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撐著傘,走在漫天雨幕中,望著前面男人背著女人的身影,心中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知道孩子沒有了,那個男人是傷心的,也憤怒了,對景帝的憤怒,雖然都沒有表現出來。
那是因為他不像蘇陽,他懂得隱忍,也懂得沉澱丫。
否則,他方才也不會那般對景帝。
雖然沒有指責、沒有質問、甚至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可是,就是這樣的淡漠,才讓人心寒媲。
她想,景帝當時心裡肯定是有起伏的。
或許,這便是皇家。
水太深,她不懂。
雨越下越大,瓢潑一般往紙傘上傾瀉,蘇月望著前面一手執著紙傘,還要一手托著背上蘇陽的男人腳步翩躚,地上的積水已經將他黑色金線軟履打得透濕,紫色的袍角亦是濕了一大片。
蘇月抿了抿唇,猶豫了片刻,便緊步追上去,伸手握上男人的傘。
男人怔了怔,看向她,她亦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男人似是明白過來她的意圖,稍稍猶豫,才將手拿開。
男人雙手托著背上的蘇陽,蘇月撐著兩把傘,一行三人在被大雨籠罩的宮道中緩慢行走。
男人很高大,蘇月撐得很吃力,而且同時撐兩傘真的很不好撐,大雨一直順著兩傘之間的縫隙往她的手臂上灌。
她咬牙忍著,到最後,實在撐不下去了,她乾脆丟了自己的那傘,只撐一把。
這樣三人就共一把傘,傘不大,她只得緊緊挨著男人,可挨得太近,又惟恐自己濕透的袖管打濕了男人的衣服,不得不又跑到男人的另一邊。
一直都沒有人說話。
很詭異的畫面。
蘇陽趴著男人的背上,微微闔著眸子,似是虛弱地睡了過去,蘇月的視線始終直直望著前方。
恍惚中,男人的目光似乎時不時朝她瞟來,又似乎沒有,只是她的幻覺,她不敢看,也不想看。
宮門口,張安撐著傘,等在馬車的旁邊。
見他們出來,連忙打開車幔,商慕寒背著蘇陽彎腰入了內。
蘇月見車廂太小,站在邊上微微猶豫,一隻手就從裡廂伸了出來,是商慕寒。
蘇月怔了怔,不意他會如此,靜默了片刻,才將手遞過去,大掌便裹了她的手,將她拉進了車廂。
拉上車幔,張安彎了彎唇,跳上車架,揚鞭,落在馬背上。
馬兒嘶鳴一聲,走了起來。
車內,蘇月和商慕寒對面而坐,蘇陽靠坐在商慕寒的懷裡。
氣氛再度詭異起來。
為了避免尷尬,蘇月索性轉過頭,微微撩著一邊的窗幔,靜靜看著外面的雨幕成簾。
驀地,頭上一重,視線被一塊柔軟的布帛所擋。
她一怔,本能地伸手扯下,發現竟是一條干錦巾。
微微愣了愣,她回頭,正撞上男人淡淡看過來的視線。
「濕成那樣,擦一下吧!」
蘇月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錦巾,略略怔忡,心底深處的酸楚就鋪天蓋地地翻騰起來。
或許他只是那麼一說,沒有帶任何感***彩,她卻聽得只覺刺耳。
什麼叫濕成那樣?
她又不是很喜歡濕成那樣!
還不是為了給他和他的女人謀福利!
心中氣苦,她抓起手中的錦巾扔還了過去。
男人伸手,穩穩接住。
她以為男人會生氣,沒有,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吭聲。
她便又扭過頭,繼續看外面。
驟然,頭上再次一重,只是這次,是人的手,確切的說,是拿著錦巾的手,在揉著她的髮絲。
他在幫她擦?
這個認知讓她渾身一僵,忘了動。
她定定地坐在那裡,沒有回頭。
感覺中,身後男人似乎靠近了幾分,擦完她的發頂,又擦她的髮梢,動作輕柔、不徐不疾,鮮有的好耐心。
做完這一切,又執起她的手,擦她的衣袖。
他的掌心溫熱乾燥,她的手很涼,被他握著,很舒服,兩人這樣的姿勢,蘇月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就噴薄在她的頭頂。
淡淡的松柏清香。
這算什麼?
