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卻是輪到黑衣人駭然色變了,不但是因對方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更因為這聲音雖然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聽過了,然而即便是過了一輩子的時間他也不會忘記,這聲音的主人正是他一直深為忌憚之人,原本他想只要不殺拓拔余闕和那個身份顯然不凡的女娃兒,就不會激怒那人,也就不虞那人會憤怒的來找他的麻煩。可任方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在這個時候無巧不巧的出現在此處,難道他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蹤跡,是特意在此處等待自己的?
任方的動作僅僅只有那麼一瞬間的一窒之後,卻變得更加快了,一掌印向跪在地上幾乎無法移動身體的項寧,無論如何,只需要最後的一擊,毫無反抗之力的破軍就會在立時斃命在自己的掌下,任方必須搶時間,乘著對方來不及阻擋自己的時候殺掉破軍,完成殺門最為重要的任務。
尚未露面的人似乎對項寧的生死不以為意,仍是以自己柔和的聲音平聲靜氣的說道:「任方小兒,二十年前你和你的那些師兄弟一起在漠北引出老夫,想要伏殺於我,結果被老夫殺得人仰馬翻,你小子可是率先逃跑的人,怎麼二十年後把膽兒養肥了,又跑到風雲大陸上來囂張跋扈的草菅人命了麼?」
對方說了一長串話,也說得很快,等到話音落下的時候,任方的身形還未曾靠近項寧。這些話遠遠的傳來,語氣十分的平淡柔和,可到了任方的耳中,卻忽然變得聲震如雷,一字字如同梵音洪唱般直接震盪於任方的心神之上,竟將他震得氣血沸騰,腳步有了一絲虛浮之相。
任方再也難掩臉上的驚駭之色,那個他一直都不願意想起卻永遠也無法忘掉的可怕回憶在這個時候竄上了心頭。
在二十年前,那時候的他還僅僅只是鐵血十三鷹中的一員,當時聖門與北方的蒙古人在私底下建立盟約,許諾幫助蒙古人吞併漠北草原之上的北突厥,聖門為此進行了一系列的計劃,不光挑唆處羅可汗弒父自立,並且牽線搭橋讓北突厥和蒙古聯合入侵漠南草原,挑起大楚與這兩族之間的戰爭,意圖藉機消耗大楚的國力,事實上聖門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目的,不但使得北突厥這一藩屬國在其後被蒙古所吞併,更直接導致了大楚和回紇近十萬鐵騎的傷亡,使得大楚在北疆的實力損失嚴重,在其後一段很長的時間內不得不暫時採取守勢。
當時,為了保證這一計劃的實施,聖門派出殺門的許多殺手設計誘殺突厥武尊拓拔寒,想要一舉除去這北突厥最大的阻礙,但誰知,武尊拓拔寒的武功之超凡入聖,高深霸道,即在聖門的估計之中,也大大超出了聖門的估計,殺門的無數高手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將其引入包圍圈中,殺門集結了當時門中大半精銳高手圍殺拓拔寒,但卻被那老者大發神威神威,誅殺了其中的泰半高手,雖然也讓這位突厥的武尊付出了重傷的代價,使得他最終無法干涉聖門計劃的實施,但整個殺門的精銳力量也幾乎被拓拔寒全數毀去。
任方當年身為鐵血十三鷹的成員,自然也參與了那次代號為「屠寒」的行動,也親眼見證了那一場堪稱為屠殺的行動,在最後一刻,也正是因為受了傷的他懼怕死亡,萌生了退意,才最終讓當時受了重傷的拓拔寒逃出生天。那一次,若不是殺門損失慘重,若不是自己是門中活下來的人裡地位最高的,若不是當時其他七門之主考慮到殺門一脈不能斷絕,他早就因為任務的失敗而受到聖門殘酷的懲罰丟掉性命了。
雖然他當上了殺門之主,雖然他為此苦練武功,最終成為一代高手,雖然他在當上門主之後,將所有知道他臨陣退縮的人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或者任務全部殺掉了,但任方的內心中卻是知道,其實他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失敗者,無論他的武功有多高,心境有多冷靜,他都是一個武道的廢物,只因為當年那一場血腥殘酷的廝殺已經成了他的夢魘,拓拔寒這三個字便是他的剋星,他的弱點,一個心境上永遠都無法彌合的瑕疵。
一個武者,當他有了無可彌補的弱點的時候,他也就永遠無法踏入武者的至高巔峰,所以這些年來無論任方如何的閉關修煉,修習不墜,他的武功卻始終無得存進,與武道的天人之境隔著那一層始終無法突破的屏障,他知道,他這一生也許就只能止步於此了,除非,拓拔寒死了,他的弱點也就自動消失了。
任方古井無波的心神一時失守,但他的身形仍然未曾停下,蓄滿全身勁氣的一掌依然鍥而不捨的拍向項寧的天頂,若是沒有人能夠擋住,或者項寧能夠掙扎著自己避開的話,他仍然難逃一死。
「任方小兒休得放肆。」柔和的聲音轉而變成了一聲大喝,話音方落,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十丈遠處,迅即逼近至三丈遠處,其武功之高,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眼見已經不及救下項寧,來人卻是僅僅袍袖一揮,一股狂濤般的勁風便已繞過項寧向任方被寬大的黑袍罩住的身影捲來。
