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期的疼痛,她的身子已被人緊緊攬住,大掌熟悉的溫度透衫而來,淡淡的松柏香入鼻,是他。舒歟珧留
是商慕寒!
沒有一絲感激,沒有一絲悸動,心中被悲愴填滿。
她怔怔抬眸看過去,男人深邃的目光亦是落在她的臉上。
四目相對,彼此的眸深攪嬙。
張安臉色一變,洋兒眸光微微一閃。
所有人都知道男人要做什麼,包括蘇月。
終究是要殺了她,是嗎鏑?
因為洋兒的那一聲輕笑。
她一直在問他,為何要那樣對她?
現在想來,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的為何?只有愛與不愛!
譬如有些人不需要做什麼,不需要說任何話,只需一個眼神,或者一聲輕笑,就會有人為她去拚命。
兩人都沒有說話,夜很靜,只有彼此的心跳那般明顯。
男人眸光微微一斂。
電光火石之間,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爺!」
「爺!」
「商慕寒!」
張安喊了一聲,目光觸及到男人的右手,微微一怔,便輕輕抿了唇,不再多說一言。
洋兒喊了一聲,亦是不再吭聲,幽幽夜色下,水眸波光粼粼,不知心中所想。
只有蘇月喊的是商慕寒。
聲音破碎沙啞,如破鑼一般,響在寂靜的夜裡,是那般的突兀。
「商慕寒,你不能殺我!」
風過衣袂,掀起起兩人的髮絲一起糾纏、盤旋,也不知是她的髮絲,還是他的,輕輕抽打在臉上,微微的疼。
蘇月聽到自己如是說。
商慕寒眸光閃動,凝著她,冷冷地開口,「為何?」
蘇月微微一笑,輕輕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只要你殺了我,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馬上就會世人皆知!」
商慕寒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太大反應,倒是張安和洋兒聞言,皆是臉色一變。
「你威脅本王?」
商慕寒低低冷笑。
「沒辦法,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我,我只是想活著!我無心知道四爺的秘密,可既然誤打誤撞知道了,我不得不給自己留好後路。實不相瞞,我已經將爺的這些事寫下來了,放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我告訴了我的一個朋友,如果我有不測,讓那個朋友,去取那些秘密,然後將其公諸於世。」
說完,蘇月垂了垂眼簾,自嘲地彎起唇角。
兩人依舊保持著最溫情的姿勢,他抱著她,她靠著他。
情深依依的模樣。
可就是這般讓人恍惚的擁抱和依靠,卻做著世上最無情、最狠絕的事情。
他要殺了她!
她在威脅他!
其實,她哪裡有什麼寫下來,哪裡有告訴什麼朋友,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人在絕望的邊緣,博取一絲生的機會而已。
原來,她也怕死!
還是說,她覺得這般死了不值?
悲愴吧?
他們竟然走到今天這樣的境地。
許久,才聽到商慕寒的聲音響起,「你以為本王會怕?」
「四爺大可以試試!」
蘇月淺笑盈盈。
她看著商慕寒,一瞬不瞬。
商慕寒眸光微閃,驀地鬆開手臂,後退一步,放開了她。
陡然失了支撐,她踉蹌了一步,終是穩住了身子,沒有讓自己倒下去。
洋兒見狀,心中驀地一沉,略一思忖,便上前一步,「爺,蘇月的確不能死!倒不是說我們懼怕她的威脅,爺想啊,就單單她食了血玲瓏,她就不能死!」
蘇月身子一震,輕輕笑。
洋兒又出來替她求情了。
雖然,理由是,她食了血玲瓏。
她不知道,她食了血玲瓏跟不能死有何關係,或者說,她食了血玲瓏,所以還有什麼他們可以利用的價值,她不知道。
她也無暇顧及,因為胃裡翻湧的腥甜越來越強烈。
她虛弱地靠在邊上的一株蒼竹上,看著商慕寒,看著那個長身玉立、站得筆直的偉岸身影。
因背對著月光,他又戴著面具,光影偏逆,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黑暗中,他的一雙眸子,黑如濯石。
「商慕寒,給句准話吧!要不我死,要不我走!這大半夜的,耗在這裡也不好,如若不小心碰到個什麼人,豈不是……」
蘇月的話沒有說完,卻是驀地被商慕寒打斷,「滾!」
滾!
