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一八六四之力挽狂瀾

龍騰世紀 第四章 夜訪江督(上) 文 / 澹寧居士

    那天從「大德豐」出來之後,張繼直接去「瑞蚨祥」買了幾套衣帽,然後剃了頭,又加了一根假辮子。張繼想,既然真的穿越了,那就應該穿越得敬業一些。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張繼一直沒有去找曾國藩。他在北京前門附近最好的客棧「恆記老店」租了一間上房,每天白天雷打不動去「大柵欄」的「陸羽樓」喝茶,晚上就去「伯倫樓」喝酒。在旁人看來,這純粹就是去享受生活的,只有張繼一個人知道,他現在做的事是何等之重要。

    張繼喝酒的時候還遇見過一次「大德豐」的人,都是那天打過照面的,這些人見了張繼恭敬得很,大概是受了喬致庸的影響。喬致庸卻從未派人找過張繼,更沒有催促過他。張繼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這喬致庸能夠縱橫商海數十年,打下偌大一片江山,所憑借的果然不只是運氣。單單這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氣度就十分難得。

    張繼是在等,等一個見曾國藩的機會。他也在尋找,尋找一個見曾國藩的借口。

    「陸羽樓」和「伯倫樓」是整個北京城最熱鬧的地方,聚集著各地來京述職的官員、赴京趕考的舉子、交易貨物的商人,也有算命先生、巫醫百工,可謂是「三教九流,靡不俱全」。此外,還有很多領著朝廷月例銀子,整日提著鳥籠子各處亂轉悠的八旗子弟。也正因為如此,這兩處地方向來是消息靈通之處,大到朝廷政事、宮闈秘聞,小到家長裡短、街談巷議,信息量大得驚人。據說,有不少朝廷大員就派了得力的親信常駐這裡,各省駐京「看折子衙門」(類似於現在的駐京辦)裡的師爺們也常來這兩處,一方面能和各部院的官員們混個臉熟,另一方面也為探聽各路消息。」「

    這半個月裡,張繼瞭解到很多重要信息,他認真篩選出了與曾國藩有關的並加以甄別和分析,廓清了一些基本事實。首先,太平天國是被徹底鎮壓下去了,幼天王洪福貴、干王洪仁玕、忠王李秀成都已被處死,餘下的一部分太平軍或者與捻軍合兵一處,或者潛入深山老林,難以再有作為。其次,由於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有功,朝廷已經決定要重重旌獎曾國藩和湘、淮系的將領,據說要冊封曾國藩為一等公,世襲罔替,其下李鴻章、左宗棠、劉坤一、曾國荃等都俱有封賞。再次,由於八旗、綠營務廢弛已久,幾無戰鬥力可言。現在,鄉勇民團出身的湘軍、淮軍反而成了清朝軍隊的主力。這兩支軍隊在曾國藩、李鴻章等湘、淮系將領的領導下,由小而大,由弱到強,經過與太平軍數年的征戰,具備了豐富的實戰經驗,而其裝備的也多是從國外進口或者金陵製造局趕製的最新式火器,實力居清朝軍隊之冠,一些皇族成員和朝中的滿族大員既嫉妒曾國藩的蓋世功業,又對他的漢人身份始終不能放心。現在戰事基本結束,他們正打算借坡下驢或者說卸磨殺驢,奪掉曾國藩的軍權,將其明升暗降,調回北京,擔任一些位高而權不重的虛職。最後,曾國藩對於以上幾方面的情況基本是明瞭的,這從他這次回京面聖報捷、述職完畢之後就立即閉門謝客、足不出戶、謹言慎行中就看得出來。但是,究竟採取何種對策,張繼估計,連曾國藩自己心裡恐怕也沒數。

    這就是張繼一直在等的機會,也是他一直尋找的借口。

    這一天上午,在「陸羽樓」,張繼走向了遠處桌子上一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人。

    張繼開口了:「這位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那青年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他站起來跟著張繼走了幾步,說道「先生請講。」

    張繼道:「我知道先生是曾中堂的門房,小人張繼,山西晉陽府人。有要事想向中堂大人奏陳,怎奈無緣得識中堂大人虎威。煩請先生代為引薦,些許銀兩,請先生喝茶,不成敬意。」,

    那青年人看著張繼手中五張一百兩「見票即付」的龍頭銀票,顯然非常吃驚。沉默了半晌,方才伸手接了過去,迅速塞入袖中,說道:「曾中堂公務繁忙,能否見到,還看先生造化,我也只能是代為向前院的文管家轉達了。如果先生無緣得見,還請不要見怪。」

    張繼忙點頭道:「這個自然。」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張繼正在「陸羽樓」喝茶,那年輕人就找來了。

