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也上了五味,酒酣耳熱之際,項寧卻藉著尿遁暫時躲避了大廳內的熱鬧,一個人走進了龐大王府中一處靜悄無人的後花園內。遠處的小樓燈火依舊,主人剛剛回來,原來的寧王府還保持著「看門人」在時熱鬧喧囂的樣子。
不得不說,這長寧侯爺對自己所住的地方很是花費了一番心思,讓原本已經顯得老舊與沉寂的府第重新煥發出繁華與金碧輝煌的感覺,只是這些卻不是項寧所想要的。
後花園內靜悄悄的,四周的苑牆與黑暗似乎將一切的聲音隔絕。秋日的月色漸圓,高高掛在中天之上,已是有些清冷的月光撒入這片淨土,讓置身其中的項寧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回憶。
一瞬間他彷彿變成了一個垂髻的童子,在美麗的花園內跟隨在一個清麗的女孩身後嬉鬧;他彷彿看到漫天的大雪中,一個瘦弱的男孩倔強的站在雪中,直到成了一個雪人也未嘗動過分毫,一個傾世容顏的女子匆匆的跑過來,替他拍打著身上的積雪,將一件狐裘強行披在倔強男孩的身上,用他那足以熔化一切的笑顏化去男孩心中的怒氣;他又再次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少年,當得知自己的姐姐即將遠嫁吐蕃之時,即將變得孤苦無依的少年流下了晶瑩的悲傷淚水。
清涼的淚水從重瞳之內流出,在項寧堅毅的臉上衝出了兩道淚痕,一幅幅的畫面從腦海內蜂擁而出,這些事情並不是項寧所親身經歷過的,都只是這身體原來的主人,那個木訥老實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留在腦海裡面殘存的記憶。
這些殘存的記憶在項寧剛剛與這個肉身融合的時候蜂擁而來,如怒海狂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便逐漸的沉寂,幾乎沒有出現過,甚至讓項寧以為這些記憶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消逝。然而今日,這靜悄無人的後花園卻彷彿是一個引子,將這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勾起,讓項寧此刻彷彿身臨其境,在短短時間內便好像重新經歷了一次這身體原主人短暫的的一生般,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倔強與不甘。
那個沒有絲毫武功的纖弱少年便是在那個夜晚被安生志手下的幽燕軍人給活生生打死,也就是在那一晚項寧的靈魂降生到了這異世的少年身上,此刻無數的畫面變幻中,項寧再次感受到了那股令人顫慄的不甘恨意。相依為命的姐弟硬是要被人拆開,堂堂兩代功勳郡王卻被一個藩鎮的兒子任意欺凌,那已經死去的倔強少年彷彿不甘心再被欺凌的意念沖天而起,甚至開始影響了項寧的心神。
這股不甘的意念迅速的化成了一股想要成為強者的執念,執念化作千萬股細針,在某一個時刻同時刺向體內的某處。
沒有人看到的是,清冷的月色下,項寧的眼睛漸漸的變成了血紅色。項寧並不知道,這股無堅不摧的成為強者的執念,正是破軍之傳世武學《戰神策》最為重要的引動條件。
他體內仍算是至純的真元漸漸被引動,開始循著不同於易筋經與長生訣中任何一種真氣的運行軌跡沿著他無比寬廣的經脈運行。那股執念首先引發的卻是一種暴躁,一種想要對所有仇人的殺戮**,體內的真元開始向至陽至剛的霸道真氣轉化,躁動的真氣開始令項寧想要摧毀面前的一切事物。此時若是讓項寧繼續發展下去,極有可能令他好不容易被壓下的心魔復生,引動他武功之上先天的陰陽失衡,再次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險境地,若是如此,卻是再無人可以救他。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記起由魂珠之內深印在他記憶深處戰神圖錄第一至第三幅圖,在第一幅中,戰神穿越九天,向一個火球撲下去;第二幅是戰神從火球中穿沖而出,化為一陰一陽兩股氣旋,衍生出大地的樹木花果、魚蟲人獸:第三幅畫中有一個大圓,一男一女交體相纏,循環不息,下方寫著:一闔一開,至陽赫赫,至陰肅肅,生機在息機之中,生氣在息氣之內。動者固不可自封,不動者亦不可自棄,彌久彌芳,大凡行功到無味時,滋味必從此出,天之為天,非陰極則陽不生,物窮則反,道窮則變,無路可入處,方有入。項寧在此危急存亡的剎那,忽然從這個第三幅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與突厥明珠阿史那雲佳如夢如幻如癲如狂的冰雪中溫暖的一夜,這難忘的一夜已深深刻入他的靈魂之中,天地萬物所繫皆分陰陽,陰生陽,陽生陰,陰陽互易,生生不息,心中頓時了然明白,進入大歡喜的境界。
