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黎明,清白的光從黑色的海面上泛過來,蒼母河張揚的水汽將懸浮在空中的玻璃牆打濕,碩大的觀景房間浸潤在一片水珠和日光交融在一起的冰冷色澤中,平整沒有一物的地面,除了中間紅色的沙發外就沒有一件傢俱的房間,此刻彷彿唯有冷風的荒漠,而那只紅色的沙發如同死亡的老樹樹樁一般,孤立在荒漠之中。
沙發的深紅把手上有一攤顏色更深一些,並且顯得濕滑的東西。愛德華根本不用走近就能知道那是血,空無一物的房間,血液的味道被加大到讓人頭腦發沖了。
亨利一身戎裝,鐵血長城段那標誌性的黑色軍裝,將他從頭裹到了腳。他整個人陷在沙發裡,一雙長腿癱在沙發之外,顯出一貫讓人賞心悅目的帥氣。
和約瑟夫不同,亨利長得十分俊秀,身材雖然不是十分高大,四肢卻十分修長,加上那雙紫色的迷人眼睛和暗金色光澤感十足的短髮。他不是十分精緻漂亮的男子,但卻從頭到腳散發出一個職業軍人的蓬勃英氣和年輕貴族的儒雅高貴。
愛德華就盯著亨利那雙令人艷羨的長腿走向他,繞到沙發正前方,他看清亨利左手手肘下紅色沙發上se深粘稠的部分確實是血,而且血從他的左手指縫裡流出來,都已經把他雪白的衣袖黑色的軍裝全部給弄濕了。
這樣的場面實在難得,愛德華記得亨利·查德此人,在貴族小姐們開八卦會,吵得連籠子裡的八哥鳥都恨不得摀住耳朵的時候還能夠在一邊默默地看書。他從小就顯出與眾不同的老成和沉穩,這或許與他從小就從他母親那裡得知了自己尤力傢俬生子的血統,每日每夜生活在恐懼中有關,也或許他天生就是這樣的。
看上去沉默,安靜,熱愛傾聽並有幽默感,儀表堂堂,頭髮從來都整齊得一絲不亂,身上的制服也永遠乾淨整潔,好像他就是一個運作完美的機器,險些讓愛德華都要被他的完美所騙到了。
「你這個樣子真是難堪。」愛德華盯著他看了一會,說。
亨利沒有抬頭,也沒有回話,左手捂著左臉,頹然地陷在那把象徵著第九區最高權力的深色沙發上,整個人好像凝固成了雕塑一樣,左手手背整個都是紅的。
「把你的手拿開。」見亨利沒有回話,愛德華繼續說。這一次,亨利依舊沒有反應。
愛德華看了眼窗外清白的天色,言語裡似乎夾了一絲冷笑道:「如果宏·鷹還沒有被打殘廢的話,半個小時內就會抵達這裡,來看你是不是和他一樣變成了獨眼龍。」
愛德華的話終於觸動了亨利,他發出一聲小動物快要絕命時一般的輕呼聲,過了幾秒鐘,緩慢而痛苦地將緊緊扣在左臉上的左手移開了。
「呃……」愛德華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即便早有準備他還是被亨利此刻的樣子嚇到了。他根本不是左眼被凱撒挖掉了,而是整個左臉都已經幾乎沒有了。從眼窩的位置開始,眉骨和左邊的面頰骨都不見了,骨頭都沒有了就不用說上面的皮肉了。連他嘴唇的左上角都被撕掉了,露出裸露的牙齦一整排帶著血的牙齒。他似乎在極力忍受著痛苦,因此愛德華還能看到他臉上條狀的咬肌用力的樣子,以及牙齒裡不安地抵著上顎的舌頭。
這副模樣,只要被宏·鷹看到,只要被任何一個第九區的戰士看到,亨利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過街的老鼠,就算亞歷山大·祖藍朵親自出面保他,也沒用,他甚至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
「凱撒·祖藍朵……」看到亨利這副模樣,愛德華卻忍不住說出了凱撒的名字。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而且這已然不是風系劍客的超能力範圍,凱撒卻將亨利傷到如此程度,甚至險些就這樣直接要了他的命。
亨利好歹也是超級劍客,雖然達不到星辰劍的程度,但是若要真實排名,他絕對能夠進入第九區戰士的前十位。
凱撒·祖藍朵,究竟是怎樣的怪物,連死都死得神跡顯靈一樣。怎樣應付凱撒留下的遺言,怎樣應付凱撒留下的這個更加混亂的中土,愛德華連想都不敢想,而現在,甚至光是看到亨利的樣子,他就已經沒了主意了。
「愛德華……」亨利發出哀嚎聲,露出來的牙齦裡舌頭蠕動著,讓愛德華險些吐出來。
愛德華忍住身體的不適反應,看到亨利剩下來的右眼中滾出淚水來。他望著愛德華,哽咽了片刻,把稱呼給變了:「哥哥……愛德華哥哥……」
「救救我……救救我……」亨利淒慘地懇求著,修長的雙腿從沙發上滑了下來,跪在愛德華的面前,雙手抱住他的腰抬起頭流著淚懇求道:「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我知道……只有你可以……」
「其他的人都不行,只有你……愛德華哥哥……只有你可以……」
