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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磨了良久,也沒有頭緒,眼下這事兒只能暫時放一放,嘉靖吁了口氣,與徐謙父子閒聊幾句,這時有消息傳來,說是太醫已去王府診視,王鰲確實病重。
聽到這消息,嘉靖不由皺眉,圍著暖閣轉悠了幾圈,道:「起駕,去王府。」
這個決定無疑是正確的,誰都曉得,王鰲病重,現在陛下親自探視,這寬厚的名聲就出來了,最重要的是,嘉靖想聽一聽,王鰲對未來的朝局有什麼意見。
只是黃錦不由道:「陛下,據說王鰲得的乃是肺癆……這……」
嘉靖態度堅決:「朕受命於天,些許疾患,何足道哉?去準備吧。」
嘉靖的魄力倒是教人佩服,事實上,這也是嘉靖最後一次刷聲望的機會,現在是趁熱打鐵,下次再想刷聲望怕就不太容易了。
嘉靖對徐謙道:「徐愛卿陪朕同去嗎?」
徐謙猶豫了一下,道:「微臣也想去看看王大人。」
接著,嘉靖自然是帶著諸多侍衛宮人,自大明門而出,一路大張旗鼓,往王府去了,而徐謙則顯得低調的多,乖乖從午門出去,坐上他的小轎,和他的父親徐昌告別,接著乘轎往王家去。
到了王家,嘉靖已經入內,徐謙登堂入室,此時的王鰲,則勉強支撐著病體,正在廳中和嘉靖說話。
嘉靖對王鰲道:「愛卿為何不早說,病重成這個樣子,還勉勵支撐,這又是何苦?」
王鰲道:「北邊不寧,南有倭患,朝廷紛亂。老臣雖無棧戀之心,可是眼見如此,只想著能拖一刻是一刻。」
嘉靖吁了口氣,對王鰲的二字王芳道:「你現在在欽天監中任職吧?這些時日,就不必當值了,在家陪著你的父親。」
王芳紅著眼睛道:「陛下聖恩,微臣萬死難報萬一。」
嘉靖亦是唏噓不已,道:「王卿的恩情,朕也謹記在心。你下去吧。」
這意思是有些私房話要和王鰲說,王芳不敢怠慢,連忙告退,屋子裡頭只剩下了嘉靖、王鰲和徐謙三人。
嘉靖吃了口茶,看著枯坐在遠處的王鰲。隨即道:「王先生若離了廟堂,朕當如何?」
王鰲打起了精神,事實上他早料到有這麼一天,沉吟片刻道:「楊學士眾望所歸,有他在,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朝廷的事務。不會有什麼疏漏。」
嘉靖皺眉,顯得有些不滿:「朕的天下,難道靠一個人就可以處置嗎?」
王鰲道:「陛下恕罪,楊學士其實也是忠臣。老夫當年將他提拔起來,至今無怨無悔,確實是因為他是老成持國的人物。不過陛下所言也有道理,天下斷不可維繫一人。所以微臣建議,應當立即擇選德高望重之人入閣。為陛下分憂。」
嘉靖歎息道:「只是朕心中並無人選,不知王先生以為如何?」
王鰲沉吟片刻:「其實楊一清精通武備,眼下倭患未平,楊一清倒是可以試試。」
提出楊一清,是王鰲斟酌了很久之後的結果,他當然清楚楊一清和楊廷和之間的關係,可是於公來說,楊一清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讓他入閣,對國家益處甚大。
嘉靖臉色冷下來,道:「只怕不妥。」
王鰲淡淡的道:「陛下,沒什麼不妥,楊一清亦是忠臣,況且眼下並無其他人選主持大局,陛下不如用楊一清入閣,換取自己的人選嗎?」
聽了這話,嘉靖才意識到王鰲的意圖,內閣裡頭沒有一個他嘉靖的人是不成的,可是支持嘉靖的人其實並不多,支持的人往往資歷都不夠,聲望也不足,只要嘉靖提出人選,必定會招致滿朝的反對聲浪,既然如此,何不拿著楊一清和楊廷和做個交換?
想到這裡,嘉靖心裡有了主意,道:「王先生說的有道理。」
徐謙一直站在一邊默默無語,聽到王鰲倡議楊一清,心裡也有點不太舒服,不過楊一清畢竟是老臣,聲譽極好,就算王鰲不提出來,到時候滿朝推舉,宮中再如何反對,反而會造成對立的局面,與其如此,還不如各退一步,達成妥協。
這時王鰲看了徐謙一眼,微微含笑道:「徐侍讀,似乎不是很高興?」
高興這才怪了,被你這老傢伙坑了,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如此倉促,現在這個局面,還不是你造成的?
