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在綺春樓無意一瞥後,李凰熙已經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看到蕭荇了,現在再見,他似乎更為消瘦,身上的氣質風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永不能出仕而變得消沉,身為蕭太尉的獨子,他是必須要留在建京哪兒也去不了。舒榒駑襻
「蕭公子,你攔著我上車駕是何意?」
她那冷冰冰的話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他突然生出的激情澆得一滴也不剩,蕭荇的眼裡倒映出她越來越美麗的臉,現在才發現不是只有梁蘭鳶才是特別的,「我……」只說了一個字,他就說不下去了,難道說他被她剛才的樣子迷惑了嗎?所以做出了不經大腦的舉動嗎?
一直以來他都刻意忽略了童年時被她追在身後的日子,尤其是有了梁蘭鳶之後,更是將她忘在腦後,若非梁蘭鳶覬覦忠王妃的位子,終其一生都不會多看李凰熙這個他一直認為徒有其表的女子,現在才知道自己的膚淺,在他看不起她的時候,原來自己也是她眼中的笑話。
半晌,他即拱手退後一步,「公主見諒,剛剛僭越了。」
李凰熙心下錯愕了,他攔著她就為了說這句話?蕭荇那副甘願低頭的樣子讓她的心舒服了不少,這個偽君子越痛苦她就越高興,微昂頭,「蕭公子知道自己僭越了就好,可惜蕭太尉那等正直不阿忠心為國的英雄卻生出你這個狗熊兒子,本宮也替他傷心難過。」
在侍女的攙扶下她踏上了馬車,故做高傲的臉裝做沒看到他突然握緊的手,骨節分明的手已是青筋凸出,他越是氣奮,她的笑意就越濃,一整衣袖端坐在馬車內,揮手示意車伕起駕。
馬車正要起行,突然因為有人用力按住轅壁而頓了頓,裡頭的李凰熙差點因慣性前衝而踉蹌在地,當他那張臉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禁滿臉的怒容與嫌棄。
蕭荇見狀,心臟在這一刻突然揪緊,本想為自己分辯幾句的,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話,「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對,你現在才知道嗎?蕭荇,看到你我全身都不對勁,再說你曾做過的事情更是令我噁心,你將我李凰熙看成了無知之人,你又能指望我高看你一眼嗎?」李凰熙恨恨地道,帶著前世死在他劍下的怨氣全都發洩出來,她不怕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厭惡他。
蕭荇的瞳孔縮了縮,她毫不掩飾的表情讓他難堪到極點,若按他以往的性子,必定將簾子一甩鼻孔一哼,現在那骨節分明的手只能攥緊那車簾子,在她不耐煩正要開口讓人驅趕他之際,他帶著幾分苦澀與懷念道:「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
李凰熙冷冷一笑,「可惜我不記得了,你,不再是我記憶中的蕭哥哥,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實在有辱蕭太尉的名聲。」隨即喝了一句,「還不起程?」
在禁衛軍上來之際,蕭荇鬆開手中的車簾子,身體往後退開了兩三步,馬車突然揚塵而去,好像他是洪水猛獸避之惟恐不及,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半晌,就連一旁禁衛軍士兵對他不屑的誹議,他也像沒有聽到一般。
身為蕭太尉的兒子,他本應如父親一般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建立功名庇蔭子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游手好閒,閉了閉眼,永不錄用四個字再度在腦海浮現,她說得對,他不配做父親的兒子。
馬車裡頭的李凰熙心情也久久沒有平復,蕭荇的出現沖淡了她之前心中升起的豪情壯志,真的很懷疑自己前世是怎樣的眼光,竟被這樣一個男人蒙蔽住從而嫁給了他,因他再次出現在眼前勾起了前世不好的回憶,她倚在隱囊上閉目安神。
進了皇宮,外頭有人稟報,她方才睜開眼睛,手指輕輕地敲了敲隱囊,看來她也該給二伯父一份大禮才好,整了整衣衫,由著身邊的女官扶著她下馬車,看到金嬤嬤迎上前來。
「嬤嬤,皇祖母還在殿中?」
