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低低的歎息,婦人的聲音幽幽響起:「既然你已經想起來了,我便也不瞞你,不錯,你的確是賢妃的女兒,賢妃和景帝的女兒,換句話說,你是北涼的公主。」
北涼的公主!
蘇月彎了彎唇,沒有動,就站在後面,看著婦人的背影,一聲不吭,等著她繼續。
婦人看著窗外,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其聲恍惚。
「我本是個孤兒,記事起就像一個性口一樣被人賣來賣去,八歲的時候,在女奴市場,被老爺買了去,也就是賢妃的父親,他請先生教我琴棋書畫、讓人教我武功製毒、教我易容口技,目的是以後保護他的女兒賢妃,他說賢妃本心太善,且無心學這些東西,他就想著日後她身邊有個能出力用得上的人。猷」
「賢妃進宮那年,老爺本是想讓我以貼身婢女的身份隨她一起進宮的,可是,那個時候……」婦人頓了頓,似乎陷入了一場痛苦的回憶中,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低歎一聲接著:「那個時候,我跟府中的一個家丁好上了,並且還懷上了孩子,老爺知道了,將我們兩人關了起來,準備處死那個家丁,打掉我的孩子,是賢妃偷偷將我們兩人放了,並給了我們一筆銀子,我們逃出後,那個男人卻將所有的銀子都捲走了,從此找不到人,我一人將洋兒和倩兒生了下來,是賢妃暗中資助我們母女,所以,我就死心塌地成了賢妃在宮外的人。」
蘇月怔了怔,也就是到今日,她才知道,原來舒思洋和舒思倩比商慕炎大。
瞎婆婆的話還在繼續曳。
「因為賢妃早已跟景帝有情,所以剛入宮那會兒,很得聖寵,也很快便懷了龍胎。可是,好景不長,在賢妃有了身孕幾個月之後,景帝就開始冷落賢妃,很少踏足賢妃的這個宜春宮。而賢妃性情溫婉,不善後宮爭寵之術,只日日苦等,唯一想著的便是希望腹中所懷龍胎能是個皇子,這樣說不定可以挽回景帝的心。」
「在賢妃即將要分娩的前期,老爺在外面請了個高人進宮為賢妃檢查了身體,得出賢妃所懷龍胎是公主,賢妃便徹底絕望了,但老爺讓人帶信給賢妃,讓其稍安勿躁,說所生龍子必定是皇子。其實,老爺已與宰相蘇希白合謀,老爺找到了跟賢妃同樣孕期且確定是孕男的人家,蘇希白負責在分娩之夜,將兩個襁褓調換,哦,不,不是調換,是直接將男嬰送進宮將女嬰換掉,老爺當時的意思是為以絕後患、必須處死女嬰。」
聽到這裡,蘇月猛地打了一個冷噤,只覺得一股蝕骨的寒意兜頭淋下來,瞬間滲透到了四肢百骸,她頓時手足冰冷。
「可是賢妃央求蘇希白,不要殺了女嬰,讓他偷偷給女嬰找個好人家,蘇希白是個很勢力的人,也不知當時賢妃承諾了他什麼,反正他答應了她。賢妃對他其實並不放心,早已帶信給我,讓我秘密跟蹤蘇希白。」
「蘇希白並沒有將女嬰給別人家,而是自己養了下來,可是,他又怕在府中引起什麼糾復,就只得將女嬰秘密養在了後山,他迫切需要一個人照顧女嬰,他借宰相府招下人之名,暗中物色合適人選,而我,適時地出現了。」
「第一,我裝作一個瞎子,一個看不見的人看不到該看的東西,自是也看不到不該看的東西,讓人覺得安全;第二,我說我孤苦一人,生過孩子,孩子卻已離開人世,這樣,我不僅沒有複雜的背景和關係網,而且還有帶孩子的經驗。反正各種處心積慮,他的所有要求,我都滿足,才終於爭取到了在後山撫養女嬰的機會。」
「所以,你對這個女嬰盡心盡力,視為己出,教她讀書寫字、琴棋書畫、武功育蠱、易容口技,因為賢妃是你的恩人,你是賢妃的人,所以,你善待賢妃的女兒。」蘇月陡然將她的話接過,且拾起步子,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婦人怔了怔,沒有吭聲。
蘇月微微苦笑。
可是後來呢?