    他陪著笑臉對張繼道:「公子,那天一回去我就和文管家說了您的事兒。文管家聽說你也是世家子弟,又飽讀詩書,有經國之才,也非常願意玉成您的美事。今晚中堂大人設家宴宴請幾位同僚,中堂大人平素不喜飲酒,宴會上大概略陪幾杯就會回書房小坐的。文管家叫我知會您一聲,戌時初刻您在曾府偏門候著,他自會安排您面見中堂大人的。只是,這次文管家也真是費了不少神,說起來,您還真得好好謝謝他呢」

    張繼暗道:「我幾時成了世家子弟?他又怎知我又飽讀詩書,有經國之才?一定是拿了我的銀子,所以說這些好話給那文管家聽。但他既然如此說,也是在替文管家索要好處。確實不能拒絕的。這件事真要能辦成了,這些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張繼含笑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到時候我自有主張,你放心。」說著,又拿出兩張銀票,塞到那年輕人手中:「這大冷天的,你跑這一趟也著實辛苦了,這些銀子,你拿去買酒喝吧。」

    那年輕人忙躬身打了一個千,笑著接過銀子轉身去了。

    張繼回身坐下,繼續喝茶,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等待消息的這三天裡,張繼結合打探來的消息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自認為可以說服曾國藩的說辭。但是,真到了要見面的時候,他卻緊張了起來。

    張繼知道,他即將要面對的是那個時代最難對付的人。曾國藩被譽為「中興柱石」,其目光之遠、眼界之寬、胸懷之大、閱人之廣、學識之博、能力之強,在當時的中國是首屈一指的。他能夠說服喬致庸資助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想法的獨特和口才的高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喬致庸由於「匯通天下」的大業受阻,憂懼失常,六神無主。曾國藩則不同,他史稱「內聖外王」,其城府之深、機心之重遠非喬致庸所能及。自己能否說動曾國藩,實無把握。

    張繼握緊雙拳,暗下決心,「成敗與否,在此一役。無論如何,也要拚上一拚。」

    回到住處,張繼洗了澡,剃了頭,穿一件簇新的月白色杭綢棉袍,罩一件猞猁猻坎肩,頭戴一頂**一統瓜皮帽,腳蹬一雙「內聯升」的高腰官靴,手裡再搖一把山水畫的折扇,儼然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當夜戌時初刻,張繼獨自來到位於驢糞胡同的曾府,果然看到府門上大紅燈籠高掛,門前的空地上還停著不少官轎,看來曾國藩今夜確實要設家宴宴請同僚們。

    這驢糞胡同名字雖不甚好聽,卻是北京城一處極好的所在,這裡靠近大臣們入宮上朝面聖必經的西華門,不僅出入紫禁城方便很多,附近茶樓、酒店也多有宮裡的太監們出沒,打探起消息來也容易得多。曾國藩選擇這裡做為府邸,足見其用心之深。

    張繼繞到路旁小巷中的偏門旁邊,早有人在門外候著,只見那人約莫六十歲上下,穿著醬色長袍,頭戴一頂皮袍,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直轉,反背著手踱著步子。

    那人見到張繼,疾走幾步上前拱手道:「這位是張公子吧?在下文冠英,在此恭候多時了。我家老爺正在書房稍事休息,張公子請吧,由我代為引薦。」

    張繼忙拱手道:「真是辛苦文管家了」,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兩千兩的銀票遞了過去,又道「些許銀子,不成敬意,還望笑納」這張銀票是他下午兌換的,為的是面額大些,讓這文管家不敢小覷。,

    文冠英滿臉堆笑,嘴上說著:「這如何使得?倒叫張公子破費?」卻伸手接了過去。

    文冠英偷眼一瞧,也驚出一身汗。其實,他們文家祖上就是曾家的佃戶,從他爺爺開始,又給曾家做管家。就是他,跟隨曾國藩也有二十餘年了,深得曾國藩的信任。平日裡通過走他的門路求見曾國藩的人也著實不少,或者是候補的官員想謀個實缺的,或者是翰林院、都察院和國子監的窮苦京官們想謀個肥差的,這種情況,曾國藩一般都會都會盡力幫忙,既得了好名聲,又給了文冠英面子,這些人也或多或少都會給他一些「謝禮」。但是,那些大多都是窮官,「謝禮」也多是一、二百兩。所以,張繼的這份大手筆倒著實讓他吃驚了。

    文冠英心裡暗想:「這人出手如此闊綽,真不知誰是他的後台。也不是他找中堂所為何事?要真是十分棘手,可就給中堂惹禍了」。但是,曾國藩既然已經答應要見見張繼,此時,他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張繼跟著文冠英從偏門進了曾府,繞過一處花園,幾進院落,來到一處小院。院中並沒有懸著燈籠,堂屋中雖然點著燈,園中的情形卻也瞧得不甚分明,只覺樹影婆娑,花香襲人。

