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看到了天空中飛過的飛鳥,飛去的方向完全和他跑向的方向相反。在這樣被這頭發狂的大宛馬帶著跑下去,他擔心,他就永遠都沒辦法回到他的團員身邊了。
如果能動一下就好了,哪怕是小指頭,如果能夠動一下就好了。
我幹嘛要召喚暴雨啊!明明天祐大師囑咐過了的,明明所有人都阻止我,明明……日出忽然明白任何的後悔,內疚都是沒用的。
在這片荒涼的死亡荒原上,生死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賭博。飢餓的野獸可以為一丁點食物就要了對方的性命,母親會和孩子搶食,孩子會和自己的父母撕咬。
活在這塊土地上,生命就是這樣一錢不值,被殘酷的環境還原到醜陋的東西。
戰場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來不及說再見,不值得一滴眼淚。
身為一個男人,如果不想流血,不想流淚,就一輩子待在礦區裡做一個床上的腫瘤就好了,就一輩子躲在小房間裡聽老媽的嘮叨就好了,走到這裡,站在這片土地上,眼淚和後悔都他媽是垃圾,比屎還不如的垃圾!
「你……」日出忽然發現他發出了一點聲音,如果可以發聲,那麼……
他用力操縱著他的手,他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原來手是要費力操縱的,原來他的這顆腦袋就是幹這個用的。當手不能動了,當腳沒有力氣了,當身體再也不能戰鬥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這顆腦袋了。
動啊!**給我動啊!
終於他的小指頭好像可以動了,他要找到方法讓這頭瘋掉的野獸停下來,起碼換個方向吧。另一個方向上才有他的同伴,才有回音留下的記號,才可能找到所羅門。
突然,他勾到了什麼東西。又過了很久,他才終於彎曲了指頭,勾了那個東西一下。
第一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第二下,依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第三下,第四下……第一百七十四下,日出覺得他身上綁著的韁繩突然一鬆,他心下不好,但下一刻他已經翻滾著被甩到地上了。
渾身擦傷不算什麼,只是又用了半小時他才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自己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地上了。
望著頭頂上的天空,他不知道他還要多久的時間才能站起來,而站起來之後又還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夠邁出腿向前走去。
向前走去,又不知道還要多久的時間,他才能找到所羅門。
才能找到他的仇人!
時間流逝,他卻只能望著發白的天空,就那樣望著一動不動,仍由頭頂的風和不等人的時光大河般緩緩趟過他,漸漸將他僅存的信心和希望一點點衝散,衝開,衝向無盡的遠方。
望著天空,他忽然間知道他其實已經失去了一切。
他原本什麼都沒有,原本只是一個來自礦區的傻小子。走出礦區,他身邊跟著徹徹。在金麥城,他遇見了亞瑟。在環形水道,他坐上了圓子的小船。而在科索裡亞,那瓶「超級能量液,讓你煥然一新」讓他遇到了回音,還有班尼……
對了,還有班尼!
夥伴的臉一一映上蒼白的天空,那是穿著毛背心傻笑的徹徹,一臉死樣的亞瑟,帶著眼鏡梳著分頭的班尼,圓子倔強的小樣子,還有回音說人家時讓人噁心的嬌羞笑容,他們一一出現,又一一消失。
日出忽然明白他其實什麼都沒有了,他其實……
最後,索菲亞·羅蘭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是報紙上她的那張臉,那時她還年輕美麗,矯健的身姿顯示出獵豹才有的狂野之美。但她的眼睛是日出記憶裡的那雙,有時很凶,但很少的時候,那是讓他安心的溫柔。
索菲亞·羅蘭的臉從天空中消失的時候,日出終於明白,這就是絕望。原來,他真的應該絕望了。
是該絕望了嗎?日出依舊無法使用他的手和腳,他全身都不能動,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隊螞蟻爬進他的脖子。
哦,他忽然記起他能說話了,好像是能說話了。
可是他又能說給誰聽呢?跟誰說什麼呢?
說什麼呢?
