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久有個弟弟叫程健,三十多歲,雖然生在動亂年代,卻非常喜歡讀書,恢復高考後沒幾年就憑著刻苦與努力考上大學,畢業後在成都一家大型機械公司上班,沒幾年就被升為廠長,被譽為廠裡的新星,是組織重點提拔的對象。程久丟失後沒兩天,程健就接到家裡的電報,兄弟情深,程健收到電報後,請了假就心急火燎的往家裡趕。
老天絲毫沒有眷顧這位廠長的意思,程健的哥哥程久並沒有因為他回來而突然出現。他們把程久經常去的,應該去的、甚至不該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依然沒找到程久的人。於是,就有人偷偷給他的父母出了個找張神仙的主意。
程健滿腦子的學問,對民間追魂這一套自然不信,所以程健的父母也沒告訴他,可家裡這點事怎麼能瞞的住,程健很快就知道了。
程健是文化人,能混到廠長,應該還是有點修養的,不過現在今非昔比,哥哥程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對他的刺激很大,再加上幾天奔波勞苦積累的怒氣,程健一到法場就衝過攔截他的人,直接拔了張神仙布下的血俑。嘴裡還罵罵咧咧不停,把心裡的怨氣都撒到張神仙身上,幸虧被他父母拚死拉住。
因為父母的原因,程健的怒氣才稍稍平息,但還是不甘心,遠遠指著張神仙:「你今天要是能把我哥哥找回來,我就活該插千針,否則的話我就讓公安局來抓了你這個騙子。」程健的父母趕緊把他的嘴摀住。
對此,張神仙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開始做法!張神仙先念一會兒咒語,拜了天地四方,又像是自言自語一陣後,猛了跳了幾下,然後搖頭晃腦的躬著身子在祭台上跳了半小時的舞,最後讓徒弟把帶來的程久的衣服燒掉。
火燒到一半時,不知道從哪兒吹來一陣怪風,把燃燒著的衣服吹向西南方向,飄了十幾尺遠才落到地上,慢慢燒成灰燼。
這時,張神仙又拜了四方,再囑托徒弟收了法場、法器,燒了血俑等,留下一紙偈語飄然而去,臨走時,似是無意的看了程健一眼。當然,沒人在意他這一眼,只顧著衝上來從張神仙的徒弟手裡接過偈語看:衣傳何處,西南十里,人道是憂,亦或是喜!
程鍵的父母雖然沒弄明白偈語具體是什麼意思,但看到上面的「西南十里」就猜到這是張神仙對他們的指點,趕緊招呼親戚鄉鄰向西南去找,走了大約十里多地,果然與背著個包袱往回趕的程久撞了個正著,最奇怪的是程久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是張神仙作法時燒了的那件。
問了之後大家才知道,程久那天本來只是打算上山採點兒山貨,可是,半路上卻碰到個正在追殺一隻黑熊的獵人。獵人已經將黑熊打成重傷,而自己的子彈也已用盡,黑熊沒命狂逃,獵人又不敢硬拚,便要求程久幫忙一起殺了黑熊,並承諾事後分給他兩隻熊掌。熊掌是清八珍之一,山裡的上等貨,平時程久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他也沒多想,當下就決定跟著獵人干。
哪兒想受傷的黑熊硬是鑽進一個不大的山洞,兩人乾著急沒辦法,誰也不敢冒險闖進洞去,便守在洞外,一守就是五六天,直到裡面再沒有任何聲響,兩人才斷定黑熊已死,壯著膽子爬了進去。黑熊果然血流滿地,鼻息全無。獵人也沒食言,砍了兩隻熊掌給他,不過是後掌。後掌雖然沒前掌值錢,但對程久也是筆不小的收穫,就算讓他跟獵人再守幾天他都願意。
程久收了熊掌,別了獵人匆匆往家趕,沒走多遠,突然見自己在家經常穿的另一件衣服掛在面前樹枝上飄搖,雖然詫異,還是猶猶豫豫拿下來穿在身上,再沒走多遠,就見到找他的人。
程久回來了,還帶回兩隻大熊掌,留下一隻給父母,另一隻塞到程健手裡,程健自然高興,晚飯時先是好心責備哥哥程久一番,然後跟家人盤算:已經回來不少日子,準備第二天就回廠上班。
可他再沒去成!
程健對張神仙一點都不相信,在人家做法時,拔了血俑,還口吐狂言,說要是張神仙能找到他哥哥,自己就活該插千針!插千針是我們那裡一個古老的祭祀龍王的方式,現在只有很少地方依然用。
四川自古都被稱為天府之國,但也有大旱的年份,旱災一來,河溪龜裂,草木焦枯,稼穡不長。人們擔憂收成不保,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用傳統方法驅旱魃,請龍王爺!
