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寒意漸深。但屋子裡溫暖安逸,奶茶的香甜味道瀰漫在房間當中的每一處。這是一間教職工的單身宿舍,兩居室,乾淨整潔。客廳裡兩個人蜷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慵懶地瞇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壁爐這東西是舶來品,在帝國的風俗傳統當中是不存在的。然而屋子的主人是安若素,據她說她在國外留學的時候,租住的那間房子裡有一個壁爐。冬日將它生起來,看著火光在眼前躍動,既感覺得到實實在在的溫暖,又覺得和大自然極其親近——就好像在夜裡守著一團篝火,令人心安。
於是搬來這裡之後她請人對自己的房間進行改造,弄成如今的模樣。
可松先前對這東西沒什麼特別的印象,然而相處得久了,就也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坐在火堆旁的感覺。
兩個人各自捧著一杯奶茶說話,融融的暖意像潮水一樣在身邊一陣又一陣地撲過來,幾乎快要睡著了。
但手機的振動驚醒了她。她從兜裡摸出電話、接聽,是李真的聲音。
「我……在戴局長的車上呢,在往基地走。今天可能不能和你說話了。」
「啊……沒關係啊。那就明天再說吧!」可松微微紅了臉。他是在戴局長的身邊向自己「匯報情況」?又不在乎這一天吧?這樣會被人笑話的……然而心中卻自有些微的甜蜜滋生。
安若素像隻貓一樣瞇眼看著她,臉上露出微笑:「看你年紀小小的,真是馭下有方……」
可松放下電話紅著臉:「沒有啦,是他每天要打給我的。」
「哦哦,那就是你馴養得好。」
可松把手裡的茶杯往凳子上一擱,就拿腳尖去咯吱她。安若素趕緊閃開去,一邊驚叫哎呀灑出來了一邊往沙發下跑。然而一隻腳剛落地,就真的「哎喲」了一聲。
可松不鬧了,趕緊坐起來:「怎麼了?又扭著了?」
安若素用手輕輕揉著自己肋下:「嗯。那塊淤青還沒好。我當時就不該坐在儀器旁邊……飛機一晃,整個兒壓在我身上了。」
可松皺皺眉:「你該再去好好檢查檢查的,都三天了淤青還沒消。」
「哪有時間呀……」安若素重新坐回沙發上,但仍小心翼翼地防備可松發難,「白天一直忙,晚上又要去實驗室,只有今天才清閒點兒。」
不過說起這件事可松的眼睛倒是亮了亮:「對了若素姐,昨天你跟我說那東西今天會有鑒定結果出來——那它究竟是什麼?」
安若素輕輕揉著肋下,慢慢伸開了腿。見可松沒有再搗亂的意思,才放心地將自己在沙發上舒展開:「那個啊……我們現在也沒弄清楚。不過應該是新物種。」
可松咬了咬嘴唇,考慮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那它會不會是……?」
但安若素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笑起來,而是略顯迷茫地搖頭:「我不知道。其實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也是那麼想的。不過那這種事情……還是挺難有人把它當真的。那畢竟是個象徵呀。」
眼下她們兩個所討論的,就是人們在台灣高雄海邊發現的東西。
那條怪異的「海蛇」。
時間還得回到十多天以前。
應當是1月份的某個傍晚,高雄市烏林頭附近的一處海灘。
與北方的寒冷不同,冬季的台灣溫度依舊比較高。高雄地處台灣南部,這天傍晚的溫度更是達到了十二度。
在這麼一個晚上,漁民王業全來到海邊。他原本是打算飯後散步,但邊走邊想心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一片海灘。這附近沒有港口,也沒什麼優美的風景,是以人煙稀少——除了像他這樣家住附近的人,平日裡幾乎連續幾天都不見得會有人踏足這邊。
繞過兩顆椰樹,眼前豁然開朗。天陽已經落下了,天際泛著淺淺的藍灰色。月亮從東邊露了個臉兒,幾顆小米粒大小的星星在天幕上若隱若現。海風裡挾著腥氣與濕氣撲面而來,吹透了薄薄的衣裳,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走到這裡他有些累了,於是打算吹吹風,就轉身往家裡走。
椰樹旁邊有幾隻蚊子在飛來飛去,感受到王業全的氣息,便嗡嗡叫著直往他身上撲。他遠遠盯著海灘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了一兒,沒分辨出來那究竟是什麼。於是只當是海裡的什麼垃圾——或許是失事船隻的零部件,被浪頭衝上海灘了。
這時候小臂上一陣刺痛,他不假思索地一拍——啪。
掌心裡多了個東西。
但王業全愣住了。因為那啪的一聲。
巴掌拍在胳膊上,可不是這麼個聲音。那聲音更大、更遠,就好像一條大魚從水裡躍起,又重重落回到水面上發出的聲音。於是他循聲望去,便發現之前被他當成是船隻零部件的那一灘黑乎乎的東西,動起來了。
原本貼在沙灘上的一片被他認為是木板的東西,就在他看這一眼的時候再次揚起,重重下落——啪!
