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轉,我漸漸長大。從小到大我調皮的性格在附近那是出了名的,闖禍好似家常便飯,不是東家公雞屁股被拔禿,就是西家窗戶玻璃被彈弓打破,因此人家常常來找,讓父母好好教育教育兒子,父母無奈,賠笑道歉甚至還要賠償,等人家走了,父親馬上變臉,面目猙獰地把我狂揍一頓,這還沒完,母親還要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大半天。在我看來,還不如結結實實地挨一頓揍實在。
高考落榜後父親在八號井給我找了個掏煤的活兒,和我一塊干的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劉大寶。他性格之頑劣和我不相上下,小時候闖禍幾乎都是和它一塊兒,為此我們禍精二人組臭名昭著,鄰里一提起我們眉頭都會擰成一團疙瘩,背地裡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和我們混在一塊兒,以免學壞。
剛開始我上的是夜班,我內心極不情願,但父命難為,這些年我就沒本分過,雖然不正經,但在內心深處還是很想本分生活,讓父母少操心。所以我定了夜裡十一點的鬧鐘,以免一覺睡到天亮。這一覺我睡得很踏實,鈴響後奇跡般地沒賴床,起來穿好衣服,簡單地扒了幾口飯,提了手電,到八號井去接班。
從家到八號井要先走一段上坡的大道,平時拉煤的汽車就從這裡走。為了省路,還要在中途穿過一片荒樹林子,礦井就坐落於那片荒樹林子深處。
由於在我家附近住的礦工上下班都要經過那片樹林,所以時間久了,林間被踩出一條羊腸小道,此時我正提著手電,哼著小曲很悠哉地走進了這條小道。
我天生膽子還算大,見了狼都敢當狗拍兩下。至於那狼敢不敢跟我拚命,那是後話。所以,走一段夜路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當時流行這麼一句話,膽大人易撞鬼。這話我聽多了,總以為唬小孩的,也沒當回事兒。老子膽子就是大怎麼著,難道鬼出來嚇人還考慮你心裡承受能力不成?
胡思亂想間,我已走入樹林深處。昏黃的手電光芒更加反襯出四周的無比漆黑。一路松影綽綽,彷彿一個個高大而猙獰的厲鬼。
我自顧自地照著羊腸小道逶迤前進,這條路我也走過很多遍,沒什麼問題。剛開始小道泛白,與兩邊的黑色松針地面相比很好辨認。然而越往深處,小道卻越來越迷濛起來。四周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濃濃的霧氣,加上現在是深夜,使得眼前能見度極低。兩米開外的松樹都看不清,在這種情況下,手電除了能艱難地幫助辨認小道外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我暗罵一聲倒霉,繼續弓腰摸索前進。然而地上的羊腸小道卻越來越模糊,最後竟與兩邊的松針地面沒啥兩樣。
羊腸小道消失了!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頭上冒出一大把冷汗。恁是我膽子大,深更半夜的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破樹林子裡迷了路也不是鬧著玩的。我心知決計不能再往前走,腦筋一轉,心想大不了這班兒不上了,怎麼也比在這種鬼地方迷路的強,隨即轉過身,想摸索著羊腸小道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手電筒光束落地的一瞬間,我內心又是猛地一震,驚得手電筒險些掉在地上,後面的小道居然也沒有了!這怎麼可能?我明明是沿著羊腸小道一路過來的,每一步走得仔細,當發現小道不見時我馬上就轉過了身,按道理我身後的小道是不可能消失的!
由於心理作用,「鬼」這個我一向不屑的字眼此時不斷在心裡繞圈,我隨即想到「膽大人易撞鬼」這句話,並在心裡不斷念叨。膽子再大的人碰到這樣古怪的事也不會無動於衷,那夜,那原始森林,那消失的羊腸小道,活生生一部恐怖片!而我,就是這部恐怖片的主角,下面不知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在等待著我。我越排斥就越往這方面想,心道自己也真是命苦,這種事情怎麼讓我碰上。
面對這種情況,我再唯物主義,也不能像那句歌詞一樣「站似一棵松」。關鍵是,我這體格和松樹也不像啊!冷靜!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靜憑著自己對來時方向的感覺,一步一步往回走,幾乎每走一步都要想老半天。就這樣走著,估摸著可以出林子時,我卻連那條羊腸小道都還沒找到。林海莽蒼,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現在容不得自己害怕了,先找到出路再說。
又走了估摸一盞茶的工夫,腳下的地依然沒有變樣。我無奈地舉起手電筒掃視了一下四周,本想尋找那該死的小道,不料卻在左前方的樹隙後隱約看到了一角石碑。我當時想到了這可能是一塊墓碑,所以走近確認時也沒太害怕。
