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駭,驀地瞪大眸子,徹底清醒了過來。
剛準備翻身坐起,就聽到男人略帶緊繃和沉冷的聲音,「躺著別動!」
蘇月怔了怔,意識一點一點回到大腦,她感覺到溫熱從兩腿之間離開,裘褲被輕輕提了上來,在裘褲和兩腿之間,被置入厚厚軟軟的棉布。緊接著,身側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來,她微微側了首,就看到男人輕挽著袍袖,白璧纖長的大手正在邊上的銅盆裡洗擰著一條錦巾。
銅盆裡的水慢慢被錦巾暈染成一片赤紅。
血?紆!
她一怔,本能地伸手撫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裡還有一些隱隱幽幽的痛。
孩子終究是沒有了嗎祛?
「他很好!」男人疲憊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蘇月怔了怔,抬眸淡淡看向他。
他依舊是那般俊美的樣子,就算做著這種下人才做的事情,卻依舊優雅如皇、尊貴無比。
只是哪裡變了,她說不上來。
見她只看著他不語,男人微微僵了僵,將手中的錦巾晾在盆沿上,又在另一個裝著清水的銅盆裡淨了淨手,拭乾,轉身走到她旁邊,坐在床沿上,將她覆在小腹上的小手裹住。
「孩子沒事!」
他的手溫熱,或許剛剛淨手的緣故,手心不似平日乾燥,卻也多了一份溫軟,本是很舒服的感覺,不知為何,今日,她卻只覺得牴觸。
輕輕將手自他的手心抽出,她吃力地起身坐起,他眉心微攏,連忙拾了軟枕塞在她的身後。
「正好你醒了,將安胎藥喝了吧!」
男人起身,走到桌案邊,端起一直在炭爐中煨著的藥壺,將裡面的藥汁倒進一個瓷碗中,端了過來,復又坐在她的床榻邊。
白璧纖長的手指捻起瓷勺將黑濃的湯汁輕輕攪了攪,舀起一勺放在自己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她的面前。
騰騰熱氣帶著一股腥苦入鼻,蘇月只覺得胃裡驀地一陣翻湧,她蹙眉推開他的手,歪頭伏在床邊乾嘔了起來。
由於她的推搡,那一瓷勺的藥水便直直撒潑在被褥上面,淺色的被面很快被一團污黑暈染開來。
男人將瓷勺放進碗中,騰出手撫摸上她的後背,幫她順著氣。
好半天,她才止住。
一張小臉嘔得通紅,連眼眶都紅紅的,她微微喘息地靠向軟枕,看向他。
商慕炎心中一陣發怵。
自從醒了,她就一句話不說,就只用這種淡漠清冷的眼神看著他,
「蘇月」
他的聲音微微絞著一絲緊繃。
「可以不喝嗎?」
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瓷碗,蘇月忽然開口。
終於聽得她說話,他一直緊繃的心弦微微一鬆,甚至漾起絲絲欣喜,他垂眸望了望碗中黑濃的湯汁,略微沉默了片刻,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體寒嚴重,而且此刻胎兒也還不穩定,就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手中驀地一空,等他反應過來,她已伸手奪過他的碗,仰脖,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睨著她的反應,商慕炎心中欣喜更甚。
她在意的!
她終究是在意的!
她在意這個孩子,在意他們的孩子,不是嗎?
蘇月強忍著胃中激烈的翻湧,一口氣將瓷碗中的藥汁飲盡,將空瓷碗遞給商慕炎,商慕炎伸手接過,並遞了塊乾淨的錦帕給她。
她沒有接,只是抬起自己的衣袖揩了揩唇角藥漬。
「如果這個孩子沒了,是不是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身子再次疲憊地靠向軟枕,她淡聲開口。
商慕炎的手一抖,手中的瓷碗差點沒拿住。
她都知道什麼?
他略帶顫抖地看著她,片刻,又將視線掠開,側身將手中瓷碗放下,微微一笑,「怎麼會?」
蘇月亦是輕輕一笑。
聽得她笑,商慕炎怔了怔,「蘇月。」
蘇月卻斂了笑容,皺了皺眉,「商慕炎,是不是騙我,你可以從中得到快樂?」
商慕炎一怔,不意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語,一時也不知道她僅僅就事論事,只針對他隱瞞她體寒不易受孕之事,還是另有所指?
是後者吧?
壓了壓心頭的躁意,他聲音微凝,「我那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她好?
果然!
蘇月自嘲一笑。
其實,她並不確定他知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雖然他懂醫術,但是,現在看來,他早就知道她不易受孕。
「所以,每次你都不採取任何避.孕措施,因為,你篤定我不會懷.孕是嗎?」
他將她當什麼?
