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裡!」岔道口忽然衝出一匹高馬。
一道厲風刮過,日出鬆開抓住亞瑟的手,本能地打了個骨碌,覺得他左邊臉頰熱熱的,一抹才發現是流血了,而地上一根深入泥土的箭上帶著血。
他轉身,幾乎是聽從身體的安排,朝奔向他的馬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馬腿。只聽一聲嘶鳴,日出感到有什麼東西跌落在他身後,他立刻回頭,指縫被刀刃撕開,流出鮮血痛得徹骨。
他回身正好握住了向他馳來的尖刀,此刻刀尖就懸在他的腦前,他則早已汗濕了脊背,腿軟得用不上力了。
「亞瑟!」他喊了一聲,才發現亞瑟在他當下飛馬之時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混蛋!」罵了一句,日出看到黑暗中對手的那雙眼睛紅彤彤的,瞳孔放大,眼角不停地抽縮。那是一雙殺人者的眼睛,沒有緣由就是要奪你性命的冷酷雙眼。
日出不想被殺,那就一定要豁出命去!
「啊!」大吼一聲,他將全身力氣都集中到了左手,用力地推開尖刀,見那人側眼去看他的刀,日出忽然揮出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咽喉上。
「嗚……」發出一聲痛徹入骨的悶叫。日出感到左手上和他對抗著的力道在頃刻間消失,他感到一股輕鬆,跪在地上抬起頭深呼吸了一下。
再低頭,他看到地上摀住喉嚨痛苦掙扎的敵手正用恐懼的目光看著他。他順著對方的目光往下看到了那把帶血的刀。
他是在害怕他殺了他吧。
日出握起刀,忽然間想起了方纔那人看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日出決不願自己的臉上也出現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
他決不願成為那樣的人!
絕不!
撿起刀,飛身上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讓那匹馬跑起來。
跑了沒多久,他就再一次看到了亞瑟。
他依舊背著他的郵件,躲進了一個黑漆漆看似不大會被人發現的巷子裡。
他懶得理亞瑟,但是他心神一亂,那馬兒就好像他肚子裡的蛔蟲,立刻就發狂地跳起來。日出只能順勢跳下馬,對著亞瑟的腦袋就是一下。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啊!你居然還活著!」亞瑟驚訝地睜大了他的眼睛,那張狼一樣的臉,居然在一瞬間變得有點像純良的土狗了。
「你以為大爺我死定了是吧!」日出氣不打一處來,馬跑了,屁股好痛,還有……
這個叫亞瑟·科勒的人渣怎麼還不死?
「你居然丟下我一個人,就這樣跑了。」實際上日出覺得跟亞瑟說這些很沒意義,但是他真的是太生氣,屁股也實在是太痛了,需要發洩。
「下次如果這樣,你也可以丟下我啊。」亞瑟想都沒想就說。
「丟下你?我根本就不應該救你!」
「是啊,你不應該救我。」亞瑟平靜地說:「你聲音最好小點,這樣我們倆都能稍微休息一下。」
聽到他平得沒有起伏的聲音,日出有點吃驚地望向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眼睛清澈無比,表情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後問:「你是認真的?」
「當然。」
「你這人有毛病嗎?」日出問。
「我當然……」亞瑟盯著日出看了一眼,似乎決定了什麼,才開口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有的時候,白癡的幻想還是早點丟到垃圾坑裡為好。我們兩個誰都不是專業的戰士,誰都沒能力救另外一個人,所以如果有機會活下去,就拋下對方活下去好了。反正,我們又不是朋友,不是嗎?」
不是朋友。
的確不是朋友。日出望著亞瑟,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好累!」過了一會,日出才感到疲倦已經如海嘯般侵蝕了他的身體,他找了個地方坐下,看到天漆黑如墨,巷子兩邊高高的糧倉好像黑的山一樣。
低下頭,他看到亞瑟靠在牆邊,看著他自己的手。
「你的手怎麼了?」
「被砍傷了。」
「不要緊嗎?」
「不要緊。」亞瑟說完,抬起頭來望向日出,冷笑了一下說:「你不用勉強問我這些,我都說了,你沒有必要……」
「我想怎樣是我的事。」日出打斷他回答,低頭看了眼他同樣受傷的手說:「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樣痛而已。」
亞瑟的視線移向日出的手,過了會,他丟過來一個東西。
日出接住了,發現那是治療傷口用的藥膏。
「多謝。」
「我只是用不完而已。」
「你是個混蛋你知道嗎?」
「那個糟老頭子也這樣說。」
糟老頭子?