罡風襲來,任方頓時有所覺,從失神中醒悟,卻正看見對面以非人般的速度瞬息而至,足以令他駭然心驚的人影。
任方自知拓拔寒既然已經出手了,自己也就再也不可能殺死破軍了,況且對方雖是隨意揮袖遠遠攻出的勁氣,但若是自己掉以輕心,也必然會遭受重創。任方對拓拔寒的厲害有著深刻的認知,自然只能小心應對,一掌拍出,掌上的勁氣瞬間澎湃而出,封擋住拓拔寒的隨意一擊,身形一旋,急速退後五丈距離,顯然對這突厥的武尊忌憚甚深。
任方遠遠站在草地上,謹慎的望著這眼前和記憶之中似相同似又不同的突厥武尊,雖然負手而立,卻是眼神閃爍,隨時都準備著返身而逃。
清朗的月色下,一人卓然立在半跪於地的項寧的身旁,一手負後,一手卻是輕撫著項寧的背部,將一股股柔和的真氣輸入項寧的體內。他的神情頗為悠閒自在,渾身卻散發著浩瀚莫名的懾人氣勢,彷彿是這草原上牧民的保護神一般,在他的身上霸道與柔和的氣勢竟然奇妙的完美並存,竟是顯得如此的和諧,如此的自然。
他看上去只是五十許人,體魄完美,皮膚竟然如玉般白皙光潔,閃爍著眩目的嬰兒柔嫩光澤,卻也絲毫不影響他整個人的氣勢。雙腿特長,使他雄偉的軀更有頂天立地的浩然氣勢,披在身上的亞麻外袍隨風拂揚,顯得極為悠閒自然。最使人心動魄的是他就像脾氣陰晴不定的大海**,動中帶靜,靜中含動,教人完全無法捉摸其動靜。
一頭雪白的頭髮直往後結成髮髻,俊偉的面容有如白玉雕成一般,只看—眼足可令人畢生難忘。
高挺筆直的鼻粱上嵌著一對充滿深邃滄桑、柔和而又神采飛揚的眼睛,卻不會透露心內情緒的變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只是似是一個很容易親近的英武老者。
「武尊。」任方的牙關竟是止不住的緊咬了下,仍是忍不住吐出了這兩個令他不由自主生出恐懼感的名號,只有他清楚,眼前這外表慈眉善目,氣勢不凡的老者是何等的可怕何等的恐怖。
拓拔寒的容貌與二十年前所見的幾乎是一模一樣,歲月的流逝在他的臉上和身上竟然像是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若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只有他整個人的氣勢更加的沉凝,更加的深不可測,以任方今時今日的境界,依然無法看出他的深淺,只知兩人之間的差距仍如二十年前那樣難以估量,甚至更加的大了。
拓拔寒放開了按在項寧背上的手,悠然道:「我不想殺你,你走吧,回你的島上去。」
任方的眼睛轉向了已經靜靜躺在草地上昏睡過去的項寧身上,咬了咬牙,忽然略微提高了聲音,冷笑道:「今天的大草原,早非你拓拔寒能夠做主的大草原了,這是我聖門和破軍是事,是我大秦和楚國人的事情,我勸你還是別插手的好,也許等我大秦復國雄霸風雲大陸的那一天,還能幫助你們突厥人恢復自由。」
「色厲內荏啊,原來這些年來你的膽子還是沒有練大些。」突厥武尊的聲音依然是那麼雲淡風輕。
「拓拔寒,你當真要插手這件事,難道你就不怕你北突厥的舊族亡族?」任方威脅道,他知道拓拔寒身為突厥的武尊,必然首先要考慮族人的生命和利益,因此他抱著一絲絲的希望威脅著拓拔寒,企圖從他手上暫且換下破軍,這麼好的機會,他自然難以放下殺死破軍的巨大誘惑,甚至暫時超過了對對方的恐懼。
「我把他交給你,難道蒙古人就會聽你的放棄對我突厥人的血腥壓迫,殘酷剝削了?」拓拔寒嘴角現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他的命我留下了,我是突厥人的武尊,自然要保護所有突厥人。」
不知怎麼,任方忽然感覺有些好笑,你武功高超,實力強勁,救了人家也就救了,幹嘛還要胡說八道:「他明明是楚國人,怎麼會成了你們突厥人?」
拓拔寒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和熙的微笑,撇頭道:「他當然是突厥人,他可是我們突厥公主的未來夫婿,任方小兒,你說他是不是?」
任方是徹底的無語了,你這理由也太胡謅了吧,他一個楚國的皇族少年,怎麼會成為你們突厥公主的夫婿。
拓拔寒忽然換了一副眼神,像是首次發現任方一般,冷然喝道:「任方小兒,你怎麼還不走,難道還想吃老夫兩掌。」
話音方落,他像魔法變幻般前移數丈,全身毫無徵兆的忽然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氣勢,直向任方襲去。這滔天的氣勢似只針對任方一人,其他人竟是毫無所覺,否則只怕許多人會被這雄霸的氣勢直接壓死。
任方雖然一直防備,卻是沒想到拓拔寒的動作如此的突然,心知若是被他的氣機鎖住,恐怕任自己武功超絕,今次卻也是逃脫不出了。當下身形急旋,在不管其他,如驚弓之鳥般飛掠而去,竟是顯得狼狽異常,大失他殺門門主,一代高手的風範。
「武尊。」所有的突厥人到了這時方才反應過來,急忙以右拳擊打胸部,向這如神般的男子,他們的保護神致意,而拓拔余闕更是右拳擊胸,穿著一身鐵甲緩緩跪了下去。當然除了一人例外,那便是已經緊張的跑了過去,抱住傷重昏迷了的項寧的突厥公主,阿史那雲佳,正用有些惱怒,嬌羞,嗔怪的眼神瞪視著這自父母死後,最疼愛自己的老人。
作者有話說
求收藏,也希望大大們能夠留下一些印跡