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城。:
這是一座城郭不足十里的小城,內裡的居民亦是只有百來戶,這麼座城池根本法滿足一支軍隊的需求。若是換到一月前,關羽或許會對這樣座小城不屑一顧,卻想不到如此這裡竟成了他率領這支殘兵的棲息之所,世事之難測可見一斑。
陰暗的屋子內,關羽安靜的端坐在一張方案邊,方案上擺著兩樣東西,一盞燭臺和他從不離身的《春秋》。
油燭散發著昏黃的光亮,將關羽的面容照亮,短短數日的工夫,他似乎老了很多,額上飄舞著一縷縷白髮,臉色也比蒼白。
「父親」關平推開屋門,緩步走了進來,低低的喚了關羽一聲,旋即又低下了頭,似乎是不忍細讀關羽臉上憔悴的神色。
「你來了。」關羽的聲音分外低沉,他的目光飄渺,不知看向何處,並未望向關平。
關平點了點頭,卻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語。父子倆相對言了片刻,關羽幽幽開了口,「說罷,你來我這裡不就是為了稟報軍情的麼,今日又有多少人散去了。」
關平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想到關羽會主動提起,他瞥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低聲道:「今日又有百餘人逃離了麥城,如今城中兵士不足五百」
「好了,我知道了。」關羽搖了搖頭,打斷了關平之言,他抬起頭來,閉上雙目,長歎了一聲,久久沒有出言。
關平看著自己父親此時的模樣,再憶起當初擊敗於禁大軍時關羽意氣風發的模樣,心中不禁分外難受。
樊城戰敗後,原本隨關羽一道逃到麥城的還有兩千餘兵士,然而這些人多為荊州人士,家中親人皆在已淪陷於東吳之手的南郡之地,然而就在數日前,關羽在樊城之戰前派往江陵的使者回到了軍中。
剩下的士卒們從使者口中得知佔領了江陵的呂蒙非但沒有屠戮自家親人,而且甚為優遇,所受到的優待勝於以往,有些士兵還得到了自家親人托使者帶來的家書。
一時間諸人再戰心,連續幾日不少人都偷偷開了小差,當了逃兵。關平曾向關羽建議是否將使者拘押起來,不讓他再見軍中的士卒。關羽卻是答道:這使者是我派往江陵的,南郡也是因我所失,我關雲長已經對不起手下這些兵士了,如今還什麼資格不讓他們知道自己親人的真實情況。
關平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愛惜士卒,因此也不便再多言,然而這幾日逃兵越來越多,都是一營一營的一起逃走,但關羽也只是讓關平每日向他回報離開的人有多少,絲毫沒有阻止逃兵增加的想法。從關羽這些做法裡,關平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心思,但卻不知該如何勸誡。
「你還有何事?」關羽見關平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知其還有話要說,當即開口問道。
「據探馬回報,孫權已派朱然和潘璋阻斷了我退往西川的道路,如今麥城存糧將盡,父親應該早作決斷了,再在這裡枯耗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條。」關平急促的開口道。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關羽目光再度飄渺起來,愣了許久,才開口道。
「我們可想法撤往上庸,上庸有孟達將軍把守,只要到了上庸便可沿水路安然恙的退回西川。」關平勸道。
「退回西川又能如何?」關羽苦笑一聲,輕歎道,「失了荊州,我還有何面目去見兄長?」
「父親如何能這麼想!」聽到此言,關平知道果然如自己最擔心的異樣,關羽因為自責,已萌生了以死明志之心,當即跪倒在地,泣聲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往昔我高祖皇帝亦有滎陽之敗,盡失關東之地,然後亦重振作而得了天下,父親又何必如此介懷荊州之事。如今雖小人倡狂,然天理輪迴,今日得意,未必明日便不會失意。父親您身為三軍主帥,切不可心灰意冷,而當率領我等奮起才是,這也是漢中王殿下的意願啊!」
「起來吧。」關平一席肺腑之言說得情真意切,關羽亦是為其所打動,眼眶微紅,他站起身來到關平的身邊,伸手將他扶起,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是為父做得不對。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為父必定帶你等脫離險境,以不負你等誓死追隨之義!」
「為今之計,是要早些脫離麥城這絕地。」關平站起身來,擦乾眼角的淚水,開口道。
「這幾日是否還有吳軍使者來勸降?」關羽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問道。
「有,剛才孩兒來父親你這兒這時,還有一名吳軍使者前來城中,想必如今還未離開。」關平點頭道。
「那好,你去將那使者帶到我這兒來。」關羽開口道。
「父親你」聞言,關平不由微微一愣,因為關羽曾吩咐過,自己絕不見東吳勸降的使者,不知他為何此時又轉了性。
「剛剛平兒你說到高祖滎陽之敗,那你可知當初高祖皇帝又是如何從滎陽逃脫的呢?」關羽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緩緩道。
「父親你莫不是要」關平當即明瞭,開口道,「詐降!」
「沒錯,滎陽之戰,高祖皇帝兵敗被困孤城,亦是面臨絕境。然高祖他使部將紀信假扮自己出東門詐降,乘楚軍疏於防備之機,從西門突圍而走」關羽點頭說道。
「孩兒願做紀信假扮父親,以助父親離開麥城。」關平當即開口道。
「不用!」關羽斷然拒絕關平所請,只是溫言勸慰道,「為父如何會讓你去送死。」
「可是」關平還欲多言,關羽已打斷他的話,「你只需把幡旗做成人像立在城牆上,然後命人在約定之時打開城門即可,屆時趁吳軍入城混亂之際,我再率軍突然殺出,必能打開一條血路!」
眼見關羽侃侃而談,面上又恢復了如往常般鎮定自若的神色,關平亦是不由神色一振,朗聲領命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