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睡過的房間一樣,房間裡也有一張簡陋得不行的床,床上佈滿血污,和他睡過的那張比起來差不太多,唯一的區別是……
薩克斯是活的,而這張床上,睡在床上的女人很明顯已經死去多日了。她睜著眼睛,雙腿張開,小女孩一跑過去,大量的綠頭蒼蠅受到驚擾,嗡地一片飛起來,但馬上又飛了回去,停在她雙腿之間的那一大片血污上。
女人的肚子鼓著,皮膚崩得很緊,已經變成青紫的顏色,薩克斯知道她肚子裡還有另一個死去的生命,而感到一陣噁心。
他記起來更多的事情,記起來他為何要出手殺掉那一百多個士兵。這個女人就是原因。她帶著一個孩子,還懷著一個孩子,卻依舊收留了他,給他吃的,還給他一張床。那些垃圾卻在夜裡強姦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因為她,薩克斯才會回到這個村子裡,把能殺的人都殺光。因為她,他才會如此身負重傷,連再次拔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叔叔,等媽媽醒了,我們就走。」小女孩抱著床上女人的手,轉頭對薩克斯說。薩克斯感到一陣噁心和鑽心的痛苦,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他感到地面傳來的震動,伸手放在地上,閉上眼睛,細聽了一會後,知道他能夠用來逃跑的黃金時間早就已經消耗完了。大軍已至,說不定裡面有什麼樣的劍客,什麼樣的先進武器。
怎麼辦?
他死不足惜,也早就懶得活下去了。但是這個小姑娘是無辜的,她還沒有長大,連媽媽已經死了都不知道。
薩克斯不是那麼婆婆媽媽的人,但經歷過這幾個月的種種,特別是再一次見到白雪將軍後,他再也沒辦法回到過去四年的狀態,做一個只曉得殺人的濃霧薩克斯了。
「孩子,過來。」薩克斯已經能聽到軍隊進入村莊的聲音了,絕望中,他招手讓小姑娘走到他的的身邊。將她輕擁入懷後,他抱著懷裡瘦弱的身體,忍不住痛哭起來。
什麼劍客?什麼a版通緝犯?什麼濃霧薩克斯?到後來,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連一個小姑娘都保護不了!我真沒用,真沒用。
「叔叔,你為什麼哭了?」
「我沒哭,只是眼睛進了沙子而已。」薩克斯辯解道。
小女孩笑了起來,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舉起來放到薩克斯面前說:「是啊,家裡突然間多了好多沙子,還都是白白的好細好軟的沙子,好舒服,好舒服。」
「嗯,沙子。」薩克斯點著頭從小女孩手中接過柔軟的沙子,突然間他雙眼發直,盯著手裡的沙子不說話了。
家裡突然間多了好多沙子!是啊,這個房間裡好多沙子,多得根本不像話。這裡可是剛果河邊的雨林區,又不是海邊,哪裡來這麼多沙子?
「你進那個房子去搜!」此時,屋外傳來了不祥的聲音。
薩克斯知道危險一觸即發,卻瞪著他手裡的沙子,完全無法將注意力從沙子身上移開半分。這沙子又細又軟,好像絲綢一般,好舒服,好舒服……
「想活下去嗎?」絲綢一般的聲音在薩克斯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他身後的房門被人粗暴推開,一個士兵大叫道:「這裡有人!」
不過薩克斯對此毫不在意,比起屋內和屋外的士兵,那個如絲綢一般溫柔卻冰冷飄渺的聲音,才更讓他戰慄。
「想活下去……」白夜·流雲微微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就求我啊。」
薩克斯討厭白夜·流雲,極度討厭白夜·流雲,要他求他,不如叫他去死來得乾脆。但是他的堅持只維持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只因為他懷中的孩子瑟瑟發抖起來顫抖地說了句:「壞人,是壞人。」
「求你。白夜·流雲。」
「……」沒有回復,但薩克斯在冥冥中聽到了白夜·流雲清淡如薄紗的笑聲。
「這些沙子是怎麼回事?」他聽到了屋外士兵的尖叫聲,而不由自主地將懷裡的孩子抱得緊緊的,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懷裡,他自己也低下頭,埋起來,和孩子在一起。
等慘叫聲終於消失,歸於平靜,薩克斯懷裡緊擁著的孩子已經熟睡了。他鬆開手,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站起身,房間裡已經沒有難聞的氣息了,那個死去的女人也已經不見了,到處只有一片乾枯的黃沙和灰塵,蒙在薩克斯能夠看到的一切東西上面,好像時間在這分秒之間,陡然間向前躍進了幾千上萬年一樣。
他走出去把孩子放到滿是沙礫的床上,隨後走出小屋,看到屋外也是同樣的景象。被風乾,碎成粉末的屍體,被沙礫掩蓋的樹林和村落。這個位置並不算偏僻熱帶雨林中的村莊,此刻彷彿一座被遺忘了多時的古跡。