金嬤嬤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問什麼,悄然小聲地道:「娘娘正在因為靖王而動怒呢?」
「哦?又查出了什麼?」
「公主有所不知,聽說連太后娘娘的慈寧宮裡面也混進了靖王的細作,還是管理娘娘衣物出行的宮女太監,娘娘聽聞後怒不可遏……」
李凰熙聞言眉頭皺了皺,這位王叔犯了皇祖母的忌諱,就算自己不動手,他這回也不會有好果子吃,怕就怕不能將他一擊就擊倒,留著往後怕是還要再生ど蛾子,兩家勢成水火,皇位是絕不可能讓二伯父坐上。
前一世她父王之所以順利坐上皇位與權勢滔天的梁家有關,她重生後,無形中讓不能封王的梁博森削弱了權勢,所以不能再像求雨那時過於信賴上一世的記憶。
想定之後,她方才一臉從容地進了大殿,果然聽到裡頭傳出隆禧太后大怒的聲音,腳下步子加快,方才看到那坐在案後的隆禧太后一張老臉都氣綠了,忙屈膝行禮道:「臣孫回來給皇祖母復旨。」
隆禧太后一看到是自己的孫女,這才收斂了幾分怒火,抬了抬手,「起來吧,如何?」
李凰熙這才起身走近隆禧太后,將蕭太尉領兵出京誓師大會上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述了一遍,沒有橫插枝葉也沒有趁機邀功,畢竟隆禧太后讓她去辦這件事哪有可能不暗中派眼線,所以她沒有必要給自己弄得一身腥。
隆禧太后顯然很喜歡她說話的方式,臉上的神色和緩了過來,「你做得不錯,讓那群士兵知道皇家心中還是惦記他們的,能鼓舞士氣,哀家沒想到你會做得比我預想中的要好。」少有的稱讚了幾句。
李凰熙謙遜了幾句,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臣孫進來的時候聽到皇祖母正在動怒,雖不知是何人引得祖母怒火大作,但動大怒還是傷身體的事情,臣孫甚為憂心皇祖母的鳳體……」
李凰熙不說猶可,她一提勾起了她對靖王的失望與怒火,「還不是你那個二王叔,哼,手伸得倒是長,連哀家身邊他都敢安插眼線。」
李凰熙故意張大口,做那大吃一驚狀,捂了捂心臟,「真真嚇死人,二伯父怎麼會這樣做?萬一他動了殺心,祖母此不是危矣?」說到這裡,她忙跪下,「臣孫失言,還請皇祖母責罰。」
隆禧太后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她所說的正是她心中想的,只是這層窗戶紙她不想戳破了,現在被李凰熙一句話點明,她有幾分難堪又似鬆了一口氣,但仍故做姿態道:「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再不濟也是你王叔……」
李凰熙將頭垂得更低,讓隆禧太后得以看清她秀麗的脖子,故意示弱的姿態是為了隆低皇祖母對她的防心,「皇祖母,臣孫不是有意要詆毀二伯父,只是想著人活在世就要衣食住行,身居高位的人若是在這方面有所疏忽,很可能就會喪命。在食物下毒是落入下乘了,但是若在衣物或是頭油等物品抹上慢性毒藥,那就是殺人於無形,所以臣孫才會說皇祖母危矣……」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她更是咬緊嘴唇。
隆禧太后震驚地起身,這個孫女的話讓她的疑心無限的放大,最近她總覺得精神不振,頭疼得厲害,就是奏折也不能寧神看下去,每每都要李凰熙口述,她才能處理,手突然抖了起來,她看著自己的手,這種抖動也是今年才有的事,有時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帶著濁氣的眼珠子驚疑不定地轉了轉,一直以為自己是老了才會出現這樣的症狀,現在才往別的地方猜疑去,她對這個慈寧宮太過於放心了,以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沒人敢在這兒動腦筋。「來人,宣太醫院眾人覲見。」
李凰熙微抬眼眉,隆禧太后果然宣御醫前來檢驗她平日的用品,好半晌後,隆禧太后才宣她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讓她坐。她坐下後,方才用歎息委婉的語氣將靖王妃母女到忠王府耍潑的事情道了出來。
隆禧太后只聽了一半就又怒火上升,「做了這等醜事還好意思向你求救,真是什麼人出什麼種。」
李凰熙一聽這話頓時就錯愕了,手緊緊地抓住扶椅把手,努力維持自己的表情,皇祖母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她的腦海中不由得猜測起來,微瞄到隆禧太后似不想說下去,她也不敢追問,想到自己聽來的捕風捉影的事情,難道是真的?
