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陸清離與南宮樂的時候,正是穆卓然的七七之後,一個多月時間轉眼瞬過,很多事情卻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顏色。
三個人面對面的坐在一起,一杯清茶,從滾燙放到涼,沒有一個人說話,葉未央微微一笑,輕聲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局面:「認識你倆有些年頭,難得見你們正經起來。」
陸清離與南宮樂雙雙抬眸,葉未央事到如今也不想再隱瞞什麼,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記得那年,她被穆卓然欺負的自己掉眼淚,南宮樂不計前嫌登門拜訪,從那時候起,她就對這個沉默少語,卻不失善良的女子產生了依賴。
一次次死裡逃生,皆是她妙手相救,葉未央欠她的命,已經多到自己也數不清了。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不去知道南宮樂的真相,知道她是傷害穆卓然的兇手之一,就算是這樣,她也沒有辦法去恨她,因為,就憑一次次,她拚力相救。
陸清離,對他開始正眼有加,就是在那年宴會的走廊上,他將一枝素梅別在她的發間,滿眼溫和的笑意,曾是她心底感動的溫暖,那時候的葉未央,無依無靠,要知道陸清離,給了她多麼大的信息,才敢剛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要穆卓然。」
聽完她平靜的回憶和感慨,兩個人從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難以置信,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奇跡,以為早就已經離去的人,原來還在他們身邊。
「你是不是對我們很失望?」陸清離臨走前,忽而問了這樣一句。
「沒有。」葉未央苦笑著應了一聲。
他們拒絕幫她,早在意料之中,雖然心裡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可是她卻不得不放棄繼續勸說二人想法,可能一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難回頭了吧。
「公主,你還好嗎。」錦繡猶豫著,在錦紗冷淡的眼神裡將手裡的茶遞了過去。
葉未央點了點頭,此刻只是覺得身心具疲。
穆卓然離世後三個月,她接到了來自炎王朝,雨情的私信,信裡說因為穆卓然身邊沒有皇子的原因,蕾王爺借勢登上皇位。燕雲惜將她們一眾前妃打入冷宮,雨情是依靠著穆卓然身邊親信大臣的勢力逃出皇宮,藉以出家靜養為先帝守靈的由頭到了平城。
她依照穆卓然生前遺願,將他葬在平城的青山綠水之中,燕雲惜想要跟龍玉林討要回無意,不惜承諾以附屬國的條件依附龍玉林,伺候年年稱臣,萬世為子。
她畢竟不是炎王朝的人啊,葉未央心裡一陣的發緊,無助的雨晴想要反擊,恐怕是難上加難了,難道一切,真的無法逆轉了麼……
傍晚時分,蘇游之牽著無意去了葉未央那兒,數久未見,他依舊是那副風華絕代的模樣,滿眸裡卻絲毫沒有因為現在龍玉林對他的寵愛而有半分的幸福感。
「漣漪。」二話未說,蘇游之將無意的手塞到她手裡,目光切切的說:「我知道他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將你逼向絕路,他那麼驕傲又自私,若是勸說他回頭,我恐怕做不到,但是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的關係,幫你離開這裡,只是之後的路,我恐怕幫不了你了,我縱然擁有千般寵愛,不過只是他身邊一介歡愛。」
蘇游之悲切的說:「若是論起風花雪月,我到可以肆意一番,只是這等權勢之事,我只能略盡綿薄之意了,你帶著孩子走吧,遠走高飛,隱匿世間,離開這裡的一切。」
無意怯怯的看著葉未央,輕聲喚了句:「如娘娘。」