我不知自己哪來的興致去打量那塊墓碑,也許是因為看慣了松樹桿子後突然看到一塊截然不同的石碑的心理作用。我大著膽子摸到了石碑前,用手電筒照著,看起了碑上的文字。如果一個人單純以這個目的半夜進山,那麼他不是神經病就是變態。現在的我是迫不得已,平常我再不正經,也不會幹這樣的勾當啊。看畢,得知這墓主叫李印國,1905年生,卒於1983年,這是一座二十年前的老墳,墳包上落滿了松針,墓碑微微向前傾斜,表面的黑漆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
我藉著看墓碑的工夫歇了一會兒,想到自己還要找路出去,腦袋又是一疼,咬牙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松針,繞過了墳墓繼續找出路。剛走開不到五米的距離,忽聽身後傳來了非常尖利的「咯咯」兩聲,好像是一個聲音極細的人在冷笑。
聽到聲音後我頭皮一炸,感覺有什麼恐怖的事物在暗處對我虎視眈眈,不直接現身卻想玩玩老子,老子不跟你玩!我也不管什麼道不道了,頭也不回地向前狂跑,一路跌跌撞撞,有幾次撞到樹幹上險些暈過去,也不知跑了多久,腿像灌了鉛一般,渾身上下都疼,不得不停了下來,雙手扶著膝蓋喘著粗氣,以為那發出怪聲的東西已經被我甩遠了。
現在大概在林子裡迷失兩個多小時了,我身體非常疲憊,又受了驚嚇,內衣已經被汗浸透,渾身冰涼冰涼的。此時若再受什麼驚嚇,不知心裡能否承受了,如被嚇得暈死過去可真是有負我我「張大膽兒」的稱號。
休息了兩分鐘,氣息逐漸平緩了下來,內心也冷靜了許多。慶幸的是,剛才一路跑來,手電筒沒被撞掉。我拿手電筒掃視了一周,心念佛祖保佑,快點讓我找到出路吧!也許是因為信奉不誠,佛祖壓根不鳥我,掃視了一圈無果,只好繼續邊走邊找。
我心慌意亂地在林間掃視,剛走了沒幾步,眼前赫然又是一塊墓碑,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這座山上有很多墳墓,木碑的、石碑的、甚至無碑的數不勝數。為了便於尋找出路,我只能以沿途的墓碑為參照物,以防自己走重了路。其實如果沒有剛才的怪笑,索性呆在原地熬過一夜,等天亮了看旭日昇起的方向,判斷方向擇路回家也是不錯的選擇。關鍵是這個林子太邪乎了!邪乎得不能讓你靜止下來,好像一靜下來就會有超越正常範疇的東西包圍你,那感覺,可不是好玩的。
我摸到石碑前,用手電筒一照,頓時腦袋充血,險些坐到地上去,我的天那!李印國!繞了一圈竟然又回來了!看到碑文後,一時間我的心裡無奈、絕望、恐懼五味雜陳,最後竟神經質地笑了。頹然地靠石碑坐了下來,老天啊,還真是在故意捉弄我。兀自埋怨時,忽聽背後又是兩聲極細的「咯咯」聲!這次感覺聲音是如此地近,彷彿是從身後那墳包裡傳來的一樣。
有了剛才的經驗,我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遇見鬼打牆了,跑也沒用,再跑也是會繞回來。我渾身發顫地站了起來,轉身看向整座墳,慢慢地倒退那「咯咯」的聲音不絕於耳,而且在擴散!瞬間我周圍全是這種聲音。我機械地倒退,直到背倚一棵松樹,絕望地用雙手堵住耳朵,蹲了下來,驚恐地睜大眼睛左右張望。
即使我現在的處境是那樣的糟糕,佛祖也不給我一點優待。耳朵即使用雙手堵上了,還是無法抵擋那種怪笑聲音瘋狂地虐待我的神經。我不敢閉眼,怕閉上眼後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冷不丁地竄到我面前;我不再左右張望,眼神逐漸定住,最後一直在凝視那塊墓碑。
也許是因為看得太久,我的眼睛花了,眼前那一塊墓碑一下子變成了兩塊,而且都在左右平移。我努力不讓自己去看,但卻看得更加專注。不一會兒眼前兩塊石碑逐漸穩定下來,但恐懼並沒由此結束。從兩塊石碑後面各爬出一個黑黝黝的人影,說是人影,是因為它是人的形狀,有頭有胳膊有手,但是身上全是黑乎乎的,臉上連五官都沒有!兩個人影就這樣動作很僵硬地向我慢慢爬來。
他們剛爬出半個身子,我眼睛又是一花,兩個墓碑也是一花,我就好像在看萬花筒,瞬間周圍一圈都是墓碑和黑影。現在我的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難得的是還有理智,還會害怕。包圍圈漸小,我不知他們想幹什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眼看他們離我只有一米的距離了。
這時,我正前方兩塊墓碑間忽然又竄一個白影,並且速度要比黑影快很多!轉瞬間已跑至我面前,我看的清楚了,面前竟然是一隻渾身雪白的大狍子。我猛地想起小時候父母曾給我提過,在我出生時,他們曾救過一隻大白狍子,莫非眼前這只就是當初父母救過的那隻?它現在來報恩了!總之它出現在這裡我感覺非常親切,眼看周圍黑影越爬越近,幾個黑手爪子都快夠到我大腿了,我來不及多想,爆出一股勁,一下爬上那白狍的背,緊緊抱住它的脖子。
白狍見我上了它的背,矯健的身軀一轉,一個大跳跳過黑色影子包圍圈,接下來我只記得耳邊生風,樹影飛速後移,然後眼前一亮,被帶出了那片陰森恐怖的樹林,下來後頭一暈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