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仔細理了理思緒,最終,我站到馮乃定面前,用力晃著他的肩膀:「你現在能回憶起從小到大的事情麼?」
馮乃定抬起無神的眼睛,點了點頭:「能……」
「那你看到這個東西之前,有任何關於自己是真菌的想法嗎?」
馮乃定聽到我這個問題,看著我,面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我呼了一口氣:「馮先生,只要你的思想中,認為自己是人類,你就是人類,而不在乎讓你能夠思想的是真菌還是大腦神經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意識和記憶,才是人類的本質和主體——也就是靈魂,誰在乎他媽的**是什麼東西組成的呢?」
馮乃定似懂非懂地看著我,鄧加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看了看眾人,朗聲道:「剛才的事,你們都看到、聽到了。但是,比這更離奇的事情,我都遇見過。我曾經遇見一個大腦細胞不斷更新、不斷失去記憶的年輕人,他曾經是我的朋友。當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就像重新變了一個人,儘管他的**沒有多大變化,但是,失去了他的自我思想,便早已不是他了!而你——」」「
我指著馮乃定:「你如果糾結於自己是因為什麼而活著,就簡直太傻了!就像封建時代的父母糾結於孩子跟誰姓一樣,簡直傻得要命!因為你只要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有用馮乃定的全部記憶和情感,這就夠了!」這很明顯就是一個哲學類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根本沒有值得痛苦的必要!
我看馮乃定還是在發怔,便繼續道:「大腦是由數千億個神經元,以及它們之前的化學信號,組成的一個巨大網絡。這個在現代的醫學上,是有定論的。如果,因為某些目前科學還不理解的原因,導致一些真菌代替了神經元,而真菌之間的化學信號構成了相同的網絡,那麼,真菌組成大腦,和神經元組成大腦,有什麼區別?就像兩台電腦,你只要知道裡面的資料是一樣的,操作系統是一樣的,都能操作,就行了。你管它兩台電腦構成上有什麼區別麼?」
我兩手一攤:「馮先生,我已經說得這麼透了,你還想不開,我建議你跳樓去算了!」
我頓了頓:「我猜你早先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一定非常痛苦,所以,你找我來,其實就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實的事情吧?不過,事已至此,你該想開了!!」
鄧加聽完了我的話,也點頭道:「不錯,據我所知,在太平洋裡有一種魚類,很小的時候就會被一種共生的寄生蟲,寄生在舌頭上。逐漸地,舌頭被寄生蟲吸取了養分而枯萎,失去了功能,而這個寄生蟲,則逐漸長大,長成了舌頭的形狀,甚至寄生蟲的神經和魚直接接駁,代替了魚舌頭的功能。而這條魚,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舌頭其實是寄生蟲!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魚照樣吃東西,在海底無憂無慮,甚至活得比大部分人類還要開心得多!」
鄧加竟然也開始安慰起馮乃定了,我感覺事情開始要向好的方向發展了。
於是,我開口道:「鄧加先生,事情現在基本上水落石出了。我看不出你還有什麼要把我們扣留下來的理由。」
鄧加猶豫了片刻:「但是……」
我歎了口氣:「復活藥,已經很難找到了。我建議你們還是盡快研究克制真菌的藥物之類的,過去印第安人能製造出來的,現代科技這麼發達,總有辦法的!」
鄧加搖了搖頭:「沒有你說得那麼簡單!你們中國的中藥,配方就要十分之精確。古代醫典裡的中醫古方,你們中國不是現在還有百分之七八十完全沒有破解配方麼?」
我覺得鄧加的話,確實也很有道理,但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大概鄧加也知道確實從我們身上撈不到什麼油水了,留我們在別墅內住了一夜,次日便送我們離開。…,
我們回去之後,馮乃定把王會彬開除出了企業,平日裡神情還有些恍惚,大概思緒還沒有完全轉過彎來。
我把馮乃定帶了回來,馮家人自然是又驚又喜,分外把我待為上賓。
隔日,公安局的也上門了,眾人自然又是一臉驚愕。章進看著我和馮乃定的表情,更像是看著鬼一樣。
我摸了摸額頭,知道這傢伙一定還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出來,國內的辦案人員,有時實在粗心得可以!我好心地暗示一下,章進立刻鐵青著臉急匆匆地帶著人走了。
我在馮家又住了數天,等到馮乃定情緒穩定一些了,我才開始打算提及告辭的事,畢竟我在中國逗留的時間也不短了,在回法國之前,我還想抽空去看一看我的父母,再去南京,看一下陳思月……
想到陳思月,我的心中泛起一種異樣的情愫,我回想起我們在大雪紛飛的尼泊爾邊境,和一群古代搬山道人,尋覓著一個外星人留下的古墓陷阱。那段記憶真是讓人感到難以忘懷!
