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不僅司馬霆與清河公主終成眷屬，整個洛陽城也都籠罩在一片喜慶之中。各家各戶門前，都掛著一盞或幾盞大紅燈籠。鵝毛般的大雪並沒有影響大晉百姓過節的喜悅心情，反而更增添了幾分過年的氣息。
洛陽太保府座落於西城永寧寺左近，不同與別處的喧鬧景象，此處卻是顯得有些蕭條。太保府的大門自從衛瓘衛太保與汝南王亮遇害後便再也沒有開啟過。若非這幾日洛陽城連日的大雪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太保府前已經是一片狼藉模樣。
太保府後院的祠堂外，聚集著無數女眷與孩童。雪花不斷地飄落在他們的身上，卻是沒有一個人用手去拍。就連孩童也是一聲不響地牽著母親的手，愣愣地望著祠堂內供奉著的數十道牌位。
祠堂中跪著的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衛璪了。衛府兩代男丁全部慘死在了寒素與董猛的魔爪之下。僥倖殘存的衛璪現在已經是衛府惟一的成年男丁了，這個家的重任已經完全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女的乃是衛鑠。雖然自古以來，女兒身都是不允許進入祠堂祭拜。但是衛鑠此刻跪在祠堂裡，卻是沒有人感覺有什麼不妥。畢竟規矩是死的，現下衛府已經到了男丁凋零，生死存亡的地步了，也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衛鑠緩緩直起身子，抬頭望著擺在最上方的衛瓘靈位，泣不成聲道：「祖父。衛家經歷魏晉，光耀百十年。現在卻是陷入了無窮的危機。祖母及父親叔伯等十人橫死，衛家男丁凋零，衛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衛鑠不才，願以區區女兒身，協助璪兄度過難關。祖父及父親叔伯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衛家上下平平安安！」
衛璪心疼地看了一眼衛鑠，伸手將衛鑠從地上扶起，向祠堂外行去，面對站在風雪中鴉雀無聲的衛家一眾家眷，歎了口氣，道：「大家都請回吧。天涼，小心著涼了。」
一眾女眷默不作聲地望了衛璪與衛鑠一眼，眼中都是泛著淚光，相互攙扶著陸續轉身，向外退了出去。
衛璪看了看滿臉淚痕的衛鑠，默默轉身，伸手將祠堂的門輕輕掩上。發現衛鑠正愣愣地望著皇宮的方向，心中一聲歎息，輕聲喚道：「鑠妹。我們也走吧。」
衛鑠緩緩收回目光，低頭喃喃道：「這個時辰了。司馬霆與清河已經睡下了吧？」
衛璪看著衛鑠黯然神傷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只能苦笑一聲，道：「鑠妹，我們也回去吧。」
衛鑠沉吟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有些事情，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一旁年老的衛府管家衛一立刻撐開兩把油傘上前，遞給兩人，親自提著一盞燈籠在前面給兩人引路。三人帶著一股落寞的氣息，慢慢步出祠堂所在後院，在風雪中緩緩向前。
年邁的萬一身上不一會兒便是沾滿了雪花，衛鑠見了把傘向前微微移了些，替萬一擋住了些許風雪，輕聲道：「一伯，風雪大，你拿著傘吧。我與璪兄合用一把便是。」
衛一感動地老淚盈眶，哽咽著應了一聲，也不矯情，從衛鑠手中接過油傘，卻有重新撐在了衛鑠的頭上。
衛鑠輕歎一聲，自動移到衛鑠傘下，道：「一伯，你可要保重身子。現在衛府這副場景，你可不能倒下了。」
衛一自打年輕便是跟了衛瓘，轉眼便是在衛府待了幾十年。衛一的名字乃是衛瓘所取，意思是希望衛一能夠忠誠不二，一心一意為衛府服務。衛一也是沒有辜負衛瓘的期待，不管衛瓘一生如何沉浮，都是始終跟在衛瓘身旁。即使在衛府一家被楚軍抓入獄中，絕大部分的家僕都是打包離去的情況下，衛一卻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承諾，對衛府不離不棄。
衛璪也道：「一伯，鑠妹說的正是。你就拿著吧。」
衛一呆呆地看了兩人半響，終於點點頭，在自己的頭頂撐了起來。