「救我!」亨利全身顫抖,將要流下來的眼淚都因此而搖擺不定,在他眼眶下形成了一大塊難看的濡濕。
「宏·鷹現在一定在拚命趕回來了!」亨利淒慘地哀求道:「出了差池,他還活著,第一個懷疑的人一定是我,中央區沒有比我能力更強大的靈魂系劍客了,中土也不一定有……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不管我們關係有多好,不管他多麼喜歡我,不管……」
「你也知道所有人都喜歡你,所有人都器重你,所有人都當你是可造之材嗎?」愛德華突然厲聲打斷亨利,盯著身下這個哭得沒了人形,苦苦哀求著他的男人,愛德華禁不住怒火中燒。
「亨利·查德!」愛德華厲聲喚出亨利的名字,怒道:「就算是我,就算我查明凱撒·祖藍朵有叛國行為,我也不會殺凱撒的!他是第九區的公爵,維繫著這塊大陸和平的男人!無論他做過什麼,他終歸為中央區,為中土守護了三十……」
忽然間愛德華覺得自己很沒意思,跟亨利說凱撒的功過,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眼前這個人能夠幹出暗殺凱撒這樣的事來。他的膽子已經有天大,他的身體裡已經連基本的人性都沒有了,你還跟他說這些大道理有什麼用。
「是凱撒培養了你,是他親自下命調你來鐵血長城。三年前你出賣了白日·流雲,縱然只有我、父親和亞歷山大國王,凱撒四個人知道。但熱血長城你是待不下去了的。是凱撒,把你從困境中救出來,是他給了你少將的軍銜,他甚至在離去時把鐵血長城交給你來代管,你……」
愛德華覺得他唾沫都變臭了,跟亨利實在沒有講下去的必要,一把將他推開怒斥道:「他把後方給你,你坐在他的椅子上,等在那裡找機會暗殺他,不錯,不錯,如果你的計劃成功,宏·鷹也會被殺掉。鐵血長城就是你的了。絕境長城不足為懼,阿莫·祖藍朵一直是邊緣人。熱血長城的白夜要被送去獅吼城等死了,奧古斯丁又是你的恩師,你的計劃很完美啊。」
冷笑一聲,愛德華說:「拿下第九區後,後面是不是還有拿下中土和中央區的計劃呢?」
「哥哥……你怎麼……」
亨利才開口,愛德華就冷酷地打斷他,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伎倆!約瑟夫身邊的泥泥早就被你控制了吧。哼……帕帕也是你殺的,所羅門在第二區干的那些好事,別以為他在押往中央區的路上瘋了,我就不知道他的背後老闆是誰!」
「亨利·查德!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就可以壞到這個地步!」愛德華怒吼道。時鐘啪的一下也在這一刻來到了早晨七點。
如果宏·鷹在昨日戰後立刻出發的話,再過半個小時他就能夠飛抵蒼母河口了。
愛德華知道他如果要救亨利的話,時間無多。趴在地上的亨利也知道。
他抬頭望向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尤力家的長子,一點貴族的壞習慣都沒有的天才英豪,內心毒辣的嫉妒之火在燃燒燎原。
為什麼?
為什麼同樣是天才,身上同樣流著尤力家的血。愛德華就是尤力家的王子,被拉爾夫·尤力期待著,傾盡全力保護著的中土未來之王。
為什麼同樣姓查德,他從小就被丟到第九區飽受痛苦和折磨,年紀輕輕就要以身犯險,用心臟迎接大劍的劍鋒?而約瑟夫那個蠢貨則被一路保駕護航,甚至犯了那麼大的錯誤,還被丟到第六區去妥善保護起來。
不是尤力,也不是查德!
所謂人見人愛的亨利·查德就是一個悲劇的棋子,夾在兩大家族鬥爭的漩渦中,注定要被放棄的棋子。
「愛德華哥哥……」極度痛苦之中,亨利從地上爬起來望向他的哥哥,聲音淒厲地質問他道:「你要放棄我了嗎?放棄我這個棋子……這個生下來就是等著這一天的棋子了嗎?」
「亨利……」愛德華痛苦地喚了聲他的名字。亨利淒厲的質問觸到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痛處。
不可否認這個叫亨利·查德的男人卑鄙無恥,膽大妄為,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沒有人性可言了。
但是……
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正是尤力家惡魔的血啊!
無論如何他都是他的兄弟,他們身體裡流著一樣的血,無論如何!
「亨利,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救你的。」愛德華說。
亨利望了他一眼,失控地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