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只有一盞昏暗的燈光，照著她。她整個人看起來纖瘦且脆弱，聽到動靜，突然從臂彎間抬起頭來。見到他，小臉上揚起一抹笑。
那笑容，讓燕北心裡所有的鬱結和陰霾一消而散。他甚至覺得這一刻疲憊的一身都被注滿了活力，曾經覺得無望的生活，也被刺穿，透進來一絲陽光。
燕北大步走過去。她要直起身來，可是蹲得太久，連雙腿都麻木了，起身的時候差點摔倒，燕北長臂一攬，箍住她的腰。
「蹲了多久了？」他皺眉，有些嗔怪的看著她。
靠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滿足。原來，有些人，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輕而易舉就能將你的心充斥得滿滿的。
「沒多久。」她低頭揉著自己的膝蓋。
燕北一手穩著她，一手拿鑰匙將門打開。下一瞬，在她驚愕之下，他一下子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睜大眼，看著他的下頷，感受著他臂彎的力道，顧影心潮浮動。連一刻的掙扎都沒有，就沉醉的任他抱著。他將她放在沙發上，才直起身，「要不要喝點水？」
「哦，好。」顧影邊頷首，邊打量整個房子。
和兩年前的時候一樣，哪怕一點變化都沒有。直到現在，她甚至還能清楚的記得，曾經自己窩在沙發上唸書的畫面。也還記得他在書房裡工作的樣子。
燕北倒水出來之後，她正看得出神。他將水擱在她面前，也同她一樣，環顧一圈四周，道：「我不常住這兒。」
顧影回頭看他，「你搬地方了？」
站在她後方，單臂撐在沙發上，說：「沒有。」
「那你都住哪？」
「公司的休息室裡。」燕北隨意的回答。
「為什麼？」顧影驚奇。公司裡的休息室再好，可到底也比不上家裡來得舒服啊！她也實在想不出兩年不回家會是因為什麼。
燕北深目看她，「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以前你住在這兒，我可能已經習慣了。突然你不在這兒了……再回來總覺得冷清得有些可怕。」
他輕描淡寫的說著，語氣卻越來越暗。顧影聽得心顫，手下意識握緊了杯子。
這兩年來……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看著這空空的房子再看看他，她突然覺得其實這個男人，這兩年來也許和自己一樣孤單。
「對了，這麼晚找我，有事嗎？」燕北問。
顧影沉默了一瞬，放下手裡的水，半側身，手肘搭在沙發靠上，身子面向他，「我……今天看到你和顧煙在一起了。」
燕北一愣，眸色浮動。
好一會兒，才頷首：「……是。我們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
「你們談了什麼？」顧影直接問。
他抿著唇，沒說話。視線對上她的，暗沉無光。顧影被他看得心驚，咬了咬唇，才道：「我不能知道？」
「……不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顧煙最後一句話，不斷的在他腦海裡盤旋。他甚至不敢想像，告訴她一切的後果。
她會恨自己！一定會！
「你不想告訴我？」
「相信我，我不想瞞你！」真的不想！
看著他緊繃的樣子，顧影突然笑了一下，「其實我相信你，也相信顧煙。不管你們在談什麼，我相信都不會傷害到我。」
聽著她的話，燕北突然說不出話來。她說的沒錯，顧煙就是不想她受傷，所以才會來找他。
他也不想傷害她……他想，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願意傷害她的人！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這樣瞞她一輩子……
就在此刻，燕北的手機鈴聲倏然響起。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號碼，他面色微沉。
「我去聽個電話，你先一個人坐一會兒。」燕北和顧影道。
「好。」顧影頷首，並沒有多想。而後，燕北握著電話沉步進了書房。
她就怔忡的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背影。是自己的錯覺嗎？總覺得……他們不但有事情瞞著自己，而且，這次回來之後，他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似乎過得很不快樂！
這一個想法從心裡冒出來，突然就覺得難過。
如果她一直在，他是不是會好過一點？
燕北沉步進書房，才將手機貼在耳邊。
「媽，時間不早了，怎麼這時候打電話？」
「你在哪？」柯容問。
「怎麼？」燕北謹慎的不願意回答。他自認為這間公寓是獨屬於他和顧影的，他不希望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
「你是不是又沒回家？我剛給小染打電話，她說你又沒有回去。」
燕北嗤笑，「以她的性格，不是應該告訴你我已經睡得很熟了嗎？」
