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好一會兒沒說話。因為北川晴明所說的內容……
他覺得是在生搬硬套。然而再回想昨晚的情景,卻又生出了奇異的契合感——事情似乎真的是她所說的那樣。
於是他勉強笑了笑,用玩笑似的語氣說道:「照你這麼套的話,上野觀柳是真理之門的人——在那種『歷史性』的時刻出現在現場,總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的吧。那你覺得……」
說到這裡,他愣住了。而後看了看北川晴明。對方也在看著他。
「他是……十二個行走聖徒之一……」李真覺得嘴唇有點兒發乾。
「而他之前打算與我們一起毀掉這枚卵。」北川晴明意味深長地點頭,「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猶大,也曾經出賣了聖子。而猶大在出賣耶穌之後又幡然悔悟,最終自殺了——上野觀柳,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也該被你殺掉了。」
於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陽光從林間照射進來,包裹著那枚卵的冰層上閃耀著微光。李真下意識地看了看它。
這東西……
難道真的是真理之門所謂的「主」?
北川晴明輕輕笑了笑:「別做出這副表情。只是我們兩個的推測而已。要知道真理之門的先知是很強大的……如果這東西真的那麼重要,為什麼那位先知沒有觀察到?」
「卵」上散發出來的寒意冰得李真的膝蓋有些疼。於是他站起身,長出一口氣:「你說的對。無論這東西是什麼,還都在我們手上。我倒是更擔心那個路西法——也許它真的就在墨西哥。而眼下那東西可以投影降臨了。只怕現在……已經甦醒了吧。那種力量……」
的確,那種力量。
當地機構有沒有足夠的實力將其完全鎮壓?帝國倒是在墨西哥有駐軍,然而總兵力不過一萬人。亞當便可以令普通人異化,那麼這個路西法呢?
恐怕常規武力……已經極難同它抗衡了吧。
而自己還被困在這座島上。
如果說唯一能令他稍感安慰的就是——它應該是在墨西哥。而墨西哥同中國隔著太平洋。哪怕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基地也還是沒有危險的。
北川晴明歎息一聲:「所以還是得想法從這裡離開。」
她的臉上又露出自責的神情。
實際上從登上這座島開始,這位「冰雪與風之王」就表現得……越來越像個普通人了。又或者之前那種冰冷冷的感覺只是她與眾不同的相貌來帶的錯覺。
李真試著換一個話題。然而那枚卵就在眼前,他覺得自己心神不定,本能地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不過說起來,我明明擊穿了上野觀柳的心臟。他怎麼可能沒死?」
北川晴明摘掉落在頭上的一片葉子,低低地嗯了一聲:「你已經知道了吧。他的能力不是格鬥精通,也不是依靠那柄刀。其實他是a級。空間召喚。」
李真想了想:「有印象。但我當時……現在回想起來記憶都很模糊,很難體會那種感覺了。大致是在自己身上和身前分別用靈能造出兩個空間——有點兒像科幻小說裡說的那種『蟲洞』。然後把自己拉過去。」
「不屬於這世界的空間。」北川晴明用手裡的葉片比劃著,「比如這片葉子,如果在它的表面上包裹了那麼一層空間的話——它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當然會無視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物質。這就是為什麼他的那柄劍那樣鋒利——從前上野觀柳號稱『斬開一切』的男人,倒不是開玩笑的。」
「呵……那傢伙還跟我說什麼『心劍』——搞得神神秘秘。」李真嗤笑了一聲,「這麼說的話——之所以我的火焰和電弧都傷不了他,是因為他將自己隔絕了。那麼……不是吧?那傢伙把自己的心臟塞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可是那樣一來人還怎麼活?終究是心臟沒了啊?」
北川晴明搖搖頭:「我不清楚。這種保命的手段,他是不會跟我說的。」
李真緊眉頭想了一會兒,最終放棄了。
倒是有幾個似乎可以解釋的觀點。
但在他看來都有些牽強——甚至比……
身邊這個所謂的「主」更加牽強。
來時身上的汗已經消下去了,李真向前走了幾步,扶著一顆大樹往海面上看。
還是有陰影。長長的黑影在海面以下緩緩游動著,而就是那些傢伙剛才忽然暴起、躍出水面,一口吞吃了那只巨大的海鳥。
蛟龍啊……如果是在別的地方看到這些傳說中的生物,心裡定然是驚喜莫名。中國人一向自詡龍的傳人——那麼還有比親眼見到一條龍更讓人興奮的事情麼?