薄薄的唇邊,輕飄飄逸出的那字,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感情。
蘇月突然想起那日在聰山上面,他也是這樣跟她說的。
她竟然執迷不悟到今!
也不知是胃裡翻湧得太厲害了,還是這個字激起了她心底的情緒,她竟然覺得突然間心痛起來,那種令人窒息的痛。
她看著商慕寒,她聽到自己說,「好!我滾!」
「商慕寒,今夜你不殺我,以後也休想殺得了我,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再也傷不到我一分!」
說完,蘇月絕然轉身。
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商慕寒身子輕輕一晃,又似乎沒有,只是她的幻覺,
不過,這些已然不重要。
婆娑光影中,她知道三人的目光都盯著她,商慕寒的冷邃,張安的擔憂,洋兒的深沉……
她也懶得理會,自顧自地往林子外面走。
經過張安的身邊時,她忽然想起什麼,頓住腳步。
所有人一怔,包括張安自己,他看著她。
蘇月微微一笑,再一次對這個男人深深一鞠,「對不起!如果今夜的事,連累到了你,我只能在此說聲,抱歉了!」
依照商慕寒狠絕的處事風格,這個男人怕是也難逃其咎吧?
但是,她也管不了了。
在張安複雜的目光中,她直起身子,又扶著竹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陣夜風吹來,衣袂簌簌,竹葉沙沙,透體的涼,她緩緩抬頭望了望天。
月影婆娑,星光朦朧。
兩行清淚自眼角逸出,在臉上劃過長長的水痕。
她還是哭了。
忍了那麼久。
她終究還是哭了。
所幸,不是在他面前!
淚在風中笑,驟然,喉中癢痛,她痛苦地皺眉,想強自將那一抹翻攪嚥下,卻不料,更深的癢痛襲來,她終是再也忍不住張嘴,一股腥甜從口中直直噴濺而出,濺灑在身上、地上……
眼前一陣眩暈,蘇月連忙頓住腳步,閉眸調了調息。伸手,準備抹去嘴角沾染的血沫,驟然,眼前一黑,她的身子搖晃著朝一旁栽去……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了兩抹身影急急飛身而來……
是誰?
是誰的臂膀如此有力?
是誰的大掌那般溫暖?
是張安吧?
商慕寒垂眸看著懷中已然陷入昏迷的女子,微微抿了唇,伸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探上女子的腕。
脈搏微弱而紊亂!
商慕寒眉心微攏,彎腰,打橫將女子抱起。
「爺……」
身後一聲輕喚。
商慕寒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洋兒不是說,她食了血玲瓏,不能死嗎?」
夜風將男人略沉的聲音送過來,清冷又寡淡,聽不出一絲心中意味。
商慕寒說完,也不等聽話者做出反應,腳尖一點,白影如雪動,已是抱著懷中女子,飛身出了竹林。
張安將目光從男人消失的方向收回,看向立在風中一動不動的女子。
雖然隔著面紗,他依舊能感覺到她臉色的微白。
「姑娘!」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洋兒微微一笑,扭過頭,看向他,「怎麼?你是想勸我嗎?」
「不!」張安搖了搖頭,「姑娘作何會用勸字?爺對姑娘的心,姑娘懂!不是嗎?」
他對她的心?
洋兒略略怔忡,輕輕喃道:「是啊!我懂!」
這些年,她一直懂的。
只是方才有那麼一瞬,她似乎有些不懂了。
「爺都是為了姑娘好!誠如姑娘所言,她食了血玲瓏,不能死!」
洋兒瞟了張安一眼,笑道:「聽你這話,似是我非要讓她死似的。我當然知道,她活著的意義。放心,我要是想她死,當初就不會讓爺用血玲瓏救她。」
洋兒說完,素手攏了身上的披風,也拾步往林子外面走。
腳步盈盈。
張安便一人站在夜風中,微微失了神。
其實,說歸說,勸歸勸,他又何嘗真懂那個男人的心思?