正在她心中千回百轉之際,太醫院院正領著一眾太醫滿頭大汗地趕到,隆禧太后在他一跪下還沒來得說話時,就指著容公公等三人領著太醫院眾人查驗物品是否被人暗中動了手腳。
慈寧宮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外頭的宮女太監都惴惴不安怕被牽扯進靖王一案中,現在已經不單單是木薯殺人的案件了,上升到暗害當朝太后的程度。
箱籠打開又合上的聲音在這個午後時刻格外的刺人耳膜,隆禧太后一聲不吭地坐著,面容沉靜肅穆。李凰熙也面無表情地陪坐在那兒,今兒個看來不用聽太后口述回復奏折了,只是那種沉悶的空氣壓抑著人的感官。
這一查直到掌燈時分才堪堪結束,太醫院院正領著人過來給隆禧太后回復,只見到這老頭跪在那兒道:「稟報太后娘娘,娘娘的衣物中有三十二件常穿的衣物上有令人聞後產生暈眩微帶毒的香氣……還有娘娘每日梳發的頭油裡面染有少量的毒粉,此粉大量使用可置使用人產生幻覺,並且精神不濟,手腳打顫……在娘娘戴的頭面首飾中有數件點綴用的簪子也發現被人浸了毒液……」
這一件件一樁樁讓隆禧太后震驚地跳了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所用的東西都被人動了手腳,那個人就是想要慢慢置她於死地,雙拳不由得握緊,一條條青筋透出,更見她的老態。
李凰熙忙起身上前安撫地碰了碰隆禧太后的手,「皇祖母還請息怒,千萬不能因此而傷了身子,要不正中小人的下懷。」
「對,凰熙,你說得對,不過是區區伎倆,哀家又不是沒見識過。」隆禧太后的憤怒暗暗地褪了些許,恢復了往日的冷靜面容,這些比起後宮的手段來說算不得高明,只是勝在潤物細無聲,讓被害的人無所發覺,隱蔽性較高。「容公公,將宮裡凡是管理哀家物品的宮女太監都抓起來嚴加審問,一個也不能漏。」
容公公忙應聲「是」,然後拂塵一揮,領著自己的心腹太監出去執行命令。
隆禧太后這會兒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只是手仍緊緊地握著椅子把手。
李凰熙見狀,忙給她按摩手臂緊繃的肌肉試圖讓她放鬆,正要尋思著是不是還要說些什麼落井下石,就聽到這位至高無上的皇祖母呢喃道:「他到底是哀家養大的,為了皇位就要暗害哀家,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這話等於是說靖王有謀反的嫌疑。
李凰熙面色一沉,趁機道:「皇祖母,二伯父怕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吧?您與皇叔還好好著,他又怎麼會動這樣的心思……」
「那是你不瞭解他,哀家一直顧念與他的情份,原來他就是這樣來回報哀家。」隆禧太后冷冷地道。
李凰熙忙驚慌不定地跪下來,「皇祖母,造反可是重罪啊,這……這有些聳人聽聞了,二伯父雖然用木薯代替甘薯要害臣孫,但是臣孫並沒有記恨他,還請皇祖母查明更多的證據再來定二伯父的罪。」
隆禧太后一把攥緊她的下巴,逼她抬頭看自己,「你不是與楊氏與芳熙有口角嗎?怎麼?這會兒倒是為他們求情?」
「臣孫只是有哪句就說哪句,不是求情,只是事關重大,希望不要錯冤了自家親人……」李凰熙狀似大義凜然地道。
「哼!」隆禧太后一把甩開她的下巴,這個孫女現在本事倒是增長了不少,連自己也難以分辯出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表面看來卻是忠誠無比,冷冷一笑,「那你覺得該如何尋找證據為妥?」
「臣孫不才,但也聽聞過造反案要有服眾的證據才行,二伯父若有此心必定會有珠絲馬跡露出來,那些違禁的東西怕是只有靖王府才有……」李凰熙一臉平靜地道,但沒人知道她的手心此刻佈滿汗漬。
隆禧太后一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就是抄府嘛,凰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與你皇祖母說話還要兜來兜去?」看了她半晌,方才道:「起來,擬手諭。」
