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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162章 驕傲的兒子 文 / 考拉徹徹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吧,或許是的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回音就有點記不住時間了,每天都是同一個樣子,每天都在同樣的噩夢中醒來,握著手腕上的念珠想著那些讓人絕望的事情。

    那應該是二十年前的冬天吧,那個冬天特別得冷。夏天的時候,雨水不夠多,草地沒能豐饒到養活那麼多的野獸,荒原上堅強的紅河牛和高原羊也扛不住了。

    一路走過去,都能看到屍體,而大多數屍體都顯得很小,一些是孩子,一些是還沒有長到足夠大的年輕動物。

    當然還有人類,很多很多的人類。

    第二區是中土的不毛之地,在這裡野獸和獲得武器的撒拉人比人類要多。一支黑壓壓的隊伍走在蒼茫的荒原上,隊伍的最後面,一頭騾子的尾巴上拴著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是一個半跑半走,蹣跚地勉強跟上隊伍的孩子。

    孩子看山去很小,臉被冷風刮成了黑色,嘴唇卻是白色的。已經連續三天了,孩子都沒吃到一點東西,帶著他的旅團也是。

    孩子原本已經走不動了,兩隻腳都凍裂了,手也時,沒吃過東西,一路上他都在乾嘔。他原本早就應該趴下了,只是一直有眼睛在看著他,在孩子每一次看上去快要不行了的時候,隊伍的前方就會有眼睛凶狠地朝他望過來。他隱隱地覺得如果他趴下了,或者跌倒就會被那些眼睛的主人活活吃掉,不留下一根骨頭。

    「我們應該再去萬物城要點東西!」

    「我們已經和他們達成協議了,他們今年給了我們協議內的錢和糧食,再去,就是我們先破壞協議!」

    「破壞就破壞!」

    「你傻啊?你沒見那個小子,隨時就要掛掉的樣子,你以為馬沙·明丟給我們這麼一個病骨頭是真想和我們交好啊?他比我們盼著那小子死!」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他有六七個親生兒子,不缺這一個?」

    「讓我吃了那小子吧,反正也總是要再打的!」

    「就是……」

    ……

    門內傳來男人們說話的聲音,還有一點點虛弱的熱氣。孩子在門外的馬棚裡,擠在兩頭騾子之間的草地上,聽著牆壁另一邊那些男人們的談話聲,忽然就哭了。

    他才流了兩滴眼淚就急忙用手擦掉,眼淚流在臉上非常痛,他的臉已經被風吹得乾裂了,是不應該哭的。昨天,前天,大前天他就知道眼淚會讓他很痛,那時他就發誓不哭了,可是他還是哭了。

    你怎麼這麼沒用啊?大笨蛋,大笨蛋!孩子不知道該叫自己什麼,甚至他都不大會說話。沒人跟他說過話,沒人教過他什麼,他會做的……只有哭泣。在被打的時候哭泣,在生病的時候哭泣,在沒吃的東西的時候哭泣。然後就是不哭了,在被打完後不哭了,在生病後沒有死時不哭了,在餓暈後不哭了。

    孩子擦掉眼淚,他不哭了,太痛了。

    忽然,他聽到了可怕的聲音從房子裡傳出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能把自己藏到更深的草垛裡,躲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很久,聲音沒了。他以為又渡過了一劫,又過了很久,發現過了吃飯時間還沒有人拿一點東西過來給他吃時才知道他錯了。

    又過了很久,久到他身邊的馬都開始叫起來了,他才發現房子裡的人已經沒有聲音整整一天一夜了。

    又過了很久,很久……

    他醒過來的時候,是因為有人把熱水送到了他的嘴裡。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一雙純黑色的眼睛,沒有眼白。

    又是撒拉人。糟糕,又是撒拉人。孩子絕望地望著那雙眼睛,閉上了眼睛。噩夢,不要再來第二場了。

    過了很久,孩子在溫暖中甦醒過來。他從沒有這麼溫暖過,連睡在火堆邊時也沒有這麼溫暖過。溫暖有奇怪的聲音,低沉有序地在他耳邊一下接著一下,咚咚、咚咚的,讓他無比安心,安心地居然做夢了。

    夢裡,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住過的房子,城市,那裡好像還有一個女人會抱著他,安撫他入睡,那時他的耳邊響起的就是這種聲音,咚咚、咚咚……

    孩子終於醒了過來,發現他睡著的地方居然是一件發著荒漠味道的羊皮斗篷裡,而他聽到的聲音是斗篷的主人胸膛裡發出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著他的依舊是那樣一雙純黑的,沒有眼白的眼睛。撒拉人,還是那個撒拉人。

    「你醒了。」撒拉人說。

    「你醒了。」孩子說。

    「睡得好嗎?」撒拉人又說。

    「睡……得好嗎?」孩子只知道重複別人說過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撒拉人問,眉頭皺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孩子顫抖著,重複著他的話。

