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去哪裡了?」一回房,在她還不知道秦煜是否醒來時,就聽見他的聲音。好在,他語聲溫和,並不像質問的樣子。
關於太妃的事她總是要和他好好談的,此時似乎並不用刻意騙他,只是她預備的時間卻不是現在。郁青青有些為難,直到走到床邊還沒想出該如何回答,沉吟半晌,正要說出去走了走,他便問道:「你去找了花飛嫣?」
郁青青才在床邊坐下,看他一眼之後沉默著低下了頭去。
這一低,便是默認了,好久才道:「你知道?」
秦煜回道:「剛才她在此處時頻頻看你,似乎有話要對你說,卻顧忌我在場不敢說,我睡下後你馬上就走了。所以我猜測,你大概是去找她說瓔太妃的事。」
「是……」到此時,自然再沒什麼好瞞的。她點頭,然後立刻解釋:「瓔太妃於我有恩情,她現在這個樣子,我無法拋開她不管,花飛嫣當初被秦悅請出來就是去替瓔太妃治病的,昨天她看著瓔太妃的樣子也於心不忍,所以我們都想幫瓔太妃,在我們心裡,她不是誰的母親,只是個可憐的女人……也許在你們看來,女子受了那樣的污辱就是女子的錯,就算不是她的錯,她不去自盡也是她的錯,可我們同樣是女人,那次去端王府找你時我就險些被人污辱,我知道這裡面的痛苦與無助,所以對瓔太妃我沒有瞧不起,只有同情。」
「那你們想如何?」秦煜問。
郁青青想了想,回道:「只是治好瓔太妃。」
「她是秦悅的母親。」
「我知道,花飛嫣當初就是秦悅請來的,他也一直想治好他母親,現在花飛嫣去治,他肯定是願意的,至於我,有必要時我才去,反正我不是大夫,去了也無益。」說完,她懇切地看著秦煜。
秦煜凝視了她半晌,然後緩緩移開頭去,「如果母親在,她應會喜歡你的……她常說,我若娶妻,不管她家世如何,一定要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郁青青並不能知道,他是感慨還是諷刺,所以也不知道他是否同意,只是沉默著不語。
好一會兒,他才道:「我知道你一上午都沒吃什麼東西,剛才讓人去做了,馬上就會送來。等吃了之後再想瓔太妃的事吧,若要帶花飛嫣去看她,就明天吧。對了——」他閉上眼,似乎是隨口說道:「太后要回來了,是秦悅提出的。」
如果他沒有閉上眼,一定能看到郁青青還未及高興就陡然僵住的臉。
太后,姚舜華?她才去那個什麼東都,卻又要回來了……秦悅提出的,他是為什麼?這問題,她自然不能問秦煜,甚至這問題,也不是此時她該想的。
替他掖了掖被子,她只輕輕道:「他們關係本就不同尋常,去去回回,說不定只是情人間的打鬧而已。你好好睡著,我就在邊上。」
是啊,說不定只是情人間的打打鬧鬧而已……這也是她對自己說的。
他畢竟病痛又疲憊,一會兒就再次睡著,她守在床邊,飯菜來了吃飯菜,吃完了繼續坐著,拿了書來翻,書上卻都是姚舜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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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花飛嫣正在房中琢磨著醫書,房門突然被推開,抬頭間,秦悅已進門來。
「舒哥哥!」花飛嫣大喜,立刻扔下書衝到他面前,拉了他道:「你回來了,沒事吧?」
秦悅搖頭,而她怕他熱,已經替他揭了帷帽,「剛才姚姐姐說今天那個假睿王有可能會去,我還擔心得要命,他是不是真的去了,你看見他了嗎?」
秦悅點點頭,隨後看向她,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探詢的意味,想了想,回道:「姚姐姐剛才來過了,來和我說太妃的事。」對他於這樣的眼神並不難猜,能讓他這麼在意這麼快就詢問的,自然只有姚姐姐。
接著她又說道:「她還說她會去勸秦煜,看得出來她是很關心太妃的,而且還和我說了治太妃的方法,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秦悅再次點頭,她倒了水,將水遞向他,看見他坐下,想了想,才露出滿臉凝重:「舒哥哥,我現在倒不怕不能治太妃,而怕……昨天恐怕那個假睿王已經知道我了,如果知道我還在京城,還和你在一起,他會不會猜到些什麼?別人當然不知道,可他卻是知道你不在了的,也知道你活著的話可能會有燒傷……」
「不用擔心。」秦悅開口道,聲音雖還沙啞,卻是好了許多,「你想辦法讓姚舜英明日在正午時分帶我們去萬恩寺,我已有辦法。」