    文冠英將張繼領到堂屋前,施了一禮,說道:「張公子請稍候,容我進去通稟一聲。」

    張繼忙還禮道:「文管家請便」,便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起來,這件書房造得甚是軒敞,但看起來卻絲毫沒有豪奢之感,門上懸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三個遒勁的顏體字「戒得居」。張繼一想即明白這「戒得」二字正是曾國藩一生為人處事的原則,韜光養晦,謙抑自持,戒浮戒躁,忌盈守虧。

    沒一會兒,文冠英就出來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說:「張公子久候了,中堂大人請您進去。」

    張繼拱手說道:「文管家辛苦了」,拾級而上,走進書房中。

    進了書房,張繼便看到正中的木榻上盤膝端坐著一人,這人大約五十歲年紀,或許由於保養得好,一條烏黑油亮的辮子竟不見一絲雜色,紅黑色的國字臉膛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兩道眼神卻頗有深意地、玩味似的看向自己。

    張繼被這目光震懾得不敢與之對視,抱拳鞠了一躬道:「晚生張繼參見中堂大人」。

    曾國藩左手虛抬了抬,指著左手邊的椅子道:「張先生請坐」,又轉頭吩咐道:「上茶」。

    兩個僕人走上來獻了茶就掩上門退了出去。

    張繼走到椅子旁施了一禮坐下,目光看向曾國藩。

    曾國藩卻仍是面無表情,拱手說道:「還未請教張先生仙鄉台甫」。

    張繼忙拱手道:「不敢,晚生字松濤,山西太原人,父兄都在英吉利國做茶葉生意,因此晚生十二歲上也去了英吉利國,在那裡學習、遊歷了十年。近年來,父親漸漸精力不濟,兄長還需要照管在英吉利國的生意,所以,父親有意讓我分擔一些,去年就命我回國,在京城的幾家商號歷練歷練」

    「哦?張先生是從英吉利國遊學回來的?那對該國產業民生、風土人情應該是很瞭解的了?」曾國藩似乎來了興趣,身子向前傾了一傾。

    張繼看到一線希望,忙道:「十年間,晚生基本遊遍了英吉利國的各個郡縣,其城鎮、鄉村都還熟悉,其國家體制、經濟產業、人民風俗也多有瞭解。」

    張繼說完,偷眼瞧向曾國藩,卻不知為何,曾國藩似乎又不感興趣了,閉著眼在假寐。張繼心頭惴惴不安,也不再說話。一時間,屋子裡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半晌,曾國藩睜開眼睛,問道:「文管家說張先生此來是有事相告,不知有何見教?」

    這句話張繼等了很久了。張繼最初是打算故作狂妄或者故作神秘,以此來引起曾國藩的好奇,再像對喬致庸那樣,用自己的見解和口才來征服他。但是,一見到曾國藩,張繼就發覺此人城府之深、機心之重遠非自己所能望其項背,特別是曾國藩頗有深意地盯了他那一眼,原先的計劃竟然不敢施行出來。,

    其實,曾國藩此時的心情也是極為複雜的。他第一眼看到張繼,就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同尋常。他的目光柔和、堅定而又深邃,迥異於自己平日裡見慣的那些人。他的目光中既沒有那些無知的愚夫愚婦們的迷茫,沒有那些精於算計的商人們的促狹,也沒有那些老謀深算的官員們的陰鷙,卻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似乎明瞭世間萬事萬物的從容與自信,這種東西是他是第一次見到,竟看得他有些心慌,好在他宦海沉浮多年,懂得以進為退,主動出擊,很好地掩飾過去了。

    曾國藩想問這句話也很久了。他最初以為張繼和之前來的那些人一樣,不是為了打秋風,就是為了謀差事,再或者乾脆就是想走自己的「後門」來陞官發財。但是,他一見到張繼就推翻了自己原來的想法。他現在也想不明白張繼為何而來?是真的來告訴自己什麼重要的消息麼?還是哪個政敵前來陷害自己的?又或者是太后和皇上不信任自己了,派人來試探。總之,這個人來的目的不那麼單純。在這種敵我不明的情況下,裝傻和試探都不是好辦法,只有見招拆招,對方扔什麼,自己接什麼。這個張繼既然說是有要事奏陳,那自己就問問他到底有什麼要事奏陳,然後再慢慢化解對方的招式。

    這個問題的答案,三天來,張繼已經在心中暗暗演練過千百遍了,但是真到此時,要在曾國藩面前親口說出來,他還是很心虛的。

    為了達到激發曾國藩好奇心、危機感和怒火的目的,張繼並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端起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咂了一口,蓋上碗蓋,說道:「不錯,是雨前,不過,是去年的雨前」。

    曾國藩倒也沒什麼表態,淡淡說道:「曾某戎馬倥傯,實無精力亦無興趣於飲茶一道。但知飲茶解渴,卻不知喝茶的這許多說法了。」

    張繼悠悠道:「這個自然,中堂大人乃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只知道殺敵報國,哪有閒情逸趣去理會這些敗家子弟們才玩的東西」,張繼頓了頓又道,「晚生此來,只為救中堂大人滿門一百多口人的性命」。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