龍王爺是民間傳說中的神,請神自然要誠心誠意,在族中有崇高地位的人才能請得龍王爺真身。請龍王爺的過程也極其複雜,有宰三牲,焚天香,過犁鏵,插千針,敬仙露等等,整個過程不乏讓人觸目驚心的場景,過犁鏵和插千針就是其中兩樣。
當請龍王爺的大禮進行至一半,就會禮樂大振,銃響震天憾地,這時,主祭者就要從一排燒紅的鐵犁鏵上面踩過去,並且每一腳都要與鐵犁鏵接實;接下來就是插千針,將燒紅的鋼針從主祭者的嘴裡穿過!要插夠足足千根,「千」通「虔」,意為虔誠真誠。除此之外,插千針還有另一層含義: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天不降雨,人們便懷疑自己或是自己的族人在言行上得罪了龍王爺,惹的龍王爺不來此地。向龍王爺磕頭謝罪,賠禮道歉,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用針把自己的嘴縫起來,讓龍王爺知道自己永不能再詆毀他老人家,這層含義類似於戰國藺相如的負荊請罪。
祭師的臉再大,也只有那麼一塊兒地方,最細的針也插不了千根,那就插在身上,只要鋼針穿過身體,湊夠「虔」數就行。
插千針時,會有一個地位稍低的族人充做副手,專門負責在大火爐裡燒針,副手這邊遞上來一根,祭師就往嘴裡或身上插一根。燒紅的鐵犁鏵和鋼針最少都七八百度的高溫,可祭師用腳踩在犁鏵上走過,和用鋼針從身體穿過的時候,通常都面無表情,動作流暢,像是對高溫和疼痛都沒有感覺一樣。
但是,那徐徐的青煙,以及大老遠就聞到的皮肉燒糊的味道,絕對讓人觸目驚心、不寒而慄。
按說把燒紅的針一根接一根的硬生生插進人的身體,絕非人體所能承受之痛,但是古往今來,卻從來沒有聽說有任何一個祭師因此死去。或許在那一刻,他們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是所有族人的生命,也或許真有神靈庇佑他們!
以自殘的方式向神靈贖罪,國內國外都屢見不鮮,在這裡面,宗教徒們玩的最為過火,比如印度的大寶森節,信徒們用鞭子把自己抽打的血肉模糊,用鋼針、鉤子,鐵釘、銀簪各種奇特道具刺穿身體以表虔誠,花樣層出不窮,卻都說自己不疼。
但是,程健那天晚上真的疼了!他說自己被幾個穿紅衣的漢子按在一張冰冷的鐵床上,然後有人在旁邊架起火爐,燒了鋼針,然後把燒紅的鋼根一根一根插進他的嘴裡、穿過他的身體。把他折騰苦痛難忍,卻因為嘴被鋼針穿住,叫不出聲,只能嗚咽!
聽到他哭鬧趕過來的親人就見他渾身直冒汗,面如死灰,不時的慘叫、抽搐,眼中充滿恐懼,嘴腫的比鼻樑都高,上面佈滿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洞,和燒紅的鋼針穿過沒兩樣!
房間裡除了他的家人,再沒別人,但程健那痛苦樣子分明就是正在被人強行插千針!
程健的父母心疼兒子,也不管此時已是深夜,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心動了四鄰和幫他們請張神仙的村人。
白天里程健家裡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猜想大概是他得罪了張神仙,程健看到的穿紅衣的漢子很可能就是他白天拔了的血俑,血俑現在來報復他了,要他兌現白天的吐出的狂言,同時也是讓他自食惡果!
插千針非同兒戲,祭師也只在作法時才用,根本不會隨意跟人表演。祭師插千針的時候,是天神護體還是另有訣竅,普通人沒機會知道,但人們知道程健絕對扛不過去,看他那樣子似乎隨時都可能歸西!
大家再不敢怠慢!找來輛推車,七手八腳的把他裝上車,去找張神仙。
張神仙似乎早就在等他們,客氣的接待了他們。不等他們張嘴,張神仙就讓推著程健來的村人到井裡打碗清水,喂程鍵喝下。奇跡發生了,一碗清水剛喂完,程健的氣色就有所好轉,虛汗收斂,疼痛也減輕許多。
半個小時後,他嘴上、身上的腫痛開始消退,天亮時,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只剩那些密麻的針尖大小的洞沒有癒合!
程健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夢裡發生的一切推翻了他的認知!夢醒後,他再沒回去上班,而是向張神仙三跪九叩,賠了罪,認了錯,還死活要做張神仙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