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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章 牛刀小試(上) 文 / 澹寧居士

    塘沽前線,張繼正帶著幾名親兵在大沽炮台上往返巡視。

    一個月前,張繼回到北京的當天,奕訢在軍機處接見了曾國藩和張繼。奕訢鄭重地告訴二人,朝廷已經決定在受到武裝挑釁或者攻擊時向英國宣戰。為了提前做好戰爭準備,朝廷特命曾國藩為欽差大臣,暫署直隸總督職,全權負責戰備和作戰指揮工作,直隸、山東、熱河三省駐軍連同曾國荃率領的三萬湘軍俱由曾國藩節制。張繼授翰林院編修,實署副將職,全力協助曾國藩進行戰備和作戰指揮工作。

    曾國藩的中軍大營設在直隸總督衙府,在天津城內,三萬湘軍和各地陸續調撥來的軍隊則駐紮在靜海,再加上大沽炮台,三者正好成一個「品」字形分佈。曾國藩這麼安排,為的就是互為犄角,可以馳援。這一個月來,張繼夙興夜寐,不辭勞苦地每天親自跑到大沽炮台上勘察地形,偵探敵情,督促兵部趕製火器,和曾國藩商議作戰方案,忙的昏天黑地,人瘦了一大圈,感冒了大半個月一直沒不見好,這幾日還愈發沉重起來。這天起了大霧,能見度不足一百米。張繼擔心英國艦隊趁機偷襲,又冒著嚴寒跑到炮台上巡視。」「

    張繼正通過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大霧瀰漫的海面,突然,旁邊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聽起來約有十幾人,回頭看去,原來是曾國藩也帶著一隊人在巡視。

    二人相視會心地一笑。曾國藩道:「松濤,你近來著實辛苦了。這幾日天氣不好,你身上還帶著病,我昨天就放了你假,你怎麼還是出來了?」

    張繼道:「中堂大人尚且事必躬親,張繼豈敢不盡心竭力。今天是大霧天,我擔心英軍有異動,不出來看看始終放心不下。」

    曾國藩笑道:「我大清的官員要是個個都如你一般忠於職守,區區一個英吉利又有何懼哉」,說罷揮揮手,「走吧,今天天冷,咱們回去喝幾杯暖暖身子。」

    回到曾國藩的書房,曾國藩示意張繼坐到火爐旁來,張繼圍著火爐暖了一會兒,方才緩過勁兒來。下人們早已奉上兩盤烤羊腿肉、各色下酒小菜烤上兩條羊腿,又溫了一壺酒。曾國藩拿著火鉗往爐子裡加木炭,眼睛盯著那跳動的火焰,向張繼說道:「松濤啊,有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你,又怕你多心,誤會了我的意思。但是這個問題一直橫亙在我心中,始終揮之不去,所以還是決定問出來。你如果不想回答,就當我從來沒問過吧。」

    張繼笑道:「中堂大人怎麼生分起來,但問無妨。」

    曾國藩道:「你去法蘭西那段時間,我因為要佈置防務,所以從欽天監找到一卷道光二十二年林則徐大人主持繪製的《坤輿萬國圖》,又從翰林院找來了魏源先生著的《海國圖志》。我在《坤輿萬國圖》上找到了我大清、英吉利、法蘭西、普魯士、奧地利、撒丁還有俄國。與《海國圖志》兩相對照之後,我發現一個問題:普魯士與法蘭西相鄰,你也說過,它一向對法蘭西有覬覦之心,而且近年來國勢日盛,而奧地利、撒丁又與法蘭西是世仇。這樣一來,法蘭西根本就是自顧不暇,即便說服它支持我們也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反觀普魯士,地處法蘭西與俄國之間,夾縫之中求生存,崇兵尚武,它又幾乎沒有出海口,將來勢必也要與俄國爭奪出海口,甚至最終與英吉利爭奪海上霸權。如果我們與普魯士聯合起來,鼓動它挑戰法蘭西甚至是英吉利和俄國,那整個歐洲就會亂成一團,無論是哪國都無力與我大清為敵了。《海國圖志》裡還提到,俄國曾有一位叫做彼得的君主,一生追求富國強兵,夙興夜寐,勵精圖治,其後世歷代君主也以逐鹿歐洲為目標。既然如此,我們倘若與俄國聯合,一樣可以使歐洲各國自相混戰。這樣一來,我們推行『新政』不會受到外部干擾,豈不更好?這些道理,我想你一定想得通。但是,你不這樣做,也一定自有你的道理。我問你,也不過是想一解心頭之惑罷了,並無其它意思,你不要誤會才好。」,