靖王妃楊氏因為丈夫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就怕聽到不好的消息,這次不同於上回,無論她怎麼使銀子也不能去探望丈夫,只能在家裡急得團團轉。
李芳熙看到母親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勸說了幾句,自家兄長出去活動了一段時間收效甚微,東林黨人這回沒有那麼乾脆說要幫自家,甚至打起了太極,就連大伯母紀氏也模稜兩可,稍有點安慰的是堂哥清王李蒜還稍稍表示了一下同情。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群御林軍持著太后的手諭闖了進來,並且毫不客氣地將他們這些主子攆到外頭,開始搜府。
楊氏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女兒李芳熙怒不可遏地看著那群兵士將府裡的東西毀壞,到處查搜。就連靖王的小妾庶女庶子們都哭天搶地被趕了過來,場面混亂至極。
清王府裡面,前太子妃紀氏剛換了進宮的衣物著人備了馬車,就看到兒子風風火火地從外面急忙往家裡趕,人還沒到就中到他的聲音,正詢問著下人自己有沒有進宮去。
紀妃皺緊柳葉眉,待看到兒子的急樣,不由得責道:「你這是做甚?王爺就要有王爺的樣子……」
「母妃,你還在家裡,這就好了。」李蒜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孩兒剛剛收到了消息,太后已經下旨查抄靖王府,御林軍正在執行命令,靖王府雞飛狗跳,怕是這回再難翻身,我們若進宮為他求情,怕會引火燒身……」
紀妃聽聞後臉色僵硬,事情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膝蓋一軟癱坐到椅子裡,「你皇祖母這回倒是快得很,殺得我們這些人都措手不及,我本來就是有意要吊你二叔一家子的胃口,仗著那個老太婆對我還有幾分愧疚之情,想要進宮保下他,免得唇亡齒寒,現在看來已經沒甚必要。」
李蒜點點頭,「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下靖王一家子,看這樣子怕是造反這頂帽子逃不掉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甘薯牽連這麼大。好在當初母妃有先見之明不答應與他家聯手,不然我們也要跟著遭殃。」這些年他都如履薄冰,頂關這皇孫的頭銜甚是艱苦。
紀妃轉頭看了眼盛夏的景致,「怕是這忠王府要一家獨大了,皇帝的身體挨不了多少年,忠王登基,我們想要奪回皇位只怕更難了。」這麼些年再苦她都能吃,只因有希望,現在靖王面臨垮台,豈非要仰忠王的鼻息生活?一想到這,她就不甘心地握緊拳頭。
「母妃,人定勝天。」李蒜上前握住母親的手道,父親走得早,若非有母親拉扯,他怕是活不到成年。
紀妃點了點頭,「忠王為人倒是沒有那麼聰明勁兒,只是他那個女兒果然如你二伯母所說甚是邪乎,只怕一旦她父王登基,她就會拿我們母子祭旗。一個在湖州那窮鄉僻壤長大的女孩兒,怎麼就在建京混得風生水起?母妃是怎麼想也沒想明白。若忠王與忠王妃是個精明的,那還說得過去,只是你也知道這對夫妻不是人精,怎麼就教出了這麼個女兒來?」
李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皺了皺眉,隨口道:「湖州那塊地兒怕是出什麼妖魔鬼怪,而她怕是得了什麼真傳,所以未到及笄才這麼邪乎……」
這話如指示燈般一下照亮了紀妃,她猛然起身,眼裡的光芒大做,「蒜兒,你今兒個說得話有如醍醐灌頂……」半晌後,在兒子訝然的目光中,她冷聲下令,「派人去查一查,我要知道你這個不得了的堂妹在湖州成長的每一件事。還有派人去一趟湖州……」
朝野也因為查抄而震驚起來,靖王府昔日的榮華一朝就倒塌了,靖王妃等主子都被宗人府關押審問,聽聞還在靖王府抄出不少違禁的物品,這回就連林大學士都不敢輕易出面為靖王開罪。
慈寧宮裡的氣壓更低了,隆禧太后在聽聞查抄靖王府還抄出天子儀仗與龍袍等物,怒火再度高漲,這是違禁品,李中基不知道嗎?
