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平湖邊欣賞了好一段時間的日出後,日出終於按捺不住了,問賈德·休克:「我們還要在這裡停留多久?」
「這個啊?」賈德·休克儼然打算在這裡打持久站了,居然叫人從車上卸下了一套桌椅還有全套的茶具,坐在朝陽之下金色的大平湖畔就那樣優哉游哉地煮起茶來。
他瞇著眼睛品了一口茶,才繼續回答日出的問題道:「這個我也不太確定,不過和我約好在這裡見面的人是一個也還守約的人,等他辦完了他要辦的事,應該會很快到吧。」
「和你約好的人?」
日出沒想到賈德·休克在這裡停下來是和人有約。他看著賈德·休克悠閒的樣子,忽然記起幾個月前,這個人還差點要了他的命呢。而且就算不說那個,眼前這個大商人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奴隸販子,心腸壞到了地底下的人渣。
「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這裡分兩路走吧。」日出說著,正想著要如何在臨走前跟賈德提班尼的事,就看到賈德·休克笑了起來,抬手叫他過去喝茶說:「你不要這麼慌,約我的人,你一定也想見的。」
「約你的人是誰?」日出問。
賈德·休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亞瑟。亞瑟看到他別有用意的眼神,立刻說:「那個黑衣人果然是老頭子。」
「是的,就是你的老頭子。哈哈哈……」賈德·休克大笑起來說:「誰叫你們害死了我的隱藏大人物白虎大俠。剛好他又想看戲,我也想拜託他幫我一個小忙,所以大家各取所需,真正好啊。」
「各取所需?老頭子?」日出疑惑地望向亞瑟,亞瑟回頭看他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他在等鏡·真理。」
「鏡·真理?」日出忍不住說出了這個名字的含義:「中土第一練劍師?」
「沒錯,就是他。」賈德·休克說完,又衝日出招了招手,這一次,日出猶豫了片刻,坐到他身邊去了。
另一邊,陽光漫過大平湖畔的小竹樓,那裡一個人都沒有,彷彿已經被它的建造者遺忘。
孔雀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之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了。他知道鏡·真理走了,卻不知道他是怎麼走的,什麼時候走了。
他忽然想到「我這是究竟在哪裡的時候」是因為胸口要命的壓迫感。唰地一下,他睜開眼睛,看到一片海藍!
深不見底,遼闊無邊,靜謐得彷彿另一個世界的海藍,大海深處的海藍!
孔雀從未見過海,因為他是b版鼎鼎大名的通緝犯,是見不得人的卑賤混血兒,他無法踏足第九區的土地,也就見不到海。
不過,這一刻,他知道這就是海。他在海中,深幽的海中!
沒有氧氣,就算是水系的劍客也無法在水裡呼吸,不過孔雀知道如何應付這個,他揮舞手臂,想在水中製造出一個可以容身的氣泡來,那對於他而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可是無論他如何運用能力,眼前的海水就是不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他感到眩暈,胸口的肋骨快要被壓斷,那種強大的壓迫力逼迫著他想要大叫。他努力克制住大叫的慾望,不讓海水有機會湧進他的氣管,肺部。忽然孔雀覺得他的手邊觸感有所異樣,他轉頭看到他的左手脫離了海水,被一個小型的氣泡包住。他根本沒工夫思考,也沒工夫猶豫,就把頭湊到了氣泡裡。
深吸了一口,氣泡變小的同時,他也得救了。氣泡裡是新鮮的充滿活力的空氣。
孔雀看到深藍之中還有很多這樣的氣泡。他放開手裡已經小到無法使用的氣泡,拚命地游到另一個氣泡旁邊,他吸乾淨了氣泡裡的氧氣。憋住一口氣又游到另一個氣泡的身邊。貪婪地呼吸著裡面的空氣的同時,他看到巨大的魚群從他面前,如一片銀色鱗片的雲無聲地掠過,魚群的巨大遮蔽了光線,讓他周圍的海頓時變得漆黑無比,連他自己是否還存在於這片海裡,忽然之間那界限都變得模糊了。
被魚群的巨大震撼,孔雀在生死線的邊緣,抬起頭仰望魚群,直到光線徹底消失,眼前一片徹底的黑暗,他才突然想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東西,而慌亂起來。
他看不到那些可以讓他活命的氣泡了。突然間,他又想到別的,那就是魚群上方如果有光的話,那麼他可以浮上去的,浮上去就獲救了!