    張繼搓搓手,眼神有些迷茫,好像心中在痛苦掙扎一般,半晌,張繼才開口,語氣卻甚是低緩沉重:「中堂大人,您心中雖有疑慮,卻仍然放心大膽地讓我參贊機務,這份信任張繼感激萬分。『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就算您今天不問,我原也打算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向您表白一切的。」

    張繼頓了頓,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道:「您剛才分析的一點不錯,如果我去遊說普魯士或者俄國,可以起到牽制英國使其罷兵甚至坐收漁翁之利的效果。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為什麼呢?因為,在咱們趕赴京城的那幾天裡,我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件關乎我們能否成功推行新政、我泱泱中華能否再鑄輝煌的事情。那就是:我們大清需要一場戰爭,一場最終贏得勝利卻又贏得異常慘烈的戰爭。」

    張繼看了看曾國藩,他已經聽得呆住了,於是繼續說下去:「自高宗皇帝早年平定大小金川以來,我大清承平已久,看上去物阜民豐,百姓安樂。然而,這盛世的表象之下卻埋藏著深深的隱憂,政治**,軍務廢弛,土地兼併日甚,貧富差距漸增。所以,迫切需要推行『新政』,一整這數世積累的『頹風』。然而,道光二十二年和咸豐十年,我大清兩次大敗於英吉利,這實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原來我們是以『天朝上國』自居,不屑與洋人打交道。經過這兩次失敗,很多人又變得『畏洋』、『恐洋』,不敢與洋人打交道。我之所以說我們大清需要一場最終贏得勝利卻又贏得異常慘烈的戰爭,就是因為,這樣一來,既能讓那些仍然沉迷於『天朝上國』迷夢之中的人明白我們外國的差距,認識到推行『新政』的意義。又能使那些『畏洋』、『恐洋』重新樹立起民族復興的信心。同時,還能讓那些對『新政』持觀望、反對態度的守舊派官員感受到推行『新政』的實際效果。」

    曾國藩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的想法確實有道理。但是,換做是我,即令想通了這一層,也未必會這麼做。第一,這場戰爭英吉利恐怕是傾全國之力來進行一場豪賭,即便贏了,我們的犧牲也絕不會小;第二,我們的勝算究竟有多大?如果失敗的話,我們就是萬劫不復了。」

    張繼又默默飲盡一杯酒,緩緩道:「中堂大人,說句良心話,用這條計策來推動朝廷和國人認可『新政』,確實是毒辣了些,有損陰德。但是,我實在找不到能更快、更有效地實現這一目的的計策。我知道我們會有很大的犧牲,無論是人力方面,還是物力方面。但是,我們沒有選擇,我們不得不如此。西人有句諺語,『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經文明之痛苦』,我們也必須去經歷這切膚之痛。如果有錯,錯在張繼一人;如果有罪,罪在張繼一人。有朝一日,等到『新政』推行成功,我一定會向天下謝罪。」

    曾國藩不再多說話,輕輕拍了拍張繼的肩膀,將手中酒杯與他碰了碰,隨即一飲而盡。

    張繼也不再多說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曾國藩堅定地說道:「松濤,如果有錯,曾某陪你遺臭萬年;如果有罪,曾某陪你同赴西市。你累了,就在我這裡好好歇歇吧,下午醒來咱們還得再一起研究一下作戰方案,盡量減少一些損失。」

    ……

    六天後的一個清晨,天還沒亮,患著重感冒的張繼還在睡夢中,被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驚醒了,這撞擊聲彷彿來自地心深處,厚重而猛烈,茶几上的茶碗和燭台被震得嗡嗡作響,一縷灰塵自屋頂上飄下,落到燭苗裡,激出一片火星。張繼知道,這震動是英**艦上威廉大炮發射出的炮彈擊中大沽炮台城牆時發出的。