葉未央將之前錦繡準備的東西交到了蘇游之手裡,慎重的說:「走到這一步,我也是情非得己,只是燕雲惜與我的仇,我必報不可,無意無不能帶走,你也不能讓燕雲惜將他帶走,游之,無論以後我做什麼,請你都不要恨我。」
蘇游之微微的動了動唇,最終頹然的低下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大概猜的到,將來他與她,即使不成仇,也是終將陌路了。
穆卓然離世一年又七個月後,秋意蕭瑟,滿城肅殺,一騎凶悍的軍隊直破炎皇城城門,為首的人,是當初將葉未央拒之不理的陸清離。
他身後的軍隊,是錦繡借用安王朝長公主葉未央之名義,跟當初與葉未央訂婚的霧之公子家族所借調之兵,葉未央以葉漣漪名義,打出為長姐復仇,清除安朝內亂的名義,一頂圖謀不軌殘害父皇的帽子扣在了葉景秋頭上。
葉景秋素來行事殘暴,不得民心,所以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的千秋大夢竟然毀在了他一向看不起的庶出妹妹手裡,霧之公子家族是何人,當年安朝開國元勳,世襲貴族,手下強兵悍將足以對抗整個安王朝的兵力。
葉未央一紙承諾,將自己剛曾經的弟弟葉景延推上皇位,逼迫安朝老皇帝成為幕後閒人,霧之家族從掌安朝重權,再也不用卸甲歸田,偷偷練兵防範朝廷滅族之禍了。
龍玉林也許沒有想到,到了口的獵物還會反咬一口,咬的他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可是此時,葉未央早已天高海闊,如虎添翼,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他拿捏的女子了。
仁喜殿中,雨晴沉著的讓月季給花元香添了杯茶,面對著坐立難安,手裡不斷的擰著帕子的花元香,她反而是淡定多了。
輕撇了一眼並無多大變化的仁喜殿,雨晴朝著站在屋中央,面色如土的燕雲惜淺笑道:「本宮不在宮裡這些年,凡事都勞燕貴妃操心了,既然本宮回來了,燕貴妃就可以歇息著了。」
她淡淡的撇了眼燕雲惜懷中那個未經世事的嬰兒,唇角不經意的揚起一絲嘲諷,穆卓然離世快兩年,這個孩子顯然不是他的,那群瞎了眼的附和之眾竟然因為懼怕蕾王爺的勢力而指鹿為馬,八成是想著一脈傳承,都是皇族血親的想法忍下了吧。
可是她又怎能忍,讓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著無恥去侮辱穆卓然?沒了穆無意。她竟然還企圖讓自己這個孩子再度奪取帝位,為這個孩子起名為天賜,真是一個不要臉的賤人。
「來人啊,把那孩子抱過來。」雨晴一聲令下,燕雲惜掙扎著朝後退,不住的尖叫道:「這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你要對他做什麼?炎朝生死存亡,可全在他了!」
啪……雨晴手裡的杯子「失手」|落下,她無辜笑望了她一眼,起身,渾身素白輕簡,卻難掩這些日子來在外修煉來的凌厲,僅是將臉一沉,已是不怒而威。
月季扶了她,步履輕搖,走向如同驚弓之鳥般的燕雲惜,那張曾經高貴又美麗的臉,已經不復那些年的雍容華貴,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窮途末路之感。
她步步緊逼,每一步都含帶著這些年對她的恨,往事一幕一幕重現,曾經讓心尖恐懼的發顫,疼的發冷的感覺,已經被仇恨捲土替代。
雨晴一把捉住燕雲惜懷裡的孩子,尖細如刀片兒般的的指甲扎進了孩子的襁褓裡,受了疼的孩子低聲嗚咽著,小小的他,完全不知道此時外界的險惡,母親的懷抱已經不能再是他溫暖的港灣,他的母親,此時已經恐懼極了
「當年你心思何其陰毒,在王府之中就對我們一眾妃嬪下毒禁孕,屢次三番,挑撥離間,暗中害人,謀取未央皇后正妻之位,後來竟然不知廉恥,與蕾王爺私通,生下穆無意,企圖擾亂皇室血脈,謀逆之名,又捨你其誰?呵呵。當年高貴無比的燕公主,高傲無比的燕貴妃,如今你又是什麼?你知道麼?」
雨晴笑著湊到她耳旁,一絲麻癢癢的聲音傳進了燕雲惜的耳底:「**,賤人。」
燕雲惜再也忍受不住,撒手將孩子撇了過去,跌跌撞撞後退著,已經是臉色煞白,難以自持。