「真的?」花飛嫣忍不住吃驚,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以他們現在的情況是絕對不能被那人發現的,就算秦大哥武功高強也敵不過他現在成為王爺之後的實力,所以她為此著急了一上午,卻沒想到秦悅竟回答得如此有把握。
秦悅再次肯定,「真的,不用擔心。」
既然他這樣說,那證明他是真有辦法了,花飛嫣舒了口氣,轉而看他,只見他目光沉靜著,卻又微微帶著些惆悵的意味。
是為著什麼惆悵呢?也許,這惆悵不過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罷了,想到姚姐姐與秦煜……她之前過去時,丫環攔住她,臉微微紅著,說王妃在裡面,她此時進去不方便,讓她等等,等她進屋,從頭至尾都是姚姐姐對秦煜體貼關心,而秦煜心情愉悅的模樣,他們的感情這般要好,秦大哥,真的還有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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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正午,幾人果然就出了端王府。
郁青青回頭看著花飛嫣道:「飛嫣,此時正是最熱的時候,你們忍著點。」
花飛嫣立刻回道:「給王爺上藥最重要,熱點又沒什麼。」
郁青青朝她笑笑,轉身上馬車。
花飛嫣看一看身旁的秦悅,有一些隱隱的,說謊成功的欣喜,她有意說正午前一定要替秦煜換回藥,所以正好將去萬恩寺的時間排在了現在,而姚姐姐卻還因為正好這個時候出去對她有些歉疚呢!
她欣喜著,秦悅卻並沒有一點「喜。」
從頭至尾,青青都是看著花飛嫣,甚至連一眼都沒朝他這邊挪過。他知道,她與秦煜,一定是吵過一架,然後又在秦煜的淋雨發燒中和好,再然後,她便刻意與他保持了距離。她說在他們那裡,男女大防並不算什麼,男女可以同讀書,同工作,同吃飯,同做朋友,哪怕見一男一女親熱地打打鬧鬧也不一定說他們就是情人……有這樣認知的她,卻因為秦煜的介意而看都不願再多看他這個「陌生男子」一眼,她為秦煜,果然是什麼都能做。
曾經他想,她一眼就愛秦煜,不過是因為秦煜像她那個成親前離別的未婚夫,以為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以為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有離開秦煜的想法,可如今看來,一切都是他多想。
一面往萬恩寺去,花飛嫣就一面緊張。
依然記得那一回她去見那個假睿王,獨自一個人,那個時候她說謊,演戲,卻並沒有緊張害怕。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成功,她就救不了秦大哥,如果不做得像真的,不僅騙不了那個叛徒,反正還會引起他的懷疑,從而讓他想到秦大哥還沒死。
那一天有下人看見她追出去,所以她控訴他,對他露出害怕之意,用間接的方法告訴他她在半路追到了秦大哥,可秦大哥卻輕薄了她,所以,她要離去。
那個時候他似乎還心慌著,做王爺做得並不那麼坦然,很快就允許了她的離開。面現在,她卻還留在京城,而且身邊還帶著一個身形與秦大哥相似,又被燒傷的人。
她真的心慌意亂,真的忐忑不安,生怕會被發現些什麼,轉頭看秦悅,忍不住低聲道:「舒哥哥,真的可以麼?要不要……今天你先不要去?萬一那人又在萬恩寺呢?」這一次出行,他們兩人與郁青青分別乘著不同的馬車,所以她能和秦悅偷偷的說話。
秦悅聲音平靜:「沒事。」
「可是……」花飛嫣忍不住歎了聲氣,不去又怎麼樣呢,只要知道她在京城,再稍稍一查,就能知道她住在端王府,而身邊還有一個重傷的人,那天晚上她追著秦大哥出去了的,肯定能引起那叛徒懷疑。
站在瓔太妃所在的院子前,郁青青與花飛嫣兩人都是一驚。
沒想到,雖有擔心,卻沒想到竟真的……。
撞上了。院中站著滿滿的守衛,甚至有一些還能讓郁青青覺得眼熟,她愣愣站在原地,心不由自主地開始跳起來。
秦悅,秦悅在裡面。
而花飛嫣也緊張著,轉頭看向秦悅,恨不得現在轉身就走。可郁青青卻已以站了半晌後朝裡走去。
悄無聲息地暗暗吸氣舒氣,郁青青強迫自己想起姚舜華,想起他與姚舜華滾在一起的畫面,又想起秦煜,甚至是陸煜,逼迫自己看清,自己和他真的不再有什麼瓜葛……如果,如果說她昨夜還對秦悅有什麼幻想,那今天已經消散了,無論如何,短時間內她會守在秦煜身邊,而秦悅,他馬上就會迎來他的初戀情人。