「你還有心情說這種風涼話！小北，你現在立刻回去！我和你說，你好歹是個男人，結婚了就該負起作為丈夫的責任，你現在這算是冷暴力，你……」
「媽，您想操控我的人生到哪個地步？你是我媽，不是蘇染的媽，有沒有哪一刻是站在我的立場上，替我想過，您兒子這兩年是不是過得快樂！娶回家的這個女人是不是您兒子真心喜歡的！是不是這輩子我都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您也完全不在意？」
燕北的話，讓柯容緘默了一瞬。一會兒後，突然嚶嚶哭起來。聽著那哭聲，燕北心有不忍，可是，他再不會妥協。
「小北，媽不是沒有心，媽知道你不開心，可是……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不是嗎？你連試都不願意試，怎麼能和她培養出感情？」
燕北深吸口氣，「那麼您和爸，這麼多年，培養出感情了嗎？」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你一輩子就這麼耗著，也不打算給我個孫子？」柯容著急了。
「我會離婚！」
「離……婚？這……你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如果您還想要孫子，就別再攔著我。」
燕北只撂下這麼一句話，便掛了電話。而後，沉步從書房出來。
出來的時候，廳裡，異常的安靜。抬目看去，只見她竟然已經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站在那兒，靜靜的看著她，一抹柔軟的笑容在他面上綻放。
很久，很久，心裡都沒有像此刻這樣滿足和安寧過了。彷彿一顆長久漂泊無依的心，終於靠到了彼岸。
他小心翼翼的放緩腳步，走向她。
她穿著淺藍色的裙子，沉靜的蜷縮在寬大的沙發上。睡顏恬靜，像天真的孩子，又像不小心墜入凡間的天使。
他的天使，回來了……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輕輕的貼著她的頭頂坐下，垂目，深深的凝視著她。
柔和的燈光，均勻淺淡的呼吸。這樣的畫面，讓他想起兩年前。雖然那時的他們，心裡都隔著一道河，可是，至少……他們還離彼此那麼近……
他們像小夫妻一樣生活著。
他，好懷念，好懷念……
明明很怕吵醒她——如果她醒來，他找不到理由留下她，即便……心裡有再多再多的不捨……——可是，還是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她溫暖的小臉。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怎麼就闖進了他的生活裡。或許八年前的那一天，就是宿命。可是，她就是這樣來了……
他的人生裡，形形色色的女孩從不缺。比她美的，俏的，艷的，性感的，多不勝舉。可是，偏偏是她，這樣一個女孩，膽小、敏感、並不算勇敢的她，就這樣闖入他的生命，讓他猝不及防。
好愛、好愛……
愛到，因為有她，連生命都覺得有了獨特的意義
小心翼翼的托住她的頭，讓她枕在自己腿上。她似乎睡得很舒服，轉個身，小臉貼在他腰上，而後，張開細臂，緊緊擁住了他。
他一僵。
開口，想問問她是不是醒了，可是，真的戀極了這樣的感覺……戀到讓他不敢開口打擾……
就這一次的淪陷，上帝，是不是可以原諒？
痛苦的閉了閉眼，他長臂橫過去，像哄孩子入睡一樣輕拍著她的細背。明顯的感覺到她輕微的顫慄，他裝作不曾察覺。
漸漸的……
她的呼吸又均勻起來。
這一次，她枕在他腿上，真的睡著了。
一整夜，燕北就這樣迷戀而沉醉的看著她，連一刻都不曾放過。即使什麼都不做，也覺得好滿足，好開心……
翌日。
一大早，才六點多。
沙發角落裡一支手機嗡嗡正響，燕北伸手撈過。是她的，屏幕上顯示的是顧煙的名字。
沒有多想，他拿過手機貼在耳旁。
「喂。」
聽到燕北的聲音，顧煙明顯怔了一瞬。片刻的晃神後，才道：「怎麼是你？影子在你那？」
「嗯。」
「你們……」顧煙緊張不已，「你……你不是說……」
「你放心，我沒碰她。」燕北澀然的道，垂目看著顧影。他那麼那麼憐惜她，疼愛她，所以……怎麼捨得在這種情況下碰她？
顧煙鬆口氣，「你們在哪？」
「她睡著了，一會兒我讓人送她回去。」
「……好。」顧煙頓了一下，道：「有些事，我覺得她還是早點知道的好。我不希望這種事，由我替你開口。」
燕北閉了閉眼，卻斂不住眸底的痛苦，「我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影醒過來的時候，燕北竟然已經不在了。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她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餐桌上，放著他買的早餐。
還有一張小小的便條，『洛七在樓下等你，吃完早點，他會送你回去。』
顧影努努嘴。
他讓洛七送自己？為什麼不是自己？
一個人的早餐，吃起來覺得索然無味。走到樓下的時候，遠遠的就見到洛七在等她。洛七很熱情，一路上都在說著燕北這兩年的事。
比如：二少這兩年來就沒真心笑過一次。