蘇月鼻尖一酸,回過頭朝他瞪過去。
他卻沒有理她,就像沒看到,依舊低垂著眉眼,擦得專注。
凝了一會兒,蘇月又轉眸看向蘇陽,不知何時,商慕寒已經將她放下,此時正靠睡在軟墊上,依舊微闔著眼睛,一動不動,似是睡得極沉。
「放心,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男人淡淡開口,依舊眼梢未抬。
蘇月怔了怔。
什麼叫放心?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再次睨了睨蘇陽的反應,她才意識過來,明顯是被點了睡穴的症狀。
她微微一愕,再次抬眸看向商慕寒。
那一刻,腦子裡突然想到「偷.情」這樣的字眼。
就好像她是小三,那個在正室面前和男人偷.情的小三。
心口一陣鈍痛,她將手自男人手心抽出來,身子又朝窗戶旁邊挪了挪。
男人微怔了怔,也不跟她計較,收起錦巾,疊了疊,轉身置在車廂後面。
蘇月以為這事兒就算了了,誰知,置完錦巾,男人又湊了過來,將她的身子扳過面朝著他,也不等她反應,就伸手解她的外衫。
她一驚,「你要做什麼?」
「別動!」
男人嫻熟地挑開她腰間的羅帶,外衫敞了開來。
「你——」蘇月大駭,本能地環抱著胳膊護在胸前,「你……你想怎樣?」
男人鼻子裡傳出一聲冷笑,眼梢輕抬,黑眸興味地睨著她,反問道:「你以為本王想怎樣?」
「我……」
蘇月一時語塞,男人已經將她的內衫撩高,露出她一大截白皙的腰部。
蘇月又羞又惱,剛準備伸手將他推開,就看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一側腰上,那是她在太醫院撞上橫木的地方。
她一怔,忘了動。
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男人搖頭,「你這種女人,似乎很有能耐讓自己受傷!」
腰側那裡本來紅腫火熱,驟然一涼,是男人抹了什麼藥輕輕擦在上面。
蘇月抿了唇,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承受著這一切,只覺得呼吸驟沉,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出不來,哽得鼻子酸,眼睛也酸。
什麼叫她這種女人?
她哪種女人?
很有能耐讓自己受傷?
是啊!
被一個剛剛流產、虛弱至極的女人一推竟然也能受傷,可不就是很有能耐。
可是,
他不是進去以後,眼中再無旁人了嗎?
他不是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她一眼嗎?
他如何知道她受傷?
「商慕寒,你說,你這樣做有意思嗎?」
這算什麼?
他到底想哪樣?
她凝著男人,眸光一瞬不瞬,生怕一眨眼,眼淚就會不爭氣地落下來。
她不會讓自己哭,至少不會在這個男人面前哭。
男人抬眸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大手不徐不疾地將她的內衫拉了下來,復又抬眸看著她,剛準備說話,驟然,車廂內一亮,是張安打開了車幔。
「爺,到了!」
男人快速地將她的外衫攏上,似是有些不悅地冷「嗯」了一聲。
蘇月一震,這才意識到,馬車不知幾時已經停下,他們竟然也沒有察覺出來。
轉眸看向立在門口的張安,見其正堪堪將視線撇開,面色泛著可疑的微紅,想必是看到什麼誤會了,她頓時一窘,兩頰發燙。
這廂,商慕寒已經轉身將蘇陽抱起,彎腰下了馬車,張安替他撐著傘。
雨一直下。
蘇月一個人坐在馬車裡,微微失神了片刻,才撩起車幔拾起車架邊上的紙傘,撐開,下了馬車,順著四王府門口的青石階,拾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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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書房
一豆燭火
熏香裊繞,炭爐中炭火燒得正旺,偶爾畢剝一聲脆響,炭粒子濺出幾點火星,很快,又消失不見。
男人一襲潔白寢衣,坐在桌案邊,手執一壺酒,不時仰脖飲下幾口,不知心中所想。
張安推門而入的時候,被屋子裡面的酒氣嚇了一跳。
門窗緊閉,炭火正旺。
酒氣熏天。
這是第一次,他這個時辰進書房,沒有看到這個男人下棋,而是在喝酒。
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男人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特別是在用這個身份的時候,極少飲酒,基本上不飲,要飲也是為了應酬。
只是今夜……
張安眉心微攏,輕掩上房門,走了過去。
「爺今夜怎沒下棋?」
男人抬眼睨了他一眼,微微彎了彎唇,「有些累!」
聲音暗啞低沉,響在靜謐的夜裡,聽得張安心頭一震。
累?