李凰熙這回沒再推波助瀾,這個時候說得再多就越容易成為別人隆禧太后的出氣口,一切只要等待就會水到渠成。
朝中上奏要嚴懲靖王的折子開始如雪花般飛舞,只有少數耿直的御史表明此案尚有疑點,請太后查明云云。
「查明?難道哀家還會污蔑他不成?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頑固。」隆禧太后在聽到李凰熙念到這一段的時候,冷聲地喝道,「留中,不發。」
李凰熙聽從地將這奏折扣下,心中卻是暗暗佩服,就算是在氣頭上,這位掌權多年的皇祖母還是能理智地處理事物,政令上一點錯兒也沒有出。
梁晏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隆禧太后躺在搖椅上滿臉怒火地朝那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口述著,若不明瞭,他還會以為太后正在呵斥他的佳人,一掀衣袍起身行禮,還沒跪下隆禧太后就著他起身。
「你來了正好,靖王一案,你怎麼看?」隆禧太后接過李凰熙遞上的玫瑰露輕呷了一口,狀似隨意一問,這個侄子思慮周密,往往比別的人可靠。
梁晏沉思了一會兒,「這個侄兒不好說,靖王爺離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他有非分之想倒在情理當中,只是皇位還沒到手就急著繡龍袍置辦天子物品,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也不排除有人暗中陷害的可能性……」
隆禧太后一聽這話,下意識地看向李凰熙,要論與靖王府成水火關係的只有忠王府這一脈,只是自己這孫女倒是一派的從容,沒看到震驚或者驚疑的神色,是她善於掩飾還是她沒動過手腳所以冷靜自持?
梁晏一直知道這隆禧太后那猜疑又多忌的心思,所以話說得極有分寸,「不過若他能確定實權人物的生死,那麼急切的心理倒是可以理解了,須知繡制龍袍等物是相當要花時間的……」
這等於是將整件事串連了起來,先是借木薯事件整倒李凰熙,那麼李凰熙所代表的忠王府一脈必定受損,再來就是暗中給隆禧太后的物品中投毒,意圖殺她於無形,最後一環就是皇帝了,但要讓一個身體虛弱的皇帝突然駕崩這太容易了,天下人都會信服的,說句難聽的,臣民都知道當今皇帝沒幾年活頭了。
原本心中尚有幾分懷疑的隆禧太后一聽到侄子的分析,頓時信念就堅定了起來,自己果然將事情複雜化了,這個兒子果然已經朝她的頭頂舉起了大刀,自己沒有必要再顧慮那麼多。
李凰熙的目光與梁晏的悄然一對視,隨即就分開,兩人在這事情看來配合無間,隆禧太后的心理都被他們猜個**不離十。
正在屋子裡靜默無聲之際,容公公急忙進來,兩眼看了看李凰熙與梁晏,似乎有話當講卻不敢講的樣子,正在煩惱的隆禧太后瞄了眼孫女與侄子,沉聲道:「你儘管稟報就是。」
容公公忙躬著腰應聲「是」,然後上前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隆禧太后,「娘娘,靖王在獄中給您送來這一物,還說不給娘娘過目,他死也不瞑目,奴才不敢擅專拿主意,所以還是拿來給娘娘看看……」其實這一物自己是相當熟悉的,本意是不想代靖王呈上,但又怕他日隆禧太后知曉要追究自己的失職,誰知道太后殺他的決心有多少,這些年不是也容忍了靖王許多不當的行為?
李凰熙聞言眉頭皺了皺,對容公公呈上的物品有了幾分危機意識,急忙湊上去一看,居然是一方粉色帕子,邊角有些發黃,看來有些年頭了,但卻保存得極完好,上面繡著並蒂蓮,蓮葉田田,水波蕩漾,看來繡功一絕,旁邊附有蠅頭小楷所題的詞: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去。
這首蒼涼的詞與開得茂盛的並蒂蓮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是不知道靖王在這個時候拿出此物如何能打動隆禧太后從而逃過一劫?李凰熙沒想明白,目光悄然看向梁晏,他只是微微抬頭暗地裡搖了搖,表明他也不知情。
隆禧太后的手在那方帕子上摸了摸,臉上有著憤怒又有著……懷念,一如此詩般矛盾。
「擺駕,去天牢。」
隆禧太后一聲令下,轎輦迅速地擺好,她在出宮門時回頭看了看那兩個小輩,「你們也一道兒去吧。」
「是。」李凰熙與梁晏同聲應道。
天牢對於李凰熙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今生她沒有踏足這個地方,但在前世她卻在這兒度過了一段最不堪的歲月,至今想來只會更恨蕭荇與梁蘭鳶,故地重遊,她不禁有幾分緊張,臉色漸漸發白,那段回憶已經遠去,但卻又刻在骨子裡。