一個宣洩身體欲.望的工具,是麼。
「不,不是!」商慕炎搖頭,有些微微慌了神的樣子。
蘇月一聲冷笑,「那就是你很想要我的孩子咯?」
她挑眉看著他,目光灼灼,眸底的那一份冷嘲毫不掩飾。
商慕炎怔了怔,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說,不,不是,我不想要你的孩子,好像也不是事實。
可說,是,我很想要你的孩子,在此時的她看來,只會以為是虛情假意,讓她更加厭惡。
他伸手,再次將她的小手握住,「蘇月。」
下一瞬,又被她微微一笑,抽出,「只可惜,不管你想要,還是不想要,這個孩子都跟你沒有關係,他不是你的孩子。」
商慕炎一震,愕然看著她。
她亦是看著他,唇邊笑容愈發璀璨,朱唇輕啟、一字一頓,「他是冷煜的孩子!」
「不可能!」幾乎想都沒想,商慕炎就嘶吼出聲。
蘇月嘴角笑容擴大,心頭的那抹倦意也隨之擴大,輕聲道:「怎麼不可能?」
「蘇月,別這個樣子!慪氣歸慪氣,有些話還是謹慎一些好。」
雖然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依舊可以很明顯地聽出他話語中絞著的那一抹怒意和寒涼,蘇月便也禁不住微微怒了,冷笑著反唇相譏,「我說的是事實,為何要謹慎?八爺明著可以有風月樓裡的那些女人,暗著可以有慕容門主,為何我就不能有其他男人?」
「你何必要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
男人眸光微斂,聲音越發沉冷。
聽得出他話語中的那抹怒意更甚,只是被他強自抑制住。蘇月不以為然地一聲冷笑,「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曾經我是四爺的女人,八爺不是說過,我對四爺死心塌地嗎?這樣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的我還不是跟八爺上了床,那以後跟冷煜上床又有什麼稀奇?」
蘇月的話還沒有說完,下顎驀地一痛,男人伸出修長的手指攝住她尖細的下巴,將身子往她面前一探,與她緊緊逼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一字一頓,森冷的聲音幾乎從牙縫中迸出,狹長的鳳眸中陰霾風起雲湧,眼角眉梢,無一處不是冷戾之氣。
蘇月怔了怔,卻也不以為俱,亦回望著他,回望著這張俊美如儔、此刻卻微微有些猙獰的臉。
「我當然知道!」
因為下顎被他緊緊鉗制著,她說得有些吃力,也有些口齒不清。
他的手指又驀地一緊,蘇月痛得瞳孔一斂,緊緊咬住唇瓣,才沒有讓自己痛呼逸出聲。
看著她明明吃痛、卻又隱忍倔強的小臉,商慕炎卻是心中一擰,一時又驚又痛、又怒又氣、又無奈又沒轍。
連忙鬆了手。
可是她卻沒有動,依舊微微抬著下顎,一直保持著被他強行遏制抬起逼視的姿勢,就那麼看著他,平靜地看著他,嘴角甚至噙著一抹笑。
商慕炎眸色一痛,伸手一探,將她的頭按進自己的胸口。
低頭輕輕吻上她的髮絲,沙啞的聲音在她傾散著幽幽清香的發頂破碎而出,「蘇月,不要這樣!不要這個樣子!我知道孩子是我的,我知道……」
他的聲音絕無僅有的篤定。
蘇月自嘲地笑笑,其實想問,他哪裡來的這種自信,動了動唇,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她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跟他糾纏下去。
好累,那麼累!
「商慕炎,能讓我躺會兒嗎?我的小腹不舒服。」
他的懷抱一向溫暖,如四月的風,五月的陽光,曾經她很貪戀,如今她卻不想沾染。
商慕炎當然不知道這些,一聽她說小腹不舒服,臉色頓時一變,連忙將她扶著躺平,伸手探上她的脈搏。
蘇月也懶得理會,緩緩闔上眸子,任由了他去。
「對了,案子判了嗎?」
蘇月突然睜開眼睛。
商慕炎一怔,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過來她在問什麼,輕抬眼梢看了一眼窗外禁衛的身影,道:「還沒有!」
沒有?!
蘇月愣了片刻,彎了彎唇,「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商慕炎怔了怔,黑眸略帶探究地看著她。
「方纔在大堂審訊的時候,我是被點了穴道不能說!可是,現在我的穴道已經被解開了,如若再審訊,我怕我會管不住自己的嘴,說了實情將你藏在心尖上的那個女人給抖出來了怎麼辦?」
看著她故作輕鬆,卻微微苦笑、眸色落寞的樣子,商慕炎心裡狠狠地一抽。
藏在心尖上的那個女人!
說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看到她的唇在抖。
「蘇月……」
「商慕炎,對不起了,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無情也罷,反正我是幫不了你了。你的心情我懂,你對門主的情誼我也懂,你想讓我替門主頂罪的意圖我也明白,但是,我不能死,不是我怕死,而是我腹中還有個孩子,他還沒有成型,他還沒有來到這世間看一看,我們不能就這麼自私地剝奪了他的權力。」
「當然,你放心,就算我對你來說,自始至終只是一顆棋子,但是,你對我卻有救命之恩,我不會直接說出你和門主的事情,我只想洗清自己,胭脂盒不是我的東西而已!至於,其他他們會不會查出什麼,已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趁現在還有時間,你去跟你的女人合計合計後面該怎麼辦?」
「當然,如果,你執意要用我的命來保全她,那我也沒有辦法,你最好就像今日在大堂上一樣,點上我的穴道,或者……」
「不要說了!」
商慕炎嘶吼出聲。
一直以來壓抑和緊繃的情緒,終於在她苦澀的一句「如果,你執意要用我的命來保全她」裡再也無法藏匿,那心中各種激湧的情緒瞬間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噴湧出來,灼得他心也顫了。
他將她從床上拉起,重重揉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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