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視野中依舊一片黑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只有鼻端能隱約能嗅到一股奇怪的霉味。
「錦禹……」耳邊忽然傳來小聲的低喚。
是青柔。
他試著動了動身體,卻發現渾身的骨頭都像是鬆散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半點力氣。
「這裡是哪?」他啞著嗓子開口問。
「我們被盜匪襲擊了,你還記得嗎?」
「盜匪……」他努力回想,卻發現記憶在自己帶著孫青柔趕往監察院時就斷了。
「錦禹,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不及他回想起來,孫青柔便焦急問道。
雖然身上沒有一點力氣,但他從醒來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還好,除了後頸有些痛外,倒是沒有其他嚴重的傷勢。「沒有大礙,你無需擔心。」
黑暗中,她一點點艱難地朝他靠近:「錦禹,我們必須趁他們外出未歸前離開這裡,否則,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的!」
他從她的口吻中聽到了焦急與恐懼,心頭不由得疑惑:「怎麼了?」
「沒……沒事……」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在逃避什麼。
他問:「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
「沒有,你想多了。」
他亦循聲朝她靠近,但因為雙手被縛的緣故,無法準確探索她所在方位:「青柔,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你有沒有受傷?」直到現在才想起她的安危,他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了。
她輕聲回道:「沒有,我……我很好……」
他心有疑惑,正欲再問,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連忙噤聲。
門扉被打開,一束月光自門縫投射在潮濕陰暗的房間一角,朝二人走來的少年看著年紀不大,估摸著也就十六七歲。
與印象中的盜匪不同,少年那張英氣的臉孔,不但不顯兇惡,甚至還帶著些微的凜然,但他看二人的眼神,卻透著輕蔑和……憎恨?
「你這作惡多端的狗賊,終於要遭到報應了!」少年惡狠狠地揪起祁錦禹的領口,將他猛地提起,一雙星眸泛著仇恨的血色。
孫青柔驚叫道:「你放開他!」
少年獰笑了一下,揮起拳頭,重重擊打在祁錦禹面上,看著他狼狽倒地,這才暢快道:「太子殿下,你做了那麼多的壞事,殺了那麼多的人,竟然也能心安理得活到現在,別以為你現在做幾件好事,就能將你從前的所有罪惡一筆勾銷,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今天就要為死去的姐姐報仇!」說完,少年不知從哪取出一把鋒利的斧子,高高揚起,猛地朝倒地的祁錦禹砍去。
「錦禹,快逃!」千鈞一髮之際,孫青柔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朝那少年撞去,「匡啷」一聲,斧子落地,少年猝不及防,隨著孫青柔一起跌倒在地。
祁錦禹雖然對少年的一系列舉動感到震愕不解,但在這生死關頭,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在少年爬起身,探手去拿斧子時,他連忙背轉過身,用兩隻被緊緊捆住的手握住斧頭。
從少年笨拙的動作可以看出他並不會武功,祁錦禹抓緊時機,衝著他胸口某處用力撞去,少年一聲悶哼後便軟軟倒地。
這裡發出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其他盜匪,兩人連忙用斧頭將彼此身上的繩索砍斷,匆匆逃離。
盜匪們的藏身之地,似乎是一處亂墳崗,到處都是荒蕪的墳頭,在夜晚的襯托下,越發顯得陰森滲人。
兩人這時候也顧不得害怕,因為從現下的處境來看,活人顯然比鬼魂要可怕多了。
墳場很大,估計是從上個朝代遺留下來的,兩人竟然怎麼都跑不出去,盜匪們卻對這一帶的環境非常熟悉,不一會兒,就被幾個騎馬追來的盜匪給圍困住。
為首的漢子,身材壯碩,肌肉結實,比起之前那少年來,顯得更像盜匪,只見他舉起手裡的長刀,指向兩人,兇惡的眼神寒光熠熠:「跑?再跑啊?看是你們兩條腿快,還是老子手裡的刀快。」
孫青柔緊張地看著那大漢,上前一步,擋在祁錦禹身前,同時小聲對他示意:「我來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趁機逃走。」
祁錦禹皺了皺眉,反手將孫青柔推到自己身後,抬起頭,望向那執刀的大漢:「我可以留下,但這位姑娘是無辜的,你們必須放她離開。」
那大漢聞言,驀地大笑起來:「哈哈哈……真是好笑!你看清楚了,老子可是盜匪,放她回去?回去報信嗎?」他猛地一甩手中鋒利長刀:「一個都休想離開!」
大漢的話徹底打碎了兩人心中最後的希望,他說的沒錯,他們可是盜匪,又怎麼會放人。
「你提出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你!」可孫青柔卻似乎不肯放棄,突然衝著那大漢高喊了一句。
那大漢聞言,驀地怔了一下,祁錦禹頓時心生疑惑。
條件?什麼條件?