這些年,這個男人幾時言過累?
就算那段最艱難、最艱難的歲月,他都沒有言過累。
今日他說累?
「爺是在為那個流掉的孩子難過嗎?」
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問,但他還是忍不住,他見不得這個男人這樣。
商慕寒又略略抬起眼梢,淡覬了他一眼,原本黑玉一般的眸中血絲淺淺,張安以為他要回答,沒有,他只是仰脖再次飲下一口酒,眉心一皺,嚥下,沒有吭聲。
張安微微彎了彎唇,「這可不像爺!」
「那在你眼中,爺是怎樣?」男人將手中的酒罈置於桌案上,抬眼睨著他,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著,似笑非笑。
問完,又不等張安回答,自顧自答道:「無情、狠戾、殺人不眨眼、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聞言,張安臉色一變,大駭,「屬下不敢!」
「不敢?」男人挑眉,低低地笑了起來,「看,你說不敢!為何不敢?因為你就是這樣想爺的,不是嗎?」
張安心中一急,「沒有!真的沒……」
男人抬手止了他,「好了,這些不重要!」
張安便立即噤了聲。
「蘇陽睡下了吧?」
張安一怔,不意他的話題轉變這麼快,想了想,點頭,「睡了!」
「嗯!」商慕寒輕應了一聲,朝他懶懶地揮揮手,「你也下去歇息吧!」
「屬下……」
張安本還想再說什麼,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抿了唇,對著男人微微頷了頷首,張安便退了出去,替男人輕輕掩上門。
屋內,商慕寒提起酒壺,「咕嚕咕嚕」一口氣將酒壺中殘剩下的酒盡數飲盡……
****************
夜,越發深了,大雨初歇的深夜更加的寧靜。
蘇月站在書房的門口,望著屋裡的那一盞燭火,躑躇、徘徊。
她知道他沒睡,她知道他在書房。
她也說不清自己深更半夜跑來找他做什麼?
是因為擔心他嗎?擔心他痛失孩子心裡難過嗎?
不是!
肯定不是!
她是來找他要休書的,對!要休書的!他說過,等他的腳醫好了回來,就給她休書的,不是嗎?
這般想著,她才伸手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門扉驟開的那一瞬,她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那撲面而來的熏天酒氣,哪像是書房,分明就像是來到了哪家的酒窖。
她微微皺了皺眉,往裡走。
就看到了伏在案上的那人。
男人一襲潔白的寢衣,纖塵不染,墨發也未加一絲束縛,隨意地垂在腦後,他就那樣伏在那裡,伏在燭火的旁邊,一動不動,似是睡了過去。
在他的手邊,一個打翻的酒壺橫陳。
幾時見過這個男人這樣?
蘇月說不出心中的感覺,輕輕走過去,將他手邊的酒壺扶正,那裡面早已被喝得一滴不剩。
「商慕寒!」她喚了聲。
男人沒有反應。
「商慕寒……」她又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希望能將他喚醒。
畢竟,書房並不是睡覺的地方,他只穿一件單薄的寢衣,在這樣料峭的夜裡,即使屋裡有炭火,也會容易感上風寒,況且白日裡還淋了雨。
男人依舊一動不動,似是睡沉了過去。
蘇月無奈,環顧了一下屋裡,除了一架一架的書,一壇一壇的卷軸,一個能御寒遮蓋的東西都沒有。
想了想,她伸手解了自己的披風,輕輕蓋在男人的肩上。
然後,又將炭爐中加了一些炭粒子,轉身離開之前,她又看了看男人,見他這般伏案的姿勢,面具正好磕在手臂和桌案之間。
她想著,這樣肯定是很不舒服的,便走過去,輕輕解了他腦後的細繩,準備將他的面具替他摘了,可面具還沒有取下,她的腕卻是驀地被人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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