「王妃?」面前傳來秦悅的聲音,他喚她王妃,而不是端王妃,讓她聽著竟有些回到過去的恍惚之感。
郁青青抬起頭來,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似乎是知道她過來,他從裡面出來。
「皇叔。」郁青青在深呼吸下強裝自然:「我來看看瓔太妃。」
白衣看看她,然後將目光投到花飛嫣身上,再然後便是花飛嫣身旁的黑衣人。這人全身都是黑色裝束,還戴了個垂了黑紗的帷帽,讓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微微的不安。
花飛嫣不是說離開了王府便會回百花谷麼,為何又還留在京城,而且身邊還多了個人?這人……
「皇叔,不知對於太妃的病,皇叔是如何打算?」此時,郁青青再次開口。
白衣臉上表現出一絲凝重,「此事,確實為難,王妃帶了飛嫣姑娘過來,可是飛嫣姑娘能治?」
「太妃——」裡面傳來采萍驚慌的聲音,所有人都朝裡面看去,花飛嫣急忙道:「我進去看看!」
白衣既然做了秦悅,自然要將瓔太妃放在重要的位置,立刻就轉身往裡面走去,郁青青當然著急,忙跟上。
可就在這時,在這所有人都被裡面的情形吸引住注意力的時候,樂正舒突然抽劍,以極快的速度飛身刺向白衣所在的方向。
守衛這時才立刻去反應,去抽刀,可他的身影早已如風一般襲向前方,確切地說,是前方,白衣身後的一名隨從。
已有守衛攔到了白衣身前,正準備攔截他的刺殺時才驚奇地發現他的目標竟不是睿王,而只是一個並不那麼重要的客人。說是客人,卻也不算,只是個替王爺做事的人,正好這兩天跟著王爺身邊而已,據他們所知,是個江湖小幫派,海沙幫的幫主,名叫龔錚,前些日子因為私仇而帶領幫中的人去屠|殺了一個正派之家,而遭到了全武林的譴責。
作為一幫之主,龔錚的武功也十分不錯,雖然是意料之外的一劍,他躲得慌張、狼狽,卻還是讓他躲了開來,而且幾乎是立刻,他就看出了這刺殺之人所用的武功招式。
「『鷹擊式』,你是樂正家的人!」
黑衣人並不回話,緊接著又是一劍刺來,這一次,龔錚不廢什麼力氣地躲開,冷聲一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找了你這麼久,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說著就一把抽出身旁一名守衛的刀,飛身揮向黑衣人。
「舒哥哥!」花飛嫣早已急得驚呼起來,看著面前去勢兇猛的龔錚,一雙手立刻就按在胸口,想衝上前去,刀光劍影中卻根本不容她這個不會武功的人靠近。
聽見龔錚之前說出的那些話,郁青青就已猜到這人就是樂正家的仇人,那什麼海沙幫的幫主,當即也跟著樂正舒恨起他來,可更為牽動她思緒的,卻是樂正舒的安危。
先不說現在那幫主完全佔了上風,就說周圍著層層圍著的睿王府的守衛,以及秦悅那身驚人的武功,第一劍失敗的樂正舒就如同刺秦的荊軻一樣,失利了便再沒有任何的機會,此時再也殺不了仇人,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隨時能失去,她緊張著,忍不住道:「樂正公子——」
話音落,樂正舒已被龔錚一掌重重擊在地上,黑色的帷帽落下,一口鮮血從面具內吐出來,而龔錚陰冷地笑一聲,帶著笑意道:「今日便送你去見你那沒用的爹娘,說起來,你娘雖然年紀有些大了,卻還風韻猶存,讓我現在都後悔那天不該殺了她,而該帶她回家玩到膩呢!」說著就執了刀向他砍去,郁青青立刻道:「住手!」
他似乎並沒有聽,可等刀到樂正舒面前時,郁青青已經站在樂正舒面前。雖然他不認識這個女人,但怎麼說睿王也是叫她王妃,他當然不敢輕易傷她。
郁青青並不看他,只是冷冷看向白衣。
「秦悅,我現在暫時不去管這海沙幫的惡行,只想告訴你,現在樂正公子是端王府的客人,誰要是動了他便是動了我,只要有我在,誰也別想傷他!」
白衣一笑,「可明明是他先動我身邊的人,不是麼?」
「那是因為你身邊的人太心狠手辣!」郁青青厲聲道:「秦悅,像這樣的人你也用?在你眼裡就沒有一點事非黑白嗎?」
「端王妃,這樣說就不對了,十五年前可是……」
「我希望你能明白——」郁青青突然打斷龔錚,高抬下巴冷眼看著他道:「現在我端王妃是在同睿王說話,你一介江湖草莽,本王妃沒有問話,可沒有你回話的份。」