花元香滿眼淚目的指著她說:「你說一個孩子有什麼罪!就算我哪裡得罪你,你衝我來呀,何必害死了思如,燕雲惜你也是當母親的人了,為什麼對同樣的孩子,沒有一點的憐憫之心?這些年我對你可有半分虧待過,在我心裡的姐妹情分,竟然是你不屑一故的是嗎!」
「你閉嘴吧,一個區區罪臣之女,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姐妹之情?你夠資格嗎?」燕雲惜沙啞著聲音,眼圈已經紅去了幾分,整個神色更是頹然。
花元香頓時激動了起來,雨晴暗裡拉住她,淺聲勸道:「何必與一個廢人一般見識?」
雨晴一聲令下,燕雲惜被押往皇宮城門之上,城門之下。炎皇城已經是全城戒嚴,封城禁路,一架精細的馬車內,車簾輕掀而開,一個身穿粉衣的妙齡少婦,無比尊敬的扶著一身白衣的女子下了車,女子環顧四周,威風凜凜的將士們立刻恭敬幾分,紛紛垂頭致意。
雨晴冰冷的臉上,如同暖冬的太陽一般,綻出了暖暖的笑意,開口高聲的問候道:「如妃妹妹,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葉未央抬手遮了下太陽,同樣滿臉笑意,無視了城門樓上所有的人,垂身盈盈一拜:「臣妾拜見晴貴妃,勞貴妃掛記,雖有一路風霜,雖有坎坷之行,可是臣妾完好無缺的回來了。」
身後一眾士兵,在她話音落後,齊聲高呼道:「晴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呼喊聲夾雜著原始的咆哮,在空曠的城門樓下,久久的迴響著。
雨晴冷眼望著那小小的孩子,命人高高的舉了起來,冷聲喊道:「眾將士歸來,按我大炎祖訓,該以血祭洗風塵,今兒本宮,敬各位了!」
燕雲惜心裡猛地一沉,瘋了似的朝前撲著:「誰立的規矩!誰立的規矩!那是本宮的皇嗣,你敢害他半分,穆家皇族世代祖先絕不饒你!!!!!」
「我立的規矩。」雨晴不屑的笑道:「皇嗣?先帝駕崩一年又七個月,你這孩子不過五個月有餘,你是去了陰朝地府,與先帝一結同歡,圓你獨守空房多年的遺憾去了麼?」
雨晴的話著實不好聽,燕雲惜急著護孩子,又是漫罵,又是詛咒,眼見著孩子被她舉到城牆邊,脫口而出的話,已經成了嗚咽的哀求。
雨晴微笑道:「你要孩子是麼?好呀,那你自己來接吧。」
抓著燕雲惜的人驀地鬆了手,她不受控制的撲了過來,母愛的天性,讓她此時急於將這個危在旦夕的孩子護在懷裡,不要他有江山王位,不要他有世代榮華,只要他能不被母親的罪過牽扯,可以平安的活下去,那就足夠了……
一步,兩步,三步,離孩子只有一個指尖的時候,雨晴手一抖,孩子稚嫩的小身體從幾十米高的城樓上,自由墜落,在風中刨起一道優美的線,急速的朝下墜了過去。
燕雲惜大腦一白,痛哭出聲的喊道:「我的孩子!!!!」
她失聲尖叫著撲在城牆上,單腳跨起就要隨著孩子一起跳了。雨晴冷聲應道:「攔住她。」
撲通一聲悶響,城門下守衛的將士們紛紛呆視了一會,葉未央不忍的別過臉去,她知道孩子的無辜,也知道雨晴心裡的恨,她沒有資格對這種事情有半分言辭。
孩子的襁褓下,一攤鮮血滲透,剛才還在母親懷裡溫暖安逸的他,此時已經與這個世界陰陽兩隔,雨晴在燕雲惜一聲聲殘忍的哭罵聲中,猛地捏住了她的臉。
淒慘的笑問道:「你當初把我的公主從那麼高的地方推下去,看到她死的時候,你可想過你的殘忍?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曾經親手種下的因,結成的果,你怨不得別人。」
燕雲惜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情緒失控的哭著,面色凌亂的跪在地下,哽咽著求道:「求求你了,讓我去死吧。」那一刻,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所有的優越,全部在她曾看不起的這個女人腳下,紛紛墜作煙塵,求她的,卻僅僅是簡單的一死了之。
謀算了半生的燕雲惜,最後僅是一屋薄瓦,三餐粗糧,苟且偷生了下來,她沒有選擇死的權利,雨晴不准她死,她要燕雲惜活著,日日享受著,這刻骨銘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