走在她身邊的梁晏在袖下猛然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默默地給她支持,只因這牢裡暈暗的光線將兩人袖下十指相握的手掩蓋了,隆禧太后並沒有帶太多的宮女太監進來。
即使是天牢也掩不去那發霉的味道,自打查抄府邸之後,靖王李中基就被關押到這裡了。李凰熙不禁要感歎一聲,謀劃了這麼久到頭來仍不敵那一方巾帕,本意就是要阻止隆禧太后面見靖王,不見面了那拿起屠刀時就會爽快一點。
梁晏倒沒有她那麼多的感歎,那一方帕子又能改變什麼?隆禧太后霸道慣了,念情不發落靖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脾性,更何況這個上位者是天下的主宰?脾性只會更大。
「咯嚓」一聲,牢門打開,坐在茅草堆中的靖王聽到聲響,轉過頭來在亂蓬蓬的頭髮下看到隆禧太后的身影,於是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哭著喊,「母后,母后,兒臣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兒臣怎敢造反……」
隆禧太后靜靜地看著這個兒子,一身的囚衣將他所有的氣質都抹去了,變得一如凡夫俗子,哪似平時皮笑肉不笑高高在上的王爺?「看你這點出息,哀家都要替你羞?真真是辱沒了李氏皇族的顏面,起來,別在哀家的面前裝可憐,你知道哀家從來不吃這一套。」從袖口處將這一方帕子拿出來抖了抖,「你從何得來的?」
靖王的表情有幾分不自然,如老了十幾歲般僂著腰站著,兩手搓了搓更見可憐,嘴唇嚅動了半晌,方才有聲音發出,「兒臣無意中得到的,聽聞……聽聞是母后昔日宮中好友的物品,兒臣就想著……想著……」
「想著當有朝一日你可以用此來要脅哀家,保你一命,對不對?」隆禧太后冷聲道,隨即將那一方帕子甩到他的身上,「你以為憑這個就可以洗刷你謀反的嫌疑?哀家告訴你,那是你癡心妄想。」
這幾句話她說得咬牙切齒,哪是什麼心軟,分明就是催命符,靖王李中基頓時就啞了,據他所得到的消息不是這樣的,不禁急道:「母后……」
「別叫我母后,我不是你的母后,李中基,哀家問你,你何時知道你不是哀家的親生子?」隆禧太后質問道。
李凰熙聽到隆禧太后的喝聲時,還沒自這個信息中回魂,這位二伯父竟然不是與她的父王一母同胞,心中對前世父王輕易坐上皇位的存疑至此全部清楚明白,隆禧太后是不可能會將皇位給非自己所生的孩子的,靖王再怎麼謀算怎麼策劃都要因身世而不能問鼎皇位。
梁晏的眸子卻是更為暗沉,靖王的落敗只怕不是自己現在看到的這樣,為了搞垮他出一口他打算陷害李凰熙的仇,他沒少花心思,包括李凰熙更是提出了借刀殺人徹底剷除李中基的計策。他該好好想想其中是不是忽略了某些線索,譬如這一方帕子從何而來?譬如那個願意為李中基將帕子交到容公公手上的人?種種的珠絲馬跡都表明這其中有著自己未解開的謎。
李中基的神色有幾分悵茫,隨即又有了了悟,更有了鬆了一口氣的味道,那雙發紅的眸子盯著隆禧太后的臉,「我直到今天終於明白,為何你對我一直不大寵愛,為何你對我的孩子也不歡喜?李盛基的妻子不過懷了身孕,你卻大費周章地給她安胎,原來她生的才是你的孫子……」最後呢喃了一句,「原來那個人沒騙我,繡這帕子的人是我的生母,對不對?」會拿出來保命也是一試,終解開多年的心結。
隆禧太后沉聲道:「那個告訴你的人呢?」
「她死了。」李中基道,「我聽到這樣的消息還如何能讓她活著?在她出現後,我就暗地裡將她解決了。她想從我這兒詐去銀兩,我是不可能會容忍這類人的存在。」最後還是抱著希望道:「母后,饒過兒臣吧,念在兒臣的生母是你的好友份上……」
「好友?」隆禧太后冷笑數聲,眼裡有著鄙夷,再度將目光落在這個希冀自己開恩的男子身上,譏諷地道:「一個會趁著我有孕而勾引皇上懷上龍種的人是我的好友?」
李中基翼然地跌在地上,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自己的生母與隆禧太后是仇家的關係。
與天牢的陰暗相比,另一處華庭顯得要光亮許多,更兼現在舞樂飄飄,讓人看了移不開眼神。
坐在高案上的男子卻沒心思欣賞歌舞,而是將目光落在下面的某人身上,「這事情你辦得不錯,將木薯獻給靖王,哈哈……」笑容一收,神色陰暗地道:「靖王只怕直到死也不會知道殺他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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