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費列羅接過話頭,補充道:「當然了,荷蘭的先民們之所以願意並且敢於將辛苦獲致的積蓄投入到這項雖然利潤豐厚,但也存在巨大風險的商業活動中,一方面固然是出於對財富的渴望,但是,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當時的荷蘭共和國政府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東之一。政府將一些未來若干年的徵稅權,折合成25000荷蘭盾,入股東印度公司,這無疑大大增加了東印度公司的權限和信譽。事實上,在荷蘭東印度公司鼎盛時期,從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長、阿姆斯特丹大學的教授、各個工廠的手工業者、菜市場的小販直到富人家裡的園丁、女傭,98%的阿姆斯特丹公民都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東。」
湖北布政使胡林翼感慨地說道:「記得魏源先生在《海國圖志》中談及股份有限公司時,曾經寫道,『盡其能事,則移山可也,填海可也;驅駕風電,制御水火,亦可也。西洋諸國,所以橫絕四海,莫之能御者,其不以此也哉』。過去讀這段話,總覺得魏源先生的描述未免太過誇張,直到今時今地,才意識到股份有限公司的力量真是偉大。」
張繼點點頭,說道:「胡大人所言非虛,不過,股份有限公司僅僅是一種組織形式,其力量的來源仍舊是一個個具體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個具體的人的**和力量。『自利』是人的天性,每個人都希望過上富足的生活,而股份有限公司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它很好地引導和利用了人『自利』的天性,使得每個人希望過上富足的生活的目標有機地統一了起來,使得每個『自利』的人能夠為『公利』而付出,最終在達到『公利』的同時也實現了『自利』。」」「
看著胡林翼若有所思的目光,張繼接著說道:「以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例,在當時,要想組織一支足以遠航至印度、斯里蘭卡、甚至菲律賓和中國開展海外貿易的商船船隊需要非常雄厚的物質基礎,包括堅固的商船、老練的船員和充足的補給,而這一切都需要有巨額的資金作為後盾。與此同時,就當時的商船質量和航海技術而言,開展海外貿易的風險極大,一旦遭遇風暴等自然災害,就會導致船毀人亡的悲劇性結局,而出資人也會變得傾家蕩產。我們不妨作出如下的設想,在當時的阿姆斯特丹,每一位市民都是自利的,也都希望過上富足的生活,他們手中也或多或少有一些積蓄,他們希望拿這些積蓄做一些投資,但是這些投資的回報率不能太低,風險度又不能太高,畢竟,這些積蓄是他們辛苦勞作積攢下來的,也是他們後半生的衣食之資。現在,就出現了一對矛盾,荷蘭東印度公司需要資金,卻募集不到,阿姆斯特丹的市民們握有資金,卻由於對回報率和風險度的擔憂而不敢投資。」
張繼頓了頓,接著說道:「在股份有限公司誕生之前,人們多是通過借貸的方式進行投資的。借貸是建立在債權人對債務人的信任的基礎上的,在自然經濟居於主導地位的時代,市場對於資金的需求有限,通過借貸的方式足以解決融資和投資的矛盾。但是,等到市場經濟蔚然成風,特別是海外貿易和工業革命開展以來,市場對於資金的需求幾乎是呈幾何倍數增長,借貸的方式完全無法解決融資和投資的矛盾。於是,股份有限公司應運而生了。股份有限公司最重要的特徵在於『有限責任』,『有限責任』的意思是企業的出資者對於企業只承擔以出資額為限的責任。也就是說,如果你向荷蘭東印度公司投資了100荷蘭盾,那麼,你最多也就是損失了這100荷蘭盾。這意味著,債權人對債務人的信任變得不那麼重要了,陌生人之間的合作也變得可能了。這樣一來,投資的風險度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於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成功地將社會上分散的財富、閒散的資金變成了開展海外貿易的資本。而阿姆斯特丹的市民們也將自己握有的積蓄變成了可以實現保值、增值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份。」…,
聽到張繼的這一番宏論,喬特·布裡恩笑著說道:「張先生,您對商業還真是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呢。的確如此,即便在我們這些後人看來,荷蘭的先民們最偉大的地方也莫過於很好地洞察了、引導了和利用了人『自利』的天性,創造出了股份有限公司這種組織形式,使得每個人希望過上富足的生活的目標有機地統一了起來,使得陌生人之間的合作成為可能,最終使得荷蘭這個你們話語體系中的『彈丸之地』迸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創造力。如果說,荷蘭能夠成為『海上馬車伕』主要得益於地理位置和經商法則。那麼,荷蘭能夠成為當年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外貿易強國絕對得益於股份有限公司的問世。」
……
說著,一行人已經漫步到一座兩層的穹頂建築前。這座穹頂建築通體淺赭色,雖然已經顯得有些破敗,但是從那偉岸的身形和軒敞的窗口仍能使人聯想到到它昔日的輝煌。
安吉·費列羅一邊引導聯合使團的成員們進入那座穹頂建築,一邊介紹道:「這裡就是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的舊址,設立於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後的第7年,也就是1609年。最初,成立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就是交易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在當時,只要願意,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隨時都可以通過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將自己持有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兌換成現金。在最輝煌的時期,這裡活躍著超過1000名的股票經紀人。他們擁有固定的交易席位,並且已經穿上了統一的、標示身份的紅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