召開子初劍爭奪擂,泰山派的掌門以及門內的三劍客都到場了,既然你有意拜入泰山派門內,當時為什麼不去套近乎?現在他們可都走*了,你想找他們也找不到了,只跑能去泰山派找他們。」劍奴不解道。
「我之前名聲不顯,他們又全都高高在上,我就算登門拜訪,也得不到重視。再者說了,我也不想空著手進入泰山派,總得為泰山派備一份小小的禮物再進去。」趙正解釋道。
「說的也是,數日之前,你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輩,就算跑去拜見泰山派掌門,也有可能吃到閉門羹。可現在就大不相同了,你贏了孔雲傑,力敗群英,一舉奪得了子初劍,名滿江湖,泰山派一定會很重視你的。」
「重視倒是談不上,但至少不會吃閉門羹了,那種點心我可不想吃。」趙正笑了笑,說話間已將充滿遲暮之氣的劍塚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