「召喚,讓大劍相信你!」
「決心,」
「是你擁有大劍的第一關!一個人只有擁有決心才配擁有大劍。這種決心可以是放棄一切,也可以是絕對不能放棄。下決心,用你的心臟去接受大劍,只有讓大劍痕從你的心臟里長出來,才能踏上大劍之路,才能成為劍客!」
「勇氣是擁有大劍的第二關,因為只有擁有傲人的勇氣,才孤獨地堅信大劍的力量!相信你的劍,相信它不會離開你,相信它是你最好的夥伴,你的兄弟和戰友!相信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勇氣的事,而相信……」
「……堅持,是成為真正劍客的第四關!一個人,不可能立刻就掌握使用大劍,操縱大劍的方法。大劍不是一把刀,不是一把劍,不是一個硬邦邦的死物,如果你真的以為你有了劍就能成為蓋世英雄,那麼我只能說你太天真了。」
「成為劍客的道路更多的不是鮮花,而是苦難,只有堅持,為了你的信念,鼓起全部的勇氣去堅持下去,才是唯一能迎來陽光的道路。」
孤獨的曠野裡,響起了洪亮的聲音,那聲音背誦出來的,是一本被中央區禁止印刷的超級熱賣品,那本熱賣品的名字是:《大劍使用手冊》。
暴風雪老大的臉終於出現在日出眼前,他看到了那張毛乎乎,好像被生氣過頭,所有的毛髮都向外伸去的樣子,看了就忘不了。
日出記起他們真正相聚的第三晚,在啤酒城飄雪的夜空裡,他對他說起的話,他說:
你的力量。在這裡。你的暴雨已經不在外面,你的劍在這裡。他就是你,你也已經就是他。要使用大劍的力量,學會《大劍使用手冊》上但丁·龍圖彎彎繞繞的那些廢話是沒用的。要使用大劍,你必須知道大劍為什麼選擇你!」
為什麼可以擁有力量的人是你不是別人!為什麼你……日出·獅狂!」
暴雨為什麼會選擇你,明白他選擇你,是為了讓你做什麼,讓你成為一個什麼人,你一定要明白!
明白你擁有力量,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如果你相信你的眼睛,相信你的耳朵,相信看不見聽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就不存在,那麼它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因為比起殺人,比起當官,比起成為最有錢的人,在絕境裡,在痛苦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相信才是最難的!
意志力就在你的身體裡,只要相信它在,排除掉一切感官的干擾,你就能輕易地找到它!找到它,它就是一把劍等著你去拿,等著你去用!
所有的技法都是騙小孩子的話。但丁·龍圖的《大劍使用手冊》全書,其實只有第一段和第二段是有用的,那就是——
決心,是你擁有大劍的第一關!一個人只有擁有決心才配擁有大劍。這種決心可以是放棄一切,也可以是絕對不能放棄。下決心,用你的心臟去接受大劍,只有讓大劍痕從你的心臟里長出來,才能踏上大劍之路,才能擁有大劍,成為劍客!」
日出跟著暴風雪老大一起背誦起來:「勇氣是擁有大劍的第二關,因為只有擁有傲人的勇氣,才孤獨地堅信大劍的力量!相信你的劍,相信它不會離開你,相信它是你最好的夥伴,你的兄弟和戰友!相信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勇氣的事,而相信……
「相信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日出大聲地將那句他和暴風雪老大一起在啤酒城的夜晚裡喊出來的話又喊了一遍,熱淚從他的臉龐滾落,他發現他終於可以動了。
緩慢地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站在冷風中,日出看到太陽再一次地沉入西方,又一天過去,第七天了。今天已經是圓子和徹徹被抓走的第七天了,而他連所羅門在哪裡都還不知道。
那樣獨自望著夕陽沉入地表,過去了了半個小時,等大地被一片黑暗籠罩,日出才終於能夠邁出步子。
他走得很慢,速度甚至不如地上搬運了重物的螞蟻。但是,能怎樣呢?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了。因為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他不可以放棄的一切,也是他可以為之放棄的一切!
他的兄弟,他的夥伴,等著他一起去狠揍所羅門的所有人!
走下去,在什麼辦法都沒有的情況下,走下去吧!
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哪怕天地沉淪,前方一片漆黑,沒有未來,沒有方向,根本就看不到希望,但是除了走下去,我還能怎麼辦呢?
難道放棄嗎?難道停下來來嗎?難道就這樣對命運妥協了嗎?
那麼我就真的配不上這把劍了!
日出摀住胸口,在冷風中稍微停留了那麼幾秒,然後他放開手,朝前走去。走下去,他就要這樣一直走下去,雖然他的速度不及一隻螞蟻,雖然等他到達的時候,或許一切都已經逝去。
但是我們約好了的!
無論是誰,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