    張繼立馬起身穿衣,這幾個月來,他已經形成了良好的習慣,每天睡覺前都將衣服、令旗、腰牌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枕下還壓著一柄劍,也算得上是枕戈待旦了。,

    張繼匆匆結束整齊,提劍正要出門,房門卻被推開了,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人帶著幾名戈什哈攔住了張繼。

    張繼一看,正是曾國藩的貼身護衛蘭京,怒道:「英艦炮擊大沽,你不趕緊護著中堂大人,怎麼到我這兒來了?」

    蘭京垂頭道:「張大人,是中堂大人命卑職來保護您的,他說您大病未癒,不宜出門,更何況前線吃緊,您也不能以身犯險。」

    張繼焦急萬分,指著蘭京沉聲道:「你的職責是保護中堂大人,不是保護我。中堂大人現在何處,帶我去見他。」

    蘭京頭垂得更低了,囁嚅道:「中堂大人剛剛趕往大沽去了」。

    張繼急火攻心,怒吼道:「中堂大人現在是三軍主帥,關係著戰事成敗、國家安危。你馬上帶我趕赴大沽,我告訴你,中堂大人若有一點兒閃失,我剝了你的皮」。

    蘭京和文冠英一樣,祖上就是曾家的佃戶,他自己從十五歲上就作為貼身護衛,跟著曾國藩征戰沙場,曾國藩對他視如己出,他也視曾國藩如父,曾經多次冒著生命危險將曾國藩從戰場上救下來,深得曾國藩的信任。他今天原本也想護衛著曾國藩到大沽以防不測,但是終究不敢忤逆曾國藩的號令。現在,張繼的這道命令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不再擔心曾國藩會責罰他。於是,蘭京雙手抱拳,喊道:「得令,所有弟兄隨我護送張大人去大沽,備足所需物品,騎快馬走。」

    曾國藩此時也剛剛到達大沽炮台城牆下,不僅那撞擊聲比先前聽得更加清晰,還能看到遠處城牆上滾滾黑煙已經遮天蔽日。

    炮彈擊中的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城牆之一,它從明嘉靖年間開始修築,之後的歷代中國政府又不斷地加以擴建和休憩。清嘉慶年間,又在城牆南北各加剪了一座炮台,現在已經初具規模,它是中國海防的主要依靠,素有海門古塞之稱。

    但是,現在每一枚炮彈都能把城牆擊開一個大缺口,就好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巨人啃了一口一樣。

    曾國藩看著海上冉冉升起的朝陽,悲哀地想,這黎明更像是冷兵器時代的黃昏,不知,是否也是大清帝國的黃昏。

    曾國藩正在發愣,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回頭一看,正是張繼、蘭京一行人。

    兩人心意相通,也不再做無謂的堅持,攜手走上炮台後面的靖海山,那裡是方圓數十里的制高點。

    張繼接過曾國藩手中的望遠鏡,向遠處的海面張望過去:

    海面風平浪靜,只見水天相接之處,數十艘英國炮艦一字排開,左舷對著炮台,那些炮艦都是清一色的上下三層,每層各十五門炮,都是英國斯蒂文森軍工廠新近研製的威廉大炮,火力驚人,這排炮艦之後大約一海里處,又是一排軍艦,但是已經看不大清楚,大約是運兵船,等待炮擊結束後搭載海軍陸戰隊登陸作戰的。

    張繼不禁憂心忡忡。這支英國艦隊陣容整肅、進退有據,顯然是久經戰陣的。他們又刻意挑選今天這個晴天進攻,十分有利於對目標進行精確射擊。最關鍵的是,大沽炮台所裝備的紅衣大炮還是康熙年間的產物,有效射程遠遠比不上英國炮艦裝備的威廉大炮。大沽炮台發射出的炮彈只能打到距離英國艦隊數海里的地方,落在海面上,激起一層浪花。英國炮艦發射的炮彈都精確地落在大沽炮台上。只能被動挨打卻無力還手恐怕是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兒,這一刻,張繼總算是直觀地感受到軍事工業落後於人的痛苦了。

    張繼沉默片刻,對曾國藩道:「中堂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咱們遲早得被拖垮在這炮台上。為今之計,只有先行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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