項寧體內沉睡的玄陰之氣,瞬間甦醒,融合入項寧即將狂暴的真氣內,使他體內重新歸入平衡之道。此時項寧整個人的精氣神為之一變,隨著他眼神之內的血色重新褪去,體內如狂流大浪般運行的真氣,歸入平靜,因為玄陰之氣的甦醒而向至陰之氣轉化,再由始終都在運行的長生訣與戰神策轉化為陽,陰陽轉化,生生不息。
身後的輕咳聲讓項寧由體內陰陽互生領域內奇妙的境界之內脫出,此刻的他功力又是更上一層樓,真正使得他由欽察得到的諸般好處穩定下來。
「成伯,有什麼事嗎?」項寧並沒有回身,卻已經知道來的是寧王府的老總管項成,這王府的三代元老。
「世子,請允許老僕告老還鄉。」老人突然跪了下去,但卻沒有得逞,一股柔和的力量突然托住了他,「老僕未能替世子守護好這份家業,自感如今已經年老體衰,再無力替世子做什麼了。」
「成伯,這三年苦了你了。」在過去的幾天裡,項寧早從各個方面瞭解了老人這些年來的艱苦維持,自姐弟兩人離開長安之後,寧王府更加成了無根的浮萍,昔日的權勢與威嚴早已逝去,所遇到的卻是內閣愈演愈烈的欺凌。
這些年來內閣的文官集團一直不滿宗室與武勳世家牢牢保持著軍隊的控制權,最重要的便是在大楚律例規定之內的各家世代相傳的精銳私軍,以及能夠支持這些精銳私軍和各大世家能夠世代擁有的大量封邑。此時人丁稀少的寧王府,失去了昔日權勢和兩代王爺軍功的支持,而又擁有大量封邑和一支強悍精騎的寧王府,便成了文官們的突破口,那支曾經大楚最為精銳的三支鐵騎之一的霸王騎在事實上早已脫離了寧王府的控制,而不少文官更是無數次的遞上奏折,要削奪寧王府的王府和封邑,直到最終由外戚新貴長寧侯楊銛接手了寧王府的一切。
寧王府兩代的主人都是功勳彪炳的親王,一生所經歷的戰事更是無數,雖然幾乎可以說是百戰百勝,可每一次死去的將士加起來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雖然帝國的軍人在戰死之後都會得到撫恤和功勳田,可許多孤兒寡母的軍烈之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出現生活困頓的情況,寧王和吳王兩代王爺都是極為善良之人,因此將這些困頓之家都是一併接收,或是加以安排或是每年給予撫恤,久而久之,寧王府的負擔也就越來越重,但兩代王爺都是不以為意,以至於王府的生活用度十分的節儉,需要大楚的皇帝以自己宮中的內庫對自己的哥哥和侄兒加以資助才算能夠維持。
失去了封邑的寧王府,老人卻仍未曾忘記昔日寧王曾經許下的諾言,仍是盡力維持這些資助,勉力維持著寧王府最後的積蓄。
「世子,老僕無能,一件事情都未曾辦法,愧對寧王府兩代王爺的重托,已是無臉再於長安待下去。」老人已是老淚縱橫。
轉過身,柔和的勁力扶起了老人,項寧的眼神中滿是誠懇,「成伯,我已經離開長安三年了,如今寧王府剛剛回到我們手中,稍後連封邑也會回來,府中的事物一大堆,我還需要成伯幫我理順了才好。更何況那些給予戰死軍屬的撫恤,每年要花多少年,寧王府的收入怎麼花,這些可是有成伯您才知道,如今您老撂桃子不幹了,可是要累死我不成。」
語氣中的一絲詼諧漸漸讓激動的老人平靜了下來,青年的誠懇也漸漸讓成伯心中的想法開始動搖。
「成伯,您要是真的想告老還鄉,我也不攔著,只是以後我的身邊就連個信得過的親人都沒有咯,孤苦伶仃的可是要怎麼過喲?」說罷,項寧更是長吁短歎的,失落的情緒堆滿了臉上。這一下卻是讓看著他長大的成伯心中再無離開的想法。
「世子,您,只怕老僕如今年老,也無法為您多少事情了。」老人感歎道,語氣中已經再無離開的念頭。
「成伯,您老可是要保住身體才好,往後的事情可是數不勝數喲,您老要替我打理好王府和封邑,要替我照顧好那些軍屬,甚至以後還要替我管好霸王騎的軍費喲。」項寧微笑道。
「霸王騎。世子,您難道是要……可是霸王騎已經……」提起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名字,老人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中重新射出了激動的神光,他似乎回憶起了數十年前那些崢嶸的歲月,只是轉瞬,當想起那支曾經橫掃天下的鐵騎如今的處境時,老人的心中又滿是失落。
「放心。」轉回身,望著天上的月色,忽然篤定道:「我說過,寧王府失去的一切,我都會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