後來又因為什麼,讓這一切美好變成了一個笑話?
是因為她的兩個女兒嗎?
是因為再視為已出,也終究不是己出,也不及己出,是嗎?
當然,這些話蘇月沒有問出口,因為此時問這些已然沒有了任何意義。
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去。
「那個男嬰就是當今昭帝商慕炎。」
在離婦人還有幾步遠的地方,蘇月站定,淡然開口。
她並不是問句,可是婦人還是回答了她,「是的,就是當今聖上。」
末了,還回頭瞟了她一眼,似乎對她雲淡風輕的態度有些吃驚。
蘇月也不以為意,驀地又想起另一件事,禁不住自嘲地彎起了唇角、喃喃道:「沒想到,我竟是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而我……竟一直以為自己小他四歲。」
婦人聞言,低低一歎,「這也是蘇希白的良苦用心。」
「雖然一出世賢妃就迫不得已地將你遺棄,但是,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在你三歲多的時候,有一次,她終於拗不過心裡對你的思念,尾隨蘇希白來到了後山看你,後被蘇希白髮現,為了以防萬一,蘇希白給你食了一種藥,讓你將見過賢妃的這段記憶在腦子裡剔除,與此同時,還讓你沉睡了四年,就像洋兒一樣,身體體征還在,所有的生長都停滯,你再次醒來的時候,你依舊還是三歲多,而皇上已經七歲。蘇希白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徹底將你們兩人之間的嫌疑去除,日後就算有人懷疑,也覺得不可能,因為你們所有的一切相比,都相差四歲。」
蘇月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這一段記憶正是她記起來的。
她記起了當初賢妃來看她時的情景,她也記起了,蘇希白髮現後,對賢妃的生氣指責,她甚至記起了,蘇希白給她灌藥時的情景。
「我曾經想了無數次他日你若得知了真相會是怎樣的反應?卻獨獨沒有想到你會如斯平靜。」婦人轉回頭,看著她。
蘇月輕輕一笑,誰說她如斯平靜?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的起伏、她心裡的驚濤駭浪。
特別是今日剛剛醒來後那一會兒,她驚錯、凌亂、半天接受不過來,傳說中的狸貓換太子,竟然也狗血地發生在了她的身上,而且對方還是他,她愛的男人。
沉澱了很久,她都無法平靜,她猶不相信,她甚至在想,會不會記憶也會騙人,會不會突然恢復的這段記憶,其實也不過是她的夢或者幻覺?
所以,她才來了宜春宮。
她要這個婦人告訴她答案!而且她知道,她一定會告訴她。
果然!
「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嗎?」婦人看著她,似笑非笑。
蘇月怔了怔。
「我能有什麼想法?我的命運從來都不是我決定,不是嗎?再說了,難道婆婆希望我在知道這一切後,大鬧一場,將當年調換龍子、李代桃僵一事捅出去,將商慕炎送上斷頭台?」
蘇月邊說,邊深意地睨著婦人的反應。
婦人眸光微微一閃,有些心虛地將視線又別了回去,「畢竟你的身份應該是尊貴的公主不是嗎?」
蘇月便又笑了笑,也更加肯定了這個婦人將這一切和盤托出給她的最終目的。
無非就是想要增加商慕炎和她之間的嫌隙。
最好,怕她鬧,讓他將她殺了滅口,是嗎?
她偏不讓她如願。
這般想著,她便笑著反問了過去,「難道婆婆不覺得如今皇后的身份比公主的身份要尊貴得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