三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之中便是到了衛鑠所居的小院外。衛一猶豫片刻後道：「小姐，不知小姐可要馬上便休息？有件事情本來老奴是想過了年再告訴小姐。現在想想還是盡早與小姐商量的好。」
衛鑠搖頭道：「我不累。璪兄，一伯，進去說吧。」
三人進入衛鑠院中的正廳坐下，衛一徑直道：「小姐，公子。當日楚軍忽然撞入衛府，抓走了衛府上下的老老少少。同時也是抄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就連老爺的密室也是被他們強行打開，洗劫一空。後來老爺遇害，公子小姐們被放回來後，每天一百多人的吃喝，都是靠著以前老爺再世時賞給老奴的一些銀兩，現在也快要沒有了。本來老奴不想這點小事麻煩小姐，可是老奴這兩天奔走與老爺生前交好的大臣家中，卻是沒有一家願意幫助我們。」
「這些白眼狼！」衛璪頓時拍案而起，一陣心煩氣躁，想不到堂堂太保的家，竟然都要揭不開鍋了！冷聲道：「哼，一伯，這個你不用擔心。楚軍搬走了多少東西，你統計一下。過幾天，我便上楚王府找司馬霆一點不少地要回來！」
「這」，衛一猶豫道：「公子，這樣不好吧？雖然我們衛府是被楚王派軍隊抄的家，可是卻也是霆王子為我們求情，我們才能夠走出天牢。說起來霆王子家對我們還有恩……」
衛璪大怒道：「什麼恩？！當老子的先抓了我們一家，然後作兒子的虛情假意地放掉我們？！這叫什麼嗯！若非是楚王，祖母還有父親叔伯他們就不會死！」
衛鑠皺眉道：「璪兄，冷靜些！衝動是沒有用的。一伯說得對，不管怎麼說，我們能從天牢出來，都是司馬霆幫的忙。況且楚王府現在也是橫遭不測，楚王、戣王子還有兩位郡主橫死。若是璪兄貿然上門，只怕會適得其反！」
衛璪不屑道：「我看司馬霆現在正抱著清河公主正樂不思蜀吧？楚王府的仇早就被他拋到腦後了。」
衛鑠聽衛璪越說越過分，微怒道：「璪兄，你覺得司馬霆是那種可以忘記家仇的人嗎？」
衛璪冷哼一聲道：「我怎麼知道他是什麼人。」
衛鑠苦口婆心道：「璪兄。莫要意氣行事！司馬霆忍辱負重，潛伏在賈後身邊，打得是跟我們一樣的算盤。既然我們都想除掉賈後，我們更要團結起來。若是單憑我們的實力，想要找賈後報仇，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衛璪調侃道：「我算是聽出來了。鑠妹這是變著法地誇司馬霆的好啊？」
衛鑠頓時語塞，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過麼。」衛璪忽然話鋒一轉，淡笑道：「鑠妹有句話說得對。我們都要對付賈後，所以要團結，要做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麼我們衛府現在都快要揭不開鍋了，那找財大氣粗的司馬霆借個幾十萬兩也無可厚非吧？大家不是自己人嘛！」
衛鑠苦笑地搖了搖頭，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衛璪竟然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不過麼，如此看來，這個問題倒也是就這麼解決了。
一伯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以為十分棘手的事情到了衛璪手上，卻是就這樣解決了。
衛鑠沉吟片刻，道：「璪兄，等會兒我會寫一篇新年頌詞，明天一早你以衛府長孫的名義呈給賈後。」
衛璪這下有坐不住了，怒道：「什麼？！賈後害死我們衛家這麼多人？你還要給她歌功頌詞去討好她？！不行！我不去！」
衛鑠冷冷地盯著衛璪道：「璪兄，當初不是說好了嗎？為了報仇雪恨，你什麼都要聽我的！你若是如此意氣用事，衛府遲早會被賈後盯上，到時候別說是報仇了，能留個全屍都是癡心妄想！璪兄啊！既然司馬霆都給做到如此，為什麼我們做不到！要知道賈後雖然沒有想要動我們的意思，可萬一賈後哪天心血來潮，衛家這一百多條人命怎麼辦？！到時候誰來救我們？」
衛璪沉默良久，洩氣道：「好吧。我聽你的。」
衛鑠見到衛璪的模樣，終於放心下來，心中默念道：賈後，今天我給你寫篇頌詞，來日也一定給你寫篇墓誌！把你的醜惡公之天下！我們衛家的十條人命！遲早要你還回來！
只是衛鑠不知道，她這一等，便是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