    「你怎麼總是重複我說的話?」撒拉人的黑眼睛也有點不舒服地皺了起來。

    「你……怎麼……總是……」孩子很害怕,但是他只會重複別人說的話。

    孩子以為撒拉人會生氣,生氣就會把他扔開,或者還會打他,結果他卻笑了,抬起一隻比他的頭還大的手,揉了揉他的額頭說:「呵呵,原來你是回音。」

    「原來……我是……回音?」

    孩子不懂撒拉人的意思,撒拉人又摸了摸他的頭,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到他身前的馬背上,卻依舊用寬闊的身體抱著孩子,羊皮斗篷和撒拉人的肩膀為他擋走了荒原上要命的冷風。

    「總是重複別人說的話,你就是回音吧!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是回音了!」撒拉人說低下頭,望上孩子的大眼睛,對他說:「回音,我是帕帕。記住我的名字,因為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回音……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回音……

    「帕帕……。」回音抬著頭望著撒拉人的那張臉,二十年裡的記憶彷如安靜湧動的河流,在這一瞬間河水將他靜靜地淹沒,不發一聲地便帶走了。

    「爸爸。爸爸……」

    不是口誤,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回音張開雙臂抱緊帕帕,眼淚黏糊糊地打濕了他緊緊抱緊的皮膚。

    「回音。」帕帕沒有開口,他全身都被鋼針固定,根本不可能開口說話,可是回音相信他的耳朵,相信他聽到的聲音,來自帕帕。

    「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不是怪物,是……」

    帕帕的嘴唇微微地咧開了一道很小的口子,一顆種子從他的嘴唇裡掉了下來。那是他在所羅門和回音交手時藏下來的最後一顆種子。

    回音用掌心接住帕帕給他的種子,發現那是一顆環節草。

    那是一株來自第八區比這裡更冷,更荒蕪的絕境高原頑強的種子。回音記得它的花語是:環節相連,只要血脈不斷,無人能動我分毫!

    「我最驕傲的兒子。你是……」

    帕帕的眼睛動了一下,回音聽到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在他腦子裡響起來:「我最驕傲的兒子。」

    「爸爸!」

    「爸爸!」回音抱著帕帕的頭,將他的額頭放到自己的額頭上。在撒拉人的文化裡,這個動作據說是讓一個人的靈魂和另一個人的靈魂最接近的方式,據說,這樣另一個人的靈魂就能得到傳遞,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活下去。

    「我是你的兒子,你的兒子!」回音放開帕帕,將那顆種子放回了帕帕的嘴巴裡。

    「藥丸!給我你的力量!」眼淚流盡,回音呼喚著他劍的名字,看到一片綠葉從帕帕的嘴裡長了出來,三角形小小的葉子,青綠色的草莖打著圈,來自第八區絕境高原的環節花。

    「代替我的父親活下去吧。」回音用手撫上那青綠的葉面,讓最後一顆眼淚隨著他的臉龐留下。

    「讓綠色和生命重新回到這裡,回到我和帕帕的家園。」他站起來,走到帕帕身後,伸手握住了那把金色大劍的手柄。

    環節花的籐蔓從他身後蔓延過來,柔軟的籐蔓體內卻藏著巨大的能量,那種能量能夠撐破第八區堅硬的冰雪,自然不會被纏繞在帕帕身上的鎖鏈鋼針所嚇倒。籐蔓纏住固定住金色大劍的鋼架,生長的力量和冰冷的鋼鐵做了簡單的鬥爭後,回音聽到一聲鋼架鬆脫的卡嚓聲,他一把握住手柄。

    「再見,帕帕!」大吼一聲,回音用力地將那把劍拔了出來。

    陡然間,有什麼東西在他背後崩塌了,他沒有回頭去看,而是仰起頭將眼淚吞進了眼眶。再次睜開眼睛,他看到好像有金色的顆粒飄浮在空中。回音渾身顫抖地轉過身去,哪裡還看得見帕帕的身影。

    在他身後是一片盎然的綠色,青綠的環節草,爬滿了整個實驗室,茂密的樹葉把那些可怕的標本罐子,實驗器材全部都蓋起來,或者直接穿透了它們,毀掉了它們,原本冷冰冰的實驗室裡只有一片茂密得讓人心曠神怡的綠色,生命的綠色。

    回音伸出手,看到金色的顆粒落在他的掌心。

    他忽然間明白帕帕去哪裡了?

    忽然間,他抱住帕帕留下來的黃金色大劍,再次變回了二十年前那個愛哭的孩子。

    他不知道此刻外面已經是大雨滂沱,金色的雨從天而降,燦爛的金色淹沒了一切,也改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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