薩克斯平靜地呼吸著周圍乾燥的空氣,他知道那個男人還在這裡。他來這裡救他,絕對不會就此離去。
「我在這裡,白夜·流雲,你要見我,就不要這樣遮遮掩掩的。」
「我沒有遮掩,我一直在你身後。」白夜·流雲冰冷的聲音傳來。薩克斯回頭,看在一輪清冷的月亮的同時,看到了月光下如影子一般靜立在他面前的白夜·流雲。
他的頭髮好像比以前又長了許多,但長或是短,對他而言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薩克斯看到月光透過白夜·流雲的身體,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早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了。
超級月亮劍,還是完整劍,還是人類。
他是如何做到的,無人可知。因為他才做到這一切,就成為了極光城之變的屠城者,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第九區最溫柔慈愛的將軍白夜·流雲,而是殺兄者兼非人類白夜·流雲了。
薩克斯在意識到居然沒有人向白夜·流雲請教過如何做一個超級月亮劍的完整劍這個問題的同時,意識到白夜·流雲的這四年不會比他的這四年要好過,甚至只會更加孤獨寂寞。
「你為什麼要救我?」薩克斯終於開口。
白夜冷眼望著他,如紗般的長髮在月光中如幻似影,而他清俊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睛裡更是一片朦朧。
過了會,他說:「我為什麼不救你?因為你討厭我嗎?」
「我……」薩克斯知道現在再拿極光城之變說事已經不行了,不過他討厭白夜·流雲,並不是從四年前開始的。
白夜·流雲看穿了他的心思,冰冷的聲音繼續說:「你討厭我,因為白雪愛我。她最愛的人就是我。然後才是白日,第三才是定恩。而你……根本排不進前十。」
「你……」薩克斯被他說中,忍不住一陣心痛。
「我們四個人,才是一個世界的。我,白雪,白日和定恩。你不是,你從來都不是。」白夜搖頭說,在說到「白雪」這個名字時,雕塑一般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人類的感情。
「只有我們四個。說得再過分一點,只有我和白雪。從來就是,她愛著我,我也愛著她。只有我們兩個,異體同心,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而你,從來沒有進來過。」
薩克斯很想大吼一句「你夠了!」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白夜歎息著,忽然抬起頭來,冷冷道:「你如果知道,就不會一心求死,就不會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你如果知道,如果真的像跨過邊際線,到我們這邊來,就應該放棄你那些無用的仇恨和厭惡。忘記你的愛恨,人欲和你自己。」
薩克斯不明白他為何要對他說這些,卻止不住讓自己抬起頭來望向白夜·流雲。
月光中,白夜·流雲再次垂下眼簾,望向他,揚起手讓一陣沙塵如輕紗般隨風揚起,沙塵過後,他手中多了一個東西。
月色朦朧中,薩克斯還是清晰無比地看清了那東西蔚藍色,閃耀著金屬光澤的刀鋒,流線型的身體,和它巨大霸氣的輪廓。
一把大到他根本不敢想像的大鐮刀,深藍色的水系大劍——海嘯。
「這是……」薩克斯震驚得無法說話。
白夜·流雲低頭看著他,把手中的大劍輕巧地丟了下來,說:「這是奧古斯丁的大劍,海嘯,你應該認得。它和你體內的夜霧是同一把劍。」
「我知道……我知道……」薩克斯突然想起了奧古斯丁在監獄裡跟他說的那番話,他最後的話是他會把他的劍給白夜·流雲。那把劍,海嘯,現在就在他眼前,被白夜·流雲丟下來扔在他面前。
「你是百分百人類吧。」白夜·流雲突然說。
「是的。」薩克斯觸摸著那把劍,全身肌肉都顫都起來,已經快要因為它的巨大和魅力失去理智了。
「那麼你和它融合的話,很有可能會死呢。」白夜冷冷地說。
薩克斯抬起頭來望向他,看到月色中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盯著他,留下最後的話:「不過,如果我是你,就算死也會要踏過界限,去另一個世界。因為……」
白夜·流雲的雙眼陡然間放出駭人的光芒。
「白雪的劍還在亨利·查德手裡呢!」
是的,暴風雨還在亨利·查德手裡呢!薩克斯在這一刻抓起了那把巨大的水系大劍——奧古斯丁將軍的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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