徐謙心裡腹誹,卻不得不道:「下官憂心大人病體……」
王鰲搖搖手,淡淡道:「老夫認為,你憂心的不是老夫的病體,而是你自己,你如今貴為侍讀,手掌皇家學堂,又得陛下倚重,這是何等好的局面,又有什麼憂心的嗎?老夫贈你一言吧: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潛龍勿用,陽在下也。你便是這潛龍,今為初九,潛龍勿用,朝局如何變幻,你能自強,戒驕戒躁,等待時機,豈不是好?所以,老夫認為,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什麼都不必怕了。」
他這一番話,卻是告訴徐謙,雖然朝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只要不進入朝廷中樞,明哲保身,暫時收斂自己的光芒,等過了這初九,便是飛龍在天的時候。
徐謙微微一笑,道:「大人說的很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麼?」王鰲奇怪的看他。
徐謙一字一句道:「木已秀之於林,已是無處潛藏了,與其深藏功與名,不妨鬧個天翻地覆,好教別人知道,誰若是惹到徐某人頭上,便叫他粉身碎骨。」
王鰲古怪看他,不禁搖頭苦笑。
嘉靖饒有興趣的看著二人對談,聽到徐謙說到粉身碎骨四字時,眼眸不禁一亮,嘉靖終究還是年輕人,年輕人的心思總是相同,所謂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換句話來說,不肯吃虧自私自利的人心思也總是容易臭味相投,嘉靖本就是不肯吃虧的人,別人欺負他,他會十倍百倍報答回去,只是有些時候,縱是身為天子也不免要英雄氣短,雖然想和徐謙一樣快意恩仇,卻不得不忍耐憋屈,可是徐謙這番話,卻是正中他的胃口,當然,正對胃口是一回事,這並不代表徐謙是對的,徐謙這個傢伙,顯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曉得人家的厲害。
王鰲的病情,早已傳開了,乍聽到這消息,自是朝野震動,這事兒太大,幾乎影響到了所有的人,王鰲一走,整肅吏治的事肯定要落回吏部,而吏部誰來接任,這個人接下來會採取何等措施,自然還帶著諸多的變數。
更重要的是,從前那個分庭抗禮的局面已經不見了,楊廷和又重新的成為了大明朝碩果僅存的內閣學士,就算再有人入閣,怕也難以與楊廷和爭輝,因此……眼下所有人都議論紛紛,有人感覺要大禍臨頭,面如死灰,這些人是最擔心的,在楊廷和獨掌朝綱的時候,他們是邊緣的角色,一直被楊廷和忽視,接著王鰲的出現,讓這些人看到了曙光,於是一個個遞上各種投名狀,紛紛投靠,平時沒少噁心到楊黨,可是誰曉得這好日子才沒過幾天,倒霉的事兒就來了,而且來勢之快,毫無徵兆。
如今這些人一下子成了驚弓之鳥,熱鍋上的螞蟻,當政的這些學士雖然表面上士林風評極佳,人人稱頌,不是說大度,就是說寬厚,其實這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混到他們這種地步的人,若是不排出一下異己,展示一下權威,如何能讓百官服服帖帖,又如何能讓那些親信們為他死心塌地。說到底,整人不是人品的問題,清除異己本身就是大佬們的某種儀式,既然有儀式就必須得有祭品,三天兩頭找幾個冤大頭出來殺雞嚇猴,很有助於社會的風氣,增加朝廷的向心力,只有如此,那些大佬們的親信才會覺得,幸好一直忠貞不渝,緊緊圍繞在恩府周圍,否則這個冤大頭就是自己了。而對於朝中那些孤魂野鬼來說,自然也是一種威懾,敢跟人家對著幹,就得有明天完蛋的覺悟,平時不老實,就一根指頭捏死你。
於是,某些人在這不安之中四處打探消息,眼下的局面連傻子都看得清,誰平時和王鰲走得近,誰就得倒霉,誰平時得罪了楊黨,誰就得有死去南京的準備。
想去南京的人必定是少數,南京那種粉黛之地,最是消磨人的志氣,混吃等死雖然是大多數百姓們的奢望,可是對官兒們來說,卻不啻是失去了第二生命。
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膽戰心驚,自然也有人暗中歡欣鼓舞,總算出頭了,總算有人要完蛋了,有人完蛋就有空缺,有了空缺就有前途,所以這些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也得必須四處打聽,得琢磨著這次是誰完蛋,會空出什麼缺來,又該走做什麼門路,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心,總有辦的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