但現在,並不是詢問的最佳時機,那大漢明顯因為孫青柔的話而神思鬆懈,看準時機,他猛地拔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狠狠紮在大漢所乘的馬股上,馬匹受驚,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變得狂躁暴亂,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那大漢一時間來不及應對,被瘋狂的馬匹甩下馬背,重重跌倒在地。
「二當家!」大漢手下齊齊驚呼。
「青柔,快!」趁機奪下一匹馬,祁錦禹彎身將孫青柔拉上馬背。
雖然扳回一局,可盜匪人數眾多,加上兩人對地形又不熟悉,很快就被盜匪追上,眼看馬上又要落入他們的包圍中,祁錦禹驀地勒馬停駐,「青柔,這裡我來頂著,你不要回頭,一口氣衝出去,只要回到鎮上就安全了。」說完,縱身躍下馬背。
「不行,我要跟你……」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祁錦禹用力一打馬股,馬匹一聲嘶鳴後便朝前衝了出去。
目送一人一騎消失在視線盡頭,他這才緩緩轉身,面對盛怒追來的眾匪徒。
雖然他心知今日自己凶多吉少,但有些事情,他還是必須要問清楚,即便死,也要死得瞑目。
那大漢顯然氣極了,倒不是因為坐騎被傷,而是因為對方的狡詐奸猾,他高舉手中的大刀,猙獰大吼:「混賬!老子今天非得剁了你不可!」
「慢!」面對暴怒的匪徒,祁錦禹只神色平靜地抬了抬手。
那大漢冷笑道:「怎麼?怕了?只可惜,你這混賬早就該死,你就是跪下求老子,老子也不會放過你!」
他搖頭道:「不,我並沒有求饒的意思,我只想知道,我哪裡得罪了你們,值得你們如此相待?」
「得罪?哈哈哈,這話問的好!」大漢雙目熏紅道:「你這狗賊,只怕連自己殺了多少人,早就記不清楚了!」
聽到與那少年同樣的口吻,心頭忽地襲上一股不祥之感,「殺人?」
「哼,太子殿下的記性,莫不會如此之差吧?竟連自己做過哪些惡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大漢譏笑道。
「太子……」刻意被塵封的記憶,再次歸回腦海。
曾經的跋扈,囂張,狂妄,暴戾,以及那些在自己冷血的殘虐下痛苦掙扎的臉孔,突然之間,一一浮現在眼前。
太子。
沒錯,當他還是太子時,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的生命,當自己祈望救贖的時候,誰又能去救贖那些的可憐靈魂呢?
「太子殿下,想必你應該已經想起來了吧?沒錯,正如你所想,我們這些人,都因你的殘暴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不要以為你現在為百姓們做些好事,就能抵消你的罪孽,你的雙手染滿了無數人的鮮血,只有用你的命,才能祭奠那些無辜死去的亡靈!」
回憶就像一把看不見的刀,狠狠刺入心臟,疼痛入骨。
是的,他該死,早在那個煙火瀰漫刀光劍影的夜晚,在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刀刃插入父皇胸膛的時候,就該死去了。
可為什麼,自己卻活到了現在?
為什麼呢……
因為不甘?因為復仇?因為渴望?不,什麼都不是,他只是因為想活而活。
那個女子曾說過,死亡只是對所犯罪孽無能的逃避,只有活著面對,才算得上真正的贖罪。
這句話,他一直記到了今日,所以,他不能死!
「受死吧!」一聲雷霆大吼,那大漢高舉手中鋒利長刀,朝他迎面砍來。
一個側身滑鏟,躲過了大漢的第一擊。雖然還是不太明白自己堅持活下去的緣由,但只有活著,人生才有希望。
可雖然有活下去的信念在支撐,但畢竟敵方人數過多,在一口氣解決了多名敵人後,漸漸變得體力不支,難以招架。
那大漢鐵了心要奪他性命,自然不會給他喘息之機,在他用盡全部力氣,將最後一名盜匪斃於利刃下的瞬間,大漢手中刀,也已經挾著凜冽風聲貼近他的胸口。
「哧」的一聲,鮮血迸濺,劇痛沿著胸口蔓延至全身,視線也隨之變得模糊起來。
自知不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他亦不再掙扎,所有的不甘與遺憾,在這一刻,通通化為深深的無力。
就在他靜靜等待生命結束之時,忽聽那大漢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聲,隨即,滾燙的熱血灑了他一頭一臉。
努力集中意識朝對面看去,竟發現那大漢滿身是血,頭顱被砍得幾乎沒了人形,而在大漢身旁,站著同樣渾身是血的孫青柔。
明明害怕得渾身發抖,握刀下砍的動作卻沒有半點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