即便那是蛟龍,並非真龍。即便這些傢伙,是受到了某種影響、發生變異的海蛇。
然而眼下它們卻成了攔路虎。
實際上,從前一定有
人親眼見過龍——那種頭上長著鹿角的「真龍」。此前李真也認為「龍」是各個部落的圖騰融合而來的形態,但眼下他不這麼看了。
也許就在數千年以前,在這廣闊的世界上——
人類還剛剛燃起文明的薪火,而類種則掌控萬物。它們擁有強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即便同今天的人類科技相比也毫不遜色。
於是那些類種成為了人類傳說當中的神明——熾天使、羽蛇神、龍,甚至是半人半神的蚩尤。
然而似乎也就是在幾千年之前,類種們消失了。
為什麼消失?
又為什麼在如今,一個接一個地甦醒?
這麼一想,李真甚至可以略微理解真理之門那些瘋子們的想法了。
所謂末日審判……如果所有的類種都一齊醒來,人類的好日子也就真的到頭了吧。
這他嗎……是個什麼世界!
他歎了口氣,扶在樹幹上的手緊了緊。又是一陣痛癢傳過來——剛才被軍刀刮破的口子又被樹皮拉扯了一下,裂得更大了。
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會不會感染……他意識地想,倒聽說有不少人只因為被刀割破一個小口子,就傷口發炎死掉了。
一陣海風吹來,林葉沙沙作響。又有一隻大鳥隨風滑翔過來了。李真向後退了兩步隱藏在樹幹之後,對北川說道:「再看看吧。觀察一段時間——既然不是外星人奧特曼之類的東西,它們就肯定需要休息。或者我們可以趁它們睡著的時候游出去。」
不過……海蛇會不會睡?睡多久?
他心裡也沒底。
李真又看看自己的左手——傷口還在流血。
自己現在是個普通人了啊。若是在以前的話……癒合這種程度的傷勢,連兩秒鐘都用不上。
太陽升得更高。陽光火辣辣地照射下來,天邊最後的一絲雲彩都消失不見。重生之後李真從未體會過這種生活——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都沒法想。
唯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摘了幾個椰子、夠幾天吃,以及晚上會不會有狂風暴雨來襲。
肌肉雖然還是酸漲漲的,然而體力總算恢復了。北川晴明的作戰服上還有透明工程塑料盛裝的營養劑,李真用軍刀和那塑料管子成功生起了火。
他們把「營地」設在海灘附近。這裡視野開闊,既觀察得到水面,也觀察得到天空。然而那巨鳥似乎對兩個人毫無興趣,又或者不確定這種從未見過的生物是否在「可食用」範圍之內。
他們用從樹林裡撿來的石塊圍了一個火塘,然後意識到另一件事。
眼下是在海邊。
而海水清澈無比,來的時候見到了不少魚蝦。顯而易見的是,或許這些魚蝦也受到了這座島的影響……它們的個頭都相當大。
雖然並未大到令人心驚膽寒的地步,然而——
比如眼下這只揚著巨鉗、在兩人面前橫行而過的招潮蟹。
這傢伙快有一隻盆那麼大了。
李真抬起北川之前拾到的粗樹枝捅了捅它。這傢伙兩眼一豎,揚起大鉗子就要來夾。不過對於吃這種事情李真一向上心。他手腕一揚,樹枝抽出來了。而後站起了身一下子砸下去……
螃蟹的殼應聲而碎。
李真嚇了一跳——他可不知道這螃蟹看起來凶得很,為什麼殼卻這麼軟。
或許是剛剛蛻過殼吧……
北川晴明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你……怎麼拿這東西來撒氣了。」
李真轉過頭瞪大了眼:「我像是在撒氣?開玩笑,來了這海邊不吃海鮮——我們就白白擔驚受怕了。事情得想,飯也得吃啊。不然,怎麼有力氣游出去。」
北川勉強笑了笑:「你用什麼煮呢?」
「你得知道人類學會的第一種烹飪方式就是燒烤。」李真將那隻大螃蟹拎起來放在身邊,笑著說道,「不過我覺得用海水來煮比較好——還去腥。鍋麼……水裡有的是。」
實際上他之前跌跌撞撞往岸上爬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踩到什麼東西了。似乎是挺大的一扇貝殼。
他看得出北川晴明的情緒挺低落。或許自責與擔憂兼而有之。
到底還是個女孩子。
所以他也就沒提「為什麼現在你還沒變回去是不是因為也被這島影響了」之類的話。反倒是給她分派了任務——要她去潛水邊摸一扇大貝回來。
其實海水清澈得很,那東西也好找得很。
北川抱著一扇輪胎大小的海貝回來了。眼下沒了靈能,她搖搖晃晃走得挺吃力,於是李真緊走幾步接了一下子。
隨後再一次感歎……到底是女孩子啊。
這東西的確有些份量,然而入手之後卻並不像看起來那麼重——至少李真拿在手裡,覺得很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