龔錚氣憤,看看「秦悅」,卻無話可說。在他憤怒而不敢言時,郁青青已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再次看向白衣:「秦悅,樂正家與海沙幫有恩怨,這恩怨與你我兩個王府無關,樂正公子會突然刺殺你身邊的人我事先並不知情,雖然面對不共戴天之仇他的衝動情有可原,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我擔保以後就算他找海沙幫報仇也不會在你面前動手,現在他受了傷,也受了侮辱,而你的人卻什麼事也沒有,我希望這件事就此結束,今日我們都不再追究,他日他們自己的恩怨自己去了結。」
「王妃好厲害,明明是自己失理在先,卻反而說得好像是本王不對一樣。既然王妃如此說了,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霍幫主現在是睿王府的客人,恐怕不只是當著本王的面,就算不是當著本王的話,本王也有責任保護他安全的,本王無心與端王府產生過結,所以這位……樂正家的人,還望王妃好好看管著。」
對於他的事非不分,維護一個殺人放火的惡徒郁青青十分氣憤與不恥,可此時此刻並不適合給端王府惹麻煩,也不適合繼續與他糾纏,郁青青回道:「好,我同意就是,反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轉過頭,她看向一旁的龔錚:「你便等著,不定哪一年,哪一天,曾經與你有血海深仇的人會一劍刺穿你的喉嚨。」
龔錚看看地上的樂正舒,不屑地一笑。
屋中傳來太妃的叫喊聲,郁青青心中一緊,卻忍住,只看向白衣道:「太妃的情況似乎不太好,王爺還不進去麼?」
白衣看看她,這才轉身往裡面走去。
郁青青則立刻蹲下身來扶住樂正舒:「樂正公子,你怎麼樣?」
花飛嫣也忙跑到他身旁,看著他吐出的血,忍不住哭起來:「舒哥哥,你……你怎麼會……怎麼會去刺殺他呢……」
此時她已經知道了他的計劃,便是用別人的嘴證實他樂正舒的身份,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是用這樣的方式。而且再一次,她佩服他做事的周密,最開始他用樂正舒的身份,說樂正家的經歷,她還以為他是隨口編的,到後來秦煜查他的身份,她才知道是真有的海沙幫屠|殺樂正家這一回事,真的有樂正舒這個人,而到現在,她才知道他考慮得遠不只這些,竟連樂正家的招式都學了,江湖上的人,最關注最熟悉的就是各派武功,他使去樂正家的招式,哪怕只是一招半式都能讓人立刻識認他的身份!
才才和備青。「飛嫣,你先看看樂正公子的傷勢,有沒有大礙?」郁青青此時問。
花飛嫣立刻就替他看過,這才鬆了口氣,「有些內傷,但調養幾天會好。」
郁青青也鬆了口氣,說道:「飛嫣,你把他扶到外面馬車上去,我進去看太妃,若是樂正公子的情況可以了你再進來。」說著,她又看向樂正舒:「樂正公子,你爹娘若是在,他們絕不會希望你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去報仇的,那樣只是送命而已,而且秦悅的武功極高,有他在,你完全不可能殺掉他身邊的人的。就算你要報仇,也該先治好自己的傷,先練好武功再說,你向來就鎮定堅強,我相信你能忍的!」
說著,她撿起一旁的帷帽,一動不動看著他:「樂正公子,你答應我,先照顧好自己,可不可以?」
樂正舒眼中透著恨意與哀傷,沉默著不作聲,她再次問道:「樂正公子,答應我!」
他這才抬頭看向她,緩緩點了兩下頭。
郁青青知道他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這才放下心來,將帷帽替他戴上,然後看著花飛嫣和身旁下人將他扶回去,又忍不住叫住他們交待道:「我們帶來的人也有十幾個是不是,讓他們站在馬車旁,一定要保護好樂正公子的安全,以免那海沙幫的人反過來對付他。」
樂正舒被扶著離去,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抽痛。他向來冷靜堅韌,卻沒想到也會有這樣衝動的時候,也許是因為突然見到仇人,又正是仇人失去警惕的時候,所以才衝動了,而從那人口中的話她也能猜測到當時樂正家遭難的情形,至親受那種侮辱苦難,面對仇人,誰又能忍住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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