漸漸的,馮乃定似乎想通了許多事,在我的建議下,做了一次體檢,開始緩緩放下了心頭的包袱。而我在空閒的時候,馮正就主動要求做我的嚮導,帶著我四處去遊覽。他似乎很開心做我的朋友,因為我總是講一些我的冒險經歷給他聽,而他總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並時時露出羨慕和訝異的神情,不知道他是當做科幻小說來聽,還是真的能夠相信我的話。
當然,我並不介意他怎麼看待我的故事,只要這樣做,能多一個朋友,也便夠了!
在一個月色明朗的夜晚,我用完了馮家豐盛之極的晚餐,開始照例抹了抹嘴唇,和眾人打了招呼,便打算回房睡一會,順便和馮乃定告辭一下,明天上路離開浙江。
我剛踏上樓梯,忽然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頓時感到十分奇怪,因為我的手機,只有老唐知道號碼,怎麼會有陌生號碼打來?
我快步跑進房間,按下通話鍵,話筒裡傳來老唐的聲音,語氣相當焦急。
「巴哈姆特先生,斯蒂文回來了……」
老唐劈頭蓋臉就來了這麼一句,我愣了一愣道:「回來了?好。但是,你是用的哪裡的電話?」
老唐的聲音忽然中斷了,話筒裡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巴哈姆特?」
我下意識地問道:「你是誰?」
緊接著,話筒似乎又被人搶了過去,裡面傳來海獸興奮的聲音:「嘿,巴哈姆特!你在哪?」
「老唐沒跟你說我在哪裡麼?」我有點惱火,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似乎把唐保也牽扯進去了。
「我們剛到,現在在外面。因為,我有幾個朋友,沒地方住,我讓老唐幫我來安排他們找個住的地方!」
「剛剛和我說話的是誰?」我問道。
「用你們中國話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哈哈!」斯蒂文似乎很得意的樣子,「你忘了了嗎?在西部的小鎮上,你還和他交過手。」
「交過手?」我皺著眉頭仔細回憶著。
「你再想想,那個會放電的……」
我的大腦頓時有了種短路的感覺,失口叫道:「那個進化人『雷霆』……你們怎麼會混到一起?」
「恩恩,說來話長,等你回來再說吧。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海獸似乎處在一個很混亂的地方,背景一片嘈雜,我聽到老唐似乎在遠處喊著什麼。然後不等我說話,斯蒂文就急急掛了電話。
難道俱樂部裡出了什麼事了?海獸怎麼會和那些進化人搞在一起!?
我頓時心頭一緊——斯蒂文本來就是那些進化體中的一員,我當時把他留在俱樂部,是不是引狼入室了?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大麻煩?
想到這裡,我愈發的緊張了,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一定要離開,去看過我父母和陳思月之後,第一時間回絨猴俱樂部去!…,
我在房間裡焦急地踱來踱去,目光不自覺地又掃到了桌子上的一張全家福上。
在離開這裡和馮乃定去他老家之前,我就一直覺得這張全家福有點怪異,當時一時看不出怪異在哪裡。此刻,我沒有什麼可做的事情,心裡一動,開始研究起這張全家福來。
這張全家福是黑白的,有了些年頭了,而且,絕對不是馮家現在的全家福,很可能是馮向東,或者馮居恆一代的全家福,放在這裡,自然是很有紀念的意義。
到底哪裡不對勁呢?
我皺著眉頭,摸了摸額頭,忽然腦海裡一道亮光閃過,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
是的!我終於看到不對勁的地方了!而我簡直不可置信,世界上真的有如此有趣的事情!套用句中國的古話來說,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在全家福上,分明看到了一個我認識的人!這個人我一直沒有看到本人,所以,意識中的印象,不是特別清晰,但我看到了照片,卻有朦朦朧朧的感覺!
我看到站在後手最右邊的一位青年男子,帶著黑框眼鏡,正是三島龍崎的助手——馮其雲!!
我立時聯想到馮向東的遺書裡寫著「自你大哥阿雲年少離家,東渡求學之後……」,我連連拍著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反應實在是遲鈍。
馮其雲東渡是去了日本,做了三島龍崎的學生,之後又去了法國,引發了這一連串的事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是他破解出了房間裡的謎題,只怕現在的世界,不會像現在這樣暗流湧動。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從年紀上算來,馮其雲今年也應該有五十多歲了。不知道在馮家,可以找到什麼關於他的線索?
我本來打算回房休息的,眼下立時睡意全無,四下翻找起一切有關馮其雲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