再比如：二少其實比你還孤單，你雖然在美國，可也算是有個姐姐；可二少在國內，連老宅都不回了，像是和家人絕交了似的。而且，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難受起來能哭，招人心疼。可男人難受起來只能一個人悶著，一悶還得悶兩年。
又比如：二少每天就住公司，同事們都說他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怪可憐的。
顧影聽著聽著，忽然就紅了眼眶，眼淚止也止不住。
「顧小姐，您別哭，二少要知道我把你弄哭了，非得弄死我不可！」洛七傻眼了。
他可是好心幫二少賺點同情風來著，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我不回去了，你直接送我去公司吧。」顧影說。
「你去找二少啊？」洛七開心。
「……嗯。」她現在只想大聲的告訴他，她不去紐約了。工作也好，事業也好，她都可以在國內發展。她想留下來，讓他好過一點，讓他有家可歸，讓他過得溫暖一點……
洛七當下將車開得飛快，直往公司裡奔。他相信，如果二少知道自己的功勞所在，一定會嘉獎她，獎勵工資。越想越開心。
可是……
到公司後，顧影卻不開心極了。
「對不起，燕總剛剛已經出差走了。」秘書助理說。
「不可能吧？」洛七揪著眉，「燕總要出差，我怎麼會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們才碰過面的！」
「這是臨時的決定。不過，說起來也奇怪，其實這趟出差也不是非要燕總去的，其實只是個會議，主管去也一樣。但燕總臨時決定過去。」
燕北……居然出差了？
香港那次重要的出差，因為知道她回來，所以他連夜趕了回來。可是，這次不太重要的會議，他卻緊急趕了過去。
而且，一句都不曾和她提起過。
為什麼？
總覺得，這一切都那麼奇怪。
他，有意在避開自己嗎？
「那算了，我下次再來找他吧。」失望，很失望。她抱著失落的心情走出公司大樓。
洛七快步跟著。
「顧小姐，還是我送你走吧。」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想想事情。」顧影說。
失望的情緒實在太明顯，連洛七都覺得抱歉起來。「二少一回來，我肯定讓他第一時間和你聯繫，你也別不開心了。」
顧影微微一笑，「好，那我等他的電話。」
走出公司大樓，顧影攔車坐上出租車。就在她坐上去的那一瞬，一輛寶馬倏然從出租車旁經過。
相反的方向。
隔著車窗，寶馬內的年輕女子，一眼就認出她來。
「顧影？！」車，戛然而止，她驚叫一聲。可是，出租車已經飛快的開走，拐了個彎。
外外臂陰甚。蘇染從車上快步下來，看著那輛車，手緊緊摁在車身上，整個人都在發抖，「顧影？竟然是她！真的是她！」
那個人，就算是挫骨揚灰，她也不會認錯！
更何況，這才不過是隔了兩年！
難怪，他突然要和自己離婚！原來，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因為她！因為顧影！
才送走顧影，又見到蘇染，洛七整個人嚇得不輕。
「蘇……蘇小姐。」洛七迎上去。
「叫我燕太太！需要我糾正多少次？」蘇染看了眼他的臉色，冷笑，「見到我嚇成這樣，怎麼，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洛七直冒冷汗。但還是理直氣壯的搖頭，「當然沒有！我能做什麼虧心事呢？不過，蘇小姐，您今天要是來找二少的話，那可真不巧。這會兒二少還真不在。」
蘇染往樓上走的腳步，絲毫不曾停頓。「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每次她來找他，他哪次不是這樣的借口？
「這次是真的。二少臨時一早去出差了，真的！」洛七保證，又道：「當然，您要不相信，可以親自上去看看。不過，說實話，其實二少現在也挺想見您的。」
蘇染冷目看著她，洛七道：「二少已經找了律師，如果我沒有記錯時間的話，現在這個點，應該已經到蘇小姐你的辦公室了。」
蘇染臉色一變。
燕北居然直接讓律師去她公司！這樣一來，全公司上下不都……
果然……
手機響起來。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助理打過來。
「什麼事？」她沒好氣的問。
「蘇姐，您辦公室裡來了位律師。說是……要和您談談您和燕總離婚的事宜。」
蘇染咬牙，「我知道了，馬上回來。」
掛電話之前，又補了一句：「今天你知道的事，最後一個字都別往外說，否則，你立刻卷東西走人！」
威脅一句，掛了電話，狠瞪了洛七一眼，才轉身匆匆離開。
看著那背影，洛七也有種說不出來的解氣。其實這兩年他和蘇染很少接觸，她也不曾得罪過自己，雖然偶爾有些趾高氣揚，可是，誰叫二少不喜歡呢？
二少不喜歡的女人，怎麼看都不順眼。比如，蘇染。
二少喜歡的女人，怎麼看都順眼。比如，顧影。
這就是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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