正好一個浪頭衝上沙灘,水花四濺。
王業全心裡一驚。那分明是一條尾巴啊,足有一人多長的尾巴!那傢伙,是條大魚?
他手忙腳亂地從褲兜裡摸出手電筒——這原本是他打算散步太晚,回家的時候天黑了,用來照路的。但心裡一急,手電筒掉在了地上。他趕忙蹲下身摸索一陣子,心裡只怕那東西會順著潮水又回到海裡去。
看這體型,也許是幼鯨——倘若自己能想法把它給弄到手,心裡擔憂的事情可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天愈發的黑了,而他手忙腳亂地摸索好一會兒,才將手電筒撿起來。
接著趕緊打亮它,三步並做兩步一邊往前跑,一邊將手中的光亮照過去——而後陡然收住腳步,呆立當場。
這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看錯了,又或者是有人在同他開什麼玩笑。他下意識地使勁兒揉了揉雙眼,再次看過去,這才確定無論是自己還是那個東西,都是真實的。
他覺得口乾舌燥、頭腦發暈,腿上的肌肉幾乎失掉了力量,似乎在下一刻就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這一切都只因心中那種莫名的敬畏感。
就在手電筒的光亮當中,有一顆巨大的頭顱在盯著他。
那頭顱的皮膚是微微的青色,長吻前凸,頂端有兩隻網球大小的鼻孔。鼻孔之下雪亮的獠牙豎立,每一枚都足有半米長。只看這一部分,或許會覺得這是一隻巨大的犬科猛獸,然而再向後看去,便是兩隻橘黃色的、銅鈴一樣的巨大眼珠。眼珠又往後……獅子一樣濃密的黃褐色鬃毛濕噠噠地貼在腦袋上,還在往下淌著水。
然而之所以不覺得這顆頭顱落魄可笑,是因為就在它的頭頂,兩枚一米多長的蒼青色巨角斜斜而起,直刺天際!
這頭顱之後是粗大的蛇形身軀,盤作一團。泛著幽幽藍光的鱗片一枚又一枚緊貼其上,之下強健的肌肉鼓出一道又一道充滿力量的凸起。
這分明就是……龍!
這世界上有一個無比驕傲的民族,他們自稱龍的傳人。
巨龍的故事已經流傳千年,隨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傳,深深扎根在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心中。
於是就在此刻,那種發自血脈深處的認同感與敬畏感隨著心臟的猛烈搏動、血液的飛速流淌傳遍了王業全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他甚至想要就此跪下,頂禮膜拜!
然而就在此刻,「龍」的尾巴再次抬起,拍打沙灘,最終一動不動了。
那一雙橘黃色的、銅鈴似的眼睛也轉了轉,迅速黯淡下去。半透明的眼瞼順著巨大的眼球表面慢慢合攏……這巨大的生物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宛若一尊雕像一樣靜止在海風當中。
王業全愣了幾秒鐘。而後就像是發了瘋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它跑去,直到海水沒了腳面,才停下來,用雙手掬著水,一把一把地向它身上潑。但人類的力量對於這龐然大物來說似乎是杯水車薪,「龍」盤在沙灘上,仍舊一動不動。
王業全又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試著將它往海水裡拖。但它的體表有滑膩膩的黏液,他抓了好幾次都是脫手,於是又跑到「龍」的身前將肩膀抵在它盤著的軀幹上,試著將它往海水裡推。
但這個大傢伙就好像是用精鐵澆築而成,任何他如何努力,始終徒勞無功。
在沙地上摔倒幾次之後,王業全從**的上衣兜摸出了手機,撥通家裡的號碼。心中某種突如其來的深沉哀傷佔據他的頭腦,彷彿那條「龍」的情緒將他牢牢糾纏在原地,腦海當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它!
然而他終究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彷彿成了這世界上最幸運又最不幸的人。
於是他對著電話,像是精神失常一樣痛哭起來、用歇斯底里的語調與對他的妻子大叫:「快報警啊……龍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