在洋兒一聲輕笑,蘇月踉蹌摔倒,男人上前攬住她的那一刻,或許所有人都覺得,男人是要殺了她。
其實,他也是這樣認為。
但是,從他的那個方向,從他的那個腳步,他清楚地、也驚奇地看到男人的右手準備落往的地方,那是人的一個穴位。
並非死穴,而是昏穴。
那一刻,男人想讓蘇月昏過去?
他不懂!
******
蘇月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早上。
當熟悉的帳頂、熟悉的雕樑畫棟、熟悉的物件擺設一樣一樣出現在視線裡的時候,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還在望月小築。
前夜之事也一點一點鑽入腦海,記憶清晰而強烈。
她記得最後的最後,她不爭氣地暈倒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來的,但是,她很清楚,這個地方,這個男人,她再也不想有任何牽絆。
休書她也不要了!
那只是一張紙而已,對於她一個現代女子來說,那不算什麼,有還是無,根本無所謂。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不得不承認,原來,一直她說要等他的休書,也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借口而已。
蘇月,你到底是有多傻?
起身,一件一件將衣袍套在身上,胸口還有些悶悶的疼,她也難得理會,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碧玉和琳琅進來,見她這般,皆是嚇住。
「主子,你身子不好,做什麼不躺著?」
「主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離開!離開這個鬼地方!」蘇月頭也未抬,將自己的幾件衣服放進包裹裡面,這些都是她原本的,嫁進四王府以後做的,她一件都沒有帶。
「離開四王府,主子能去哪裡?還是回宰相府後山嗎?」
碧玉的聲音幾乎都要哭了出來。
蘇月微微怔了怔,是啊,她去哪裡呢?
宰相府自是不能回了,她也不願意回。
六扇門!
對,回六扇門,做回那個神清腦明、雲淡風輕的蘇桑。
就當蘇月死了!
將包裹背在身上,蘇月發現,原來,屬於她的東西竟是那麼少。
準備出門的時候,卻是被碧玉和琳琅攔住了去路。
兩人都哭了。
不讓她走!
蘇月心中觸動,伸手將兩人攬住,如果說,在這個四王府,有人曾經賜予過她溫暖的話,也就只有三人。
一個張安,一個她們。
她感激她們!
打心眼裡感激!
「你們的主子沒用,沒能好好照顧你們,希望你們以後能跟個好主子,好好生活!」
兩人終於哭出聲來。
蘇月眸色一痛,抿了唇,逕直越過兩人身邊,往外走。
「主子走了,瞎婆婆怎麼辦?」
蘇月腳步一頓,是啊,她怎麼給婆婆忘了?
她得將她也帶走!
將她一起帶去六扇門!
她轉身去了瞎婆婆住的偏房,瞎婆婆正坐在桌案邊,低垂著眉眼,不知是在打盹,還是在想心事。
蘇月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就走。
瞎婆婆一驚,「怎麼了?月兒!」
「婆婆,跟我走!」
「去哪裡?」瞎婆婆被她拖著出了門,連東西都沒有收拾。
「離開四王府!」
瞎婆婆一怔,「為什麼?出了什麼事嗎?」
「到時我再跟你細說!」
蘇月拖著她一頓疾走,那樣子,似乎生怕晚了一步,自己會後悔一般。
在抄手遊廊的拐角處,她驀地撞上一人。
本來身子就虛弱,這樣驟不及防的一個猛撞,她眼前金星一冒,差點摔跤,幸虧她拖著瞎婆婆的手,瞎婆婆順勢將她穩住。
吃痛地抬眸,就看到眼前的那人。
一襲絳紫色朝服,玉帶蟒紋,墨發銀面,長身玉立,不是商慕寒,又是誰?
顯然剛下朝回來!
那人也正看著她,眸色沉靜,目光深邃悠遠。
她微微一怔,將視線掠開,就像沒看到一樣,直接拉了瞎婆婆,逕自越過他的身邊往外走。
「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男人清冷的聲音響在身後。
蘇月腳步一滯,本想回他一句,她有手有腳,為何就走不了?難道還想將她綁住禁錮不成?想了想,終是什麼也沒有說,繼續拾步往外走。
「婆婆,難道你沒有告訴蘇月,本王讓你食了什麼嗎?」蘇月臉色一白,愕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