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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恩准致仕的旨意還沒有下來,不過朝中已是掀起軒然大波,楊廷和的府邸門前車水馬龍,水洩不通,世態炎涼,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市井之人或許還有幾分意氣可言,反倒是這些滿口之乎者也,滿口所謂節氣的袞袞諸公們似乎們沒有這個概念,同樣是這些人,口稱仗義死節,可也同樣是這些人,大順進了城便俯首稱臣於大順,滿人入關,他們又成了忠臣,只是這個忠心,卻和姓朱的無關.
荒唐可笑的事哪一日沒有發生,只是嘉靖朝比其他時候多一些罷了,其實又有什麼大不了?這世上永遠都是趨炎附勢,於是才有人大呼禮義廉恥,所謂缺啥補啥,也是這個道理。
這種現象,士林自然是抨擊,不過也無關痛癢,都是一路的貨色而已,正如當權之人沒有廉恥,而沒有當到權的,少不得要端起點兒架子,一副清高的模樣,恨不得對所有人說,看看這些人什麼德行,世風日下,綱紀敗壞……這種人通常自詡為良知,其實只是分不到好處,被眼下風光得意的人一腳踹到牆角,讀書人終究是讀書人,哪個不是做清流官的時候一個個禮義廉恥,一個個自詡良知,等真正手握大權時,比之前任更加沒有廉恥,良知二字,早就丟到爪哇國了。
恰好這時到了月中,常例的廷議也就在這一兩日,所有人卯足了勁,都在琢磨著如何藉著廷議從中牟利,這次廷議非比尋常。與其說是廷議,不妨說是表態大會,因此格外重要。
徐謙這兩日倒也老實,因為前些時日太忙。所以近幾日都呆在家中照顧桂稚兒,桂稚兒雖說還有些時候待產,只是產婦脾氣最是古怪,也最是容易不安。徐謙耐心伺候了幾日,對外界的事索性充耳不聞。
不過……對桂湘這所謂的連襟,徐謙算是恨到了骨子裡,說跑就跑,連個屁襟。桂稚兒似乎也看出了夫君的不喜,只得苦笑:「家兄或許是有苦衷。」
徐謙不願惹她不快,只是道:「這些事我並不放在心上,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立威。京師裡頭不曉得多少人想要咬你這夫君。想拿你夫君的人頭去做投名狀。只有立了威,讓他們曉得想要踩著你夫君上位要掉他的腦袋,這些人才會罷休。」
桂稚兒擔心的道:「夫君有什麼打算?實在不成。不妨去南京待兩年也不是不可以。」
徐謙搖搖頭:「你現在大著肚子,去南京做什麼?想攆我走的人還沒有出生呢。」
安慰了一通。次日清早,徐某人大大方方的乘轎入宮,到了午門,城門未開,徐謙從轎中出來,外頭早已守候了許多大臣,有人見了他來了,再不像從前打招呼,彷彿徐謙一下子成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還有人看著徐謙兩眼放光,宛如徐謙身上便是一座金山寶藏,努力挖掘一二,能有極大受益一般。
徐謙懶得理會他們,待鍾晨響起,城門大開,百官魚貫而入,一直到了崇文殿,嘉靖今日來的也早,看他的樣子,昨夜的睡眠並不太好,黑著眼圈勉力坐在鑾椅上,目光逡巡掃視,終於在人群之中尋到了徐謙,給了徐謙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嘉靖咳嗽一聲:「眾卿平身。」
群臣呼啦啦的站起來,此時話音剛落,已是有人迫不及待了,這種事,最是講究搶佔先機,雖然站在前頭的楊廷和如沐春風,一副和善的模樣,可是誰都曉得,楊老爺子在看著大家呢,這時候再扭扭捏捏,還怎麼在朝廷裡混?
就在這時,已有人搶先出班,大叫一聲:「臣有事要奏。」
站出來的是御使陳年,此人並不起眼,至少在王鰲沒有入京的時候,顯然屬於小蝦米一樣的角色,楊廷和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楊黨們吃香喝辣,自然也不會將他拉上。這位陳兄自然糾結了,他娘的,你們這群**分子,手持國器,每天醉生夢死,綱紀壞到了這個地步,流民們日益增多,江南有倭患,西南有水患,生靈塗炭,你們還在這裡上下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義憤的陳年平素敢怒不敢言,等到王鰲一來,便毫不猶豫的投入了王鰲的懷抱,他就巴望著王鰲能認他做個狗腿子,將來若有空缺,能想著自己,好讓自己也成為這群**分子中的一員。
可惜,人是巴結到了,為了巴結王鰲,他沒少在楊黨分子面前陰陽怪氣,正以為要平步青雲的時候,變故又發生了。
陳御使想來已經幾天沒有睡過好覺,心裡七上八下,今日第一個跳出來,心裡不由慶幸,慶幸自己的反應還算快,這撇清王鰲關係的第一槍,自然是他陳年了。
嘉靖直勾勾的看著這個傢伙,眼眸中掠過了一絲輕蔑,這個人他有些印象,前幾個月的廷議裡頭,這個傢伙也曾發言,大大的吹噓了王鰲整肅吏治的差事,明面上是誇王鰲,暗地裡卻是踩楊廷和,畢竟楊廷和是吏部尚書,你卻只說如今吏治好轉是王學士的功勞,不正是說楊公尸位素餐嗎?