「對了。」日出想起什麼似的對亞瑟說:「看不出你一個郵差這麼厲害,你說的那個住在地獄的糟老頭子是真的住在地獄裡嗎?」
「差不多是吧。」亞瑟說,一邊弄他的傷口一邊回答道:「他住在第六區一個叫地獄廚房的山谷裡。聽名字就知道那裡有多麼凶險。那裡有一米寬的蟒蛇,房子一樣大的熊,還有數不清的懸崖,瀑布,甚至還有一條流著沸水的小溪。他就住在這些東西包圍的地方,還每個月都有給他的信,真是活見鬼了。」
「你就給這個人送了七年的信?」
「準確地說是八年。我十一歲開始給他送信,今年我十九了。」
……
「你才十九歲!」日出險些叫出聲來。
「怎麼?不像嗎?」
日出不知該怎麼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這個白頭髮殺人狂一樣的猛男才十九歲,別開玩笑了!
「不像!」他肯定地回答道。
「那是你眼睛不好使。」亞瑟淡定地回答,繼續說:「第一次去找他,我差點給那頭熊打死了,給他送完信,在家裡修養了三個月才能繼續上班。有三次險些掉下懸崖,一次險些被蛇吃掉,我還有一個腳趾沒有了,就是不小心踩到了沸水裡,才沒有的。」
「你在說童話故事吧。小男孩和地獄伯爵?」日出歪著頭問,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說的是我的人生啊,混蛋。」亞瑟冷冷地說,「我就知道不應該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
「是啊,陌生人。」日出忍不住問:「那麼你有朋友嗎?」
「沒有。」
「我就知道!」
「朋友,親人,這些東西,說得再好,最終都會離開你。」亞瑟抬起頭來,目光沉進了黑夜中,「只有白癡才會覺得它們重要,想要開心的話,最好早一點把這些垃圾扔掉才是。」
「你幼年一定受過傷吧。」日出才問完就後悔了,因為亞瑟認真地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又重複了一遍:「我三歲父親就當兵了,再也沒回來,十一歲母親死了,我出來做郵差負責給一個住在地獄的變態老頭子送信送到現在。」
不過這次,在說完這些後,他望向日出,認真地說:「不過苦難,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果一開始就不相信親情、友情這些好聽的東西,反倒可以把這個世界看得更透徹,更明白一些,就不會犯錯了。」
「是啊,就不會犯錯了。」日出想起亞瑟在小屋裡規勸那對夫婦的話,忽然間覺得胸中有冷風刮過。
如果一開始就不當徹徹是朋友,而只當他是個玩具,他也就不會落到此番境地了吧。
「你不覺得奇怪嗎?」忽然亞瑟說。
「什麼?」
亞瑟用眼神讓日出站了起來,才接著說:「我們一直在被人追,他們幾乎是跟在我們屁股後頭的,怎麼我們說了這麼久的話,卻沒有第二個人出現呢?」
「是啊。」日出忽然意識到這裡太安逸了,安逸得根本超現實。他太累了,累得神經都疲憊了,才會忽略掉這嚴重的現實。
「噶……」夜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鴉鳴。邪風襲來,一隻碩大的烏鴉,翅膀長達一米,扑打著飛過天空。
等它落下,日出這才發現在巷子邊的穀倉上一隻站著一個人。他漆黑的身體完全融入夜色,只有一雙眼睛白得驚人,彷彿長在夜幕中一般,發著光看著他和亞瑟。
發現日出看著他後,那雙眼睛緩緩彎曲,笑了起來,發出粗糙的好像是從食道裡滾出來一般的笑聲。
然後那人落了下來,他的身體居然全部都是漆黑的,除了那雙眼睛。
烏鴉再次飛起,飛入忽然升起的大霧中。
霧氣彷彿滴入水中的墨水,迅速地擴張侵蝕過來,將亞瑟和日出給包裹住了。濃霧中,有人說話了:「唉,還以為你們會說點有意思的東西呢?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