他開始努力地向上游去,於是就那樣游進了魚群裡。光線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剎那間他看到成千上萬的狹長銀魚從他身邊穿過,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樣,它們拚命搖擺身體,為的只是向前游去,不知道要游向何方地拚命游去。
看到這一幕,孔雀不知為何感到十分哀傷,而下一秒一條碩大無比的魚張開將近兩米直徑的大口突然從孔雀的身邊擦過,一口過來,雖然魚群早有防備集體轉向但還是有好幾條魚落入了大魚的魚口,玫瑰一樣的血花在深藍中綻開,又很快便被深藍融掉了。
孔雀再向上游去,沒有看到光,卻看到了更多形態各異的大魚和小魚,在海中追逐廝殺,大魚吃掉小魚,轉眼又被另外的大魚吃掉,紅色的血花不斷綻放,卻也不斷凋落。
他認為再往上游一定能夠獲救,也一定能夠重新見到陽光,他認為不要管身邊的一切,只要為了自己的生存往上游就好了,就好了!
但深深的悲涼如這一片融化一切的海,將他重重包圍。他不得不又一次在一個又一個有空氣的氣泡之間輾轉求生,往上游去好像還是一片海藍,望不到頭也找不到方向。孔雀忽然感到恐懼,但在恐懼之外,更讓他難受的還是那一層深深的悲涼。
到底悲涼什麼,他彷彿知道,又彷彿不知道,直到他找到了一個巨大的氣泡,將半個身體都扎進去,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時,突然看到了氣泡外那只比他整個人還要大的眼睛。
先一開始,他以為是氣泡的緣故讓眼睛看上去那樣嚇人的大,於是他從氣泡裡鑽出來,睜著一雙藍色的眼睛在深藍的海水中望向那隻眼睛,出現在他面前,用一隻蒼老而巨大的眼睛看著他的生物是——
鯨魚。
藍星海洋裡,大得看不到頭看不到尾,只能看見深藍色的身體沉澱在深藍色的海洋裡的巨大生物。那是鯨魚,一大塊的藍,大到能融化掉一切的鯨魚。
孔雀突然之間就開始哭了,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死亡的感覺太過痛苦,他可能真的就忘了要回到氣泡裡去呼吸了。利用外一個氣泡的空氣,他在深藍中尋找著,看到遠處又有一個氣泡。
他游向另一個氣泡,那只巨大的眼睛也就注視著他游向另一個氣泡。孔雀放開新找到的氣泡,又游向另一個氣泡,那隻眼睛也就那樣望著他,看著他游向另一個氣泡。
為什麼悲涼?
其實孔雀知道他為什麼會感到悲涼。因為深藍之中,他就跟那些被大魚吞食的小魚沒有區別。為了生存,尋找著沒有一點價值的氣泡,為了生存,在深藍中瘋狂地游來游去,追逐的前方卻什麼都沒有,除了深藍還是一片深藍。
孔雀終於游出深藍的時候,太陽早已落山,漆黑之中天地融為一體。孔雀記得他丟失了一個氣泡,於是他拚命地游了兩下,然後就突然掉了下來,穿過一大段沒有水的空氣,然後再次跌入水中。
再次碰到水的時候,他險些絕望得嚎啕大哭,還好他的雙腿很快就找到了陸地。他過了一會,才讓顫抖著從水裡站了起來。又過了好久,他才記起要怎麼走路。他涉著水,每一步都邁得很艱難。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過了,對他而言,水就是他的力量,他的武器,他的僕從,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因為水而感到害怕過了,也已經早就忘記原來水也可以這麼可怕,這麼有力量的了。
他一步一步艱難地從水裡走出來。抬頭四望,他看到遠方的天空是一片蒙了灰的橘紅,那是城市裡耀眼霓虹衝上天際造成的現象。
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出了他所在的地方,他腳踝處輕輕拍打著他的潮水,他居然在大平湖畔,孔雀城外的大平湖畔!
那個海呢?難道那個海只是他的幻覺?
他聽到蘆葦的隨風蕩漾的聲音,不遠處果然是他的竹樓。大平湖的波浪拍打著竹樓的立柱,發出好聽的潮汐聲。他幽靈一樣飄回竹樓,那裡果然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鏡·真理,也沒有那個和他共享著同一把劍的……
鯨魚!
孔雀突然意識到,那個巨大的鯨魚就是那個人,那個人也就是那頭巨大的鯨魚。在他的面前,他不是孔雀,也不是蛇王,只是一條金魚而已,一條隨時可以死去,脆弱而微小的生命而已。
孔雀·海藍。他,孔雀城的城主,只是一條渺小脆弱的金魚而已,僅此而已。
不過……
孔雀突然跪地大哭,他還活著!至少他還活著!
他居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