嘉靖只是不曾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是這個傢伙,好在他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一個不是好人的皇帝,是絕對不相信別人心地善良的,這朝中的袞袞諸公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誰無恥的少一些,誰無恥的多一些而已。
「愛卿但言無妨。」
陳年的眼角朝徐謙瞥了一眼,露出幾分冷笑,他這幾天一直都在琢磨,要納投名狀,肯定是要找個王黨的人來炮轟,王鰲不成,靶子太大,他吃不消,至於那些主要骨幹,仔細一琢磨,卻發現他娘的全部見機不妙,跑了個乾淨,人家現在遠在宣府、南京等地,你隔空叫罵,有個什麼意思?至於小魚小蝦又起不到震撼的效果,最後他思慮再三,終於選定了目標,就你了。
「陛下,微臣風聞翰林侍讀徐謙膽大妄為……」
陳年的口才不錯,事實上,作為清流官,嘴皮子都差不到哪裡去,畢竟是靠這個混飯吃的,搞工程、計算國家歲入不是他的強項,可是他的嘴皮子一動,罵起人來絕對不帶髒話,而且絕不重樣。
這都是他十幾年來努力鑽研業務的結果,從言官角度上來說,他是合格的。
他罵徐謙,是從三個角度,一方面是徐謙本身,無非是說徐謙在任期間,怎樣玩忽職守,還有那個皇家學堂,如何沒有規矩。另一方個方面則是從另一個角度,從徐謙身邊的人開始咬起,比如徐謙的爹,嫖宿青樓,為老不尊之類。最後一個方面,就得擴展開來,比如和徐謙有關係的如意坊,如何如何牟利。
這些罪都不重,可是全部加起來,卻也不輕了。
他說的天花亂墜,大義凜然,就差點指著徐謙大罵,你丫的禍國殃民,不堪為臣,連人都做不得,做狗都侮辱了狗。
罵人的自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被罵的人卻是瞇著眼,面帶冷笑。
罵到這個份上,老子若是不收拾了你,還姓徐嗎?
只是現在,徐謙無動於衷,他不做聲,邊上的人便暗叫可惜,姓陳的真是混賬東西,能罵的都讓你罵完了,叫咱們罵什麼?做人要厚道,還有這麼多同僚等著排隊來罵呢。
嘉靖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起來,某種意義來說,陳年罵的越是厲害,嘉靖就越難受,這倒不是皇帝老子和徐謙有什麼基情,所謂罵在他身傷在我心,實在是陳年所罵的內容,有不少都和嘉靖撇不開關係,比如罵如意坊,如意坊裡頭嘉靖可也是摻合了一腳的,你罵了徐謙,不就是罵朕嗎?
只不過,嘉靖沒有吭聲,他在等徐謙反應。
陳年罵的差不多了,最後道:「請陛下嚴懲徐謙,以儆傚尤,微臣深知徐謙得寵於陛下,可是陛下不過是受此等佞臣蒙蔽,陛下……」
嘉靖已經忍不住了,道:「陳愛卿說完了嗎?」
陳年不甘心的道:「說完了。」
嘉靖揮揮手:「好了,朕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話意思很明顯,罵完了就滾一邊去。
陳年還要爭辯,正在這時,卻有人道:「陛下,微臣也有事要奏。」
本來許多大臣都急著搶第二個表態的機會,結果這個聲音傳出來,許多人心裡頓時又沉下去,是誰動作這麼快?趕死嗎?
可是當所有人看清楚說完之人的時候,卻都不吱聲了,因為說話的是徐謙,徐謙已經一步步走到了殿中,朝嘉靖行了個禮。
嘉靖看著徐謙,心裡也為他歎息默哀,現在他既然有事要奏,自然巴不得他這個